一
直到在列车的卧铺上斜倚下来,雨林还是不能确定自己的决定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或者是荒谬的。
给自己喜欢的人一份意外的惊喜不好吗?应该是好的。可是如果这份惊喜不能被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接受,那是不是还是好的呢?
但是,已经上车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好与不好就这样了,那就这样走下去吧,即便是撞上南墙。
车厢里的喇叭响起了悦耳的立体声音乐,是《春天圆舞曲》,雨林知道这是列车将要启动的前奏。听着这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已经耳熟能详的旋律,雨林想起了自己刚刚过去的大学生活,想起了自己的那些青春焕发的日子,想起了自己也就是在这首旋律的飘扬里认识的那个可爱的人。
那个可爱的人,那个自己就要去看望的人。
那个名字叫王晓月的人,那个会唱歌会弹琴也会撒娇的人,那个让自己一见钟情再见魂不守舍的姑娘,那个比自己小三岁却和自己一样读研究生的京城女孩子。
那个在列车终点的人,那个明天早上就可以见到的人,那个自己想给她意外惊喜的人。
可是这意外的惊喜到底能不能被这个人所接受所理解呢,雨林自己拿不准。他想或许可以的,在他们这个年龄在他们这个时候在他们这份感情正处在这样的一个关键的时刻,这样一份意外的惊喜谁说就不是一份渴望中的浪漫呢。
想到这里,雨林自己笑起来,身心也一下子轻松起来,在他支起身子从卧铺上站起来走到过道上想要踱上几步的时候,一个突然而来的身体就撞到了他的身上,他没倒,那个撞他的人却要倒下去,他急忙伸出手拉了一把,那个人站住了。
是个搭眼一看就很漂亮的姑娘,个子很高,应该不比他这177公分的身高矮多少吧。两手提着一个大包,肩背着一大一小两个包,弱不可支且气喘吁吁。
请问,这里,这里是36号铺位吧?
很好听的声音,显然是在问雨林,问这个一把拉住她的人。
是,这个就是36号。
雨林指着自己对面那个还空着的下铺。
好了。
说完这句,漂亮姑娘就一屁股坐到了36号下铺上,继续喘着她还没有喘完的粗气,手里提着的包就那样堆在过道上,身上背着的那两个包依然背在身上。
看样是真累了。雨林在心里说。
雨林于是什么也不说,把堆在过道上的那个大包一用力就举到了行李架上,并用力地往里推了几把。也许是他的个子高,所以没觉得费什么劲儿。然后走近36号铺上坐着的那个姑娘,指指她身上还背着的两个包:这个,还需要帮忙吗?
姑娘倒也实在,什么也不说,把身上的那个大点的卸下来。
喏,这个,帮忙给放上去。
雨林笑笑。在任何人看来,这是一个向漂亮姑娘献媚的机会,何乐不为呢?可是雨林并不这么想,他只想帮这个姑娘的忙,为什么帮?因为他看她确实有点累。
刚把包裹在行李架上放好,列车就开了。
雨林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坐好,拿出上车前在候车室买的一大罗报刊杂志准备看,就听见有个声音甜甜地进入了自己的耳朵。
谢谢你呀。
雨林把遮住自己的那张报纸挪开,朝着对面那个人点点头,那个人也正在朝着自己笑着,露出了一排细小闪亮的好牙齿。
不谢。
雨林也回之一笑。
去哪里呀?
那牙齿还是一闪一闪的,在两片涂了唇膏的嘴唇的包围里,很是诱惑。
终点。你呢?
雨林问。
同路人。
哈哈,同路人。好说法。京城人?还是在京城工作?
都是,也都不是。
哦?
趁着两个人对话的时候,雨林可以用心地端详对面这姑娘了,首先进入他眼睛的是那只微微有些弯曲但却弯曲得恰倒好处甚至是很秀气的鼻子,然后是一双不大但很有特点的眼睛,雨林知道那叫丹风眼,就是眼的外角往上翘的那种眼睛,东方人里比较少见但如果有就一定很好看。当然嘴巴在唇膏的衬映下显得大了一点,但这很容易让人产生向往或者恻隐,因为大嘴巴通常会叫人想象到性感。雨林想。其实这是一个漂亮得很难得的姑娘,这些相貌特点在看完后会叫人很快很深刻地复印在脑子里,然后在和这姑娘分手后的某一个时候在眼前迅速地组合并重现。但是,这样的漂亮要仔细地端详之后再认真地品味的,匆匆一眼而过不行。
和这样一个漂亮的姑娘同行应该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雨林对这姑娘产生了兴趣。
为什么这么说呢?都是,又都不是?
姑娘的笑有点意味深长:在京城住,但不是在京城出生。在京城有事情做,但不在京城的单位工作。
雨林又笑了:对对,我明白了,都是,又都不是。
来,喝水。
姑娘向他递来的是一瓶商标很著名的矿泉水。
不,我喝这个。
雨林指指自己的水杯,那里面泡着的是他喜欢的绿茶。
那吃水果吧。
姑娘从自己身上的背的包里摸出了几个金黄的橙子。
哦,谢谢,我很少吃这个。
吃吧,这东西败火,也很有营养,我一年四季都吃的。
你吃吧,我真的不习惯吃这东西,你别客气。
雨林靠回到铺位上,拿起了刚放下的那一大罗报刊杂志,从里面挑出了几份看起来。
哟,你还喜欢这种读物啊。
姑娘指着的是一本时尚流行加明星生活的期刊,那是买给那个自己要去看望的人看的,她喜欢但却经常不买,要由他买给她。
给女朋友买的。
哦。我说呢,男人哪有喜欢这个的。
其实,我也喜欢,但只是不像喜欢足球那样喜欢。
嘻嘻,你挺会说话的。
你看吗?
包装还没打开呢?
那没关系,看完了把那塑料袋再套上就是了。
那你女朋友看的可就是别人看过的了,你不在意吗?
哈哈,哪有那么严重啊。看吧。
说着,雨林小心翼翼地撕开了那套在期刊上的塑料外套,把期刊放到了姑娘的手边。
谢谢了。
姑娘看上去也是那么小心翼翼地翻阅着,一边看着,一边又问他:
这么说,你的女朋友在京城喽?
啊,是的。
那你呢?
我刚从京城回到这个城市。
哪个城市?
就我们上车这个。
你是这个地方的人?
是啊,你听不出来?
你普通话说得很标准,我以为你就是京城人呢。
在京城读了六年书,家乡话反而不标准了。
在京城读的书?
是啊。
大学?
还有研究生,硕士研究生。
在哪个学校?
理工大学。
真的?
是啊。
姑娘把期刊放下,一脸的惊喜。
我们是校友啊。
雨林也有点惊喜,
真的吗?
真的。
你学什么的?
你记得几年前开办的那个时装设计专业吧?
记得啊,那年我读研究生二年级,我们听说招的全是模特儿,还都去看过你们呢。听说今年已经并到美术大学去了。
我是第一届学员。
那可真得握握手了。
雨林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虽然他知道从礼貌的角度这话应该由对面这个人来说更合适。
那就握握手吧。
姑娘这样说着并把手递了过来,雨林轻轻地一握,觉得那手很柔很软,很舒适的感觉。
那你现在还在读吗?雨林问。
你不知道吗,这个班只是专科,所以我已经毕业了。
前年毕业的?
是啊,前年六月。
已经工作了?
不能说是工作,算是有点事情做吧。
那挺好的。在哪里?
嘻嘻,自己给自己打工。
啊呀,那可是做老板啊,那好啊。
那你呢?
我现在在家乡这个城市的一个大学做教师。
那也不错啊。
对付着活呗。
你还挺幽默的。大学教师呢,高级知识分子啊。
没你说得那么好,也没你活得那么自在。
其实,一人一本难念的经,都有精彩,也都有难处。
雨林忽然觉得这姑娘的谈吐很有味道。他干脆把手里的报纸放下,他很想和这姑娘专心致志地说上一会话儿,虽然有驱除旅途的寂寞的用意但并不完全是这样,首先因为他们是校友,这是谈话可以深入的基础,其次这个校友的谈吐吸引了他。大学生有很多,校友也有很多,但并不是所有的大学生所有的校友都会有很好的或者说很能吸引人的谈吐。
那么你说说看,你的难处是什么?
哈哈。
校友清脆地笑出声来。
想窥探我的隐私吗?说得好听一点,想进入我的内心世界吗?
雨林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是啊,因为我们是校友,所以就觉得可以开诚布公地谈啊。还有就是觉得你是一个让人很感兴趣的人,而且,觉得我们的谈话很投机啊。
所以就想了解我,是吗?
雨林稍有迟疑:是啊,是这样的。
可是我还不知道你是何许人也?
哦,哦,你看,我这还没介绍自己呢,宋雨林,公共管理学院电子信息专业02级硕士研究生。
孙华,艺术学院,时装设计专业03级学员。
认识你很高兴,学妹。
认识你更高兴,学兄。
两个人的手漫过两个铺位间的小桌又如蜻蜓点水一样地一握。
还有呢,还有别的没介绍呢。
还有什么呀?
女朋友啊。
哦,这很简单。女朋友也是我们的校友,公共管理学院比我低一级的研究生,今年毕业。
你这是出公差啊还是专程看女朋友?
看女朋友。
哦,周末了啊。
稍做停顿,叫孙华的校友又问,问得有点煽情:
现在还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嘿嘿,一直就没这样过。
雨林其实是说假话了,从他第一次见到王晓月那天起到现在,他一直是魂不守舍的。其实王晓月真的没有眼前的孙华这么漂亮这么窈窕这么大家闺秀,但就是让他魂不守舍。为什么这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和女朋友是怎么认识的呢?
开运动会,男女混双羽毛球,我俩混在一起,最后是混双的冠军。
哈哈,天意。
我知道你的难处了?
孙华的眼睛瞄着他,嘴角那儿的笑意仿佛是不经意的,但还是掩藏不住地流露出来。
说说看。
虽然有女朋友但等于没有。
雨林笑不出来,嗫嚅了一会才说出一句:也许吧。紧接着又赘上一句:也不完全是。
那你还有什么难处?
嘿嘿。
雨林还是笑出来。
言多必失,让你知道得太多就会让你提防我,也会让我提防你。再说你已经说到我的痛处了。该你了。
呵呵,想知道吗?
想啊。
真的想吗?
真的想。
为什么?
就是因为我已经说了我的,基于交换,你也该对我说说你的。
那不是你说出来的,是我猜到的。
可也是我自己承认的啊。
那你也猜猜我的吧。
我不善于猜测别人的内心世界。
逼我说。
是的。
不好。
好。人得逼,马得骑。
其实很简单,你也能猜到。
既然很简单,那就说说嘛。
一句话:没有男朋友。
糊弄我。
是真的。
真的没有?
真的。
这么漂亮的女生,没有男朋友?
就是没有。
怎么回事?没有人追,还是看不上眼?
都不是。
那为什么?
你不能再问下去了,只能到此为止了。
是啊,不能再问下去了,即使是校友,即使言语投机,即使相谈甚悦,也不过是萍水相逢,问那么多知道那么多又会怎样呢?人生有许多的萍水相逢,不一定都要留下什么回忆。想到这些,雨林心里就释然了,就不再不依不饶地紧追下去了。
那好吧,我不问这个了,但是能不能问问你的电话啊?
想换女朋友吗?
雨林有点窘迫。
没想过这个,但想过以后进京,无论是探亲访友,还是工作或者定居,都可以联系你,请你喝茶。
那,好吧。
孙华就从包里抽出了一张名片给了他。
雨林看着名片念出声来:霓裳时装有限公司总经理。好啊,学妹,大有作为啊。
不比你老兄啊,学问高,又有京城的女朋友。
恭维我,还是笑话我?
都不是,真心的羡慕你。但是你们俩以后怎么办呢?牛郎织女的,是你来随她还是她去找你?
雨林刚想说我这次来就是和她要商量这件事情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说这些干什么。
哦,这个,我想,应该都没有问题的,关键看两个人的感情如何。你说呢
对啊,你说得对啊。真的羡慕你啊,学兄。
嘿嘿,你也有值得我羡慕的地方。
什么啊?
年轻,漂亮,有自己的公司自己的事业,这样的人生就会有自己的奋斗目标,也就会成功啊。
恭维我,还是笑话我?
哈哈哈哈!
雨林大声笑出来。
嘘——
看到孙华的手势,雨林知道自己的笑得有点过火了,因为他们只顾着说啊说,没听到上下左右的铺位上已经响起了轻重不一的鼾声。
该入梦了,学兄。
是的,该休息了。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休息。
没有,和学兄一席话让我很愉快。
我也是。
那就晚安了。
晚安,好梦!
晚安,好梦!
雨林关了铺位上的小灯,在列车的颠簸里把被子扯到了自己身上。是该有个好梦,明天醒来的时候自然会有个好心情。应该梦到王晓月啊,或者是孙华?最好还是晓月,因为那是自己的女朋友,自己已经身心交融的女朋友,而孙华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校友而已,明天醒来,各奔前程,人海茫茫,天涯一方,何日再逢?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雨林睡着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梦,即使有过,也不记得是什么情节,模糊,混沌,零乱或者支离破碎。他也不想去回忆。旅途中只要有好的睡眠就可以,梦再好总归是梦。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微亮。但他看见孙华依然还在酣睡中。
雨林看看手机显示的时间,如果是正点到达,到终点还有一个小时,不能让她继续睡了,该起来洗漱一下收拾一下准备下车了。
喂,该起来了。
雨林吆喝了一句。
没有反应。
喂,该起来了。
还是没有反应。
雨林就拿手在那蒙着被子侧躺着的身上轻轻戳了一下。
大小姐,该起来了,太阳掉在怀里了。
烦人!
雨林听到的几乎是斥责。但卧铺上的那个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翻身起来,睡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大男人,像猛醒一样,说了一句:
哦,对不起啊,学兄,我刚才把你当成我的那些小姐妹了。她们经常这样跟我开玩笑的。
没关系。
孙华撩开覆在身上的被子,让雨林看到在薄薄的羊绒衫的遮掩下孙华有着很饱满的胸脯。这一点昨天晚上是没注意还是没发现。这又是胜过王晓月的一点。可是为什么要把她和王晓月比呢,王晓月是自己的女朋友啊,身心交融的女朋友。但眼前这个女孩子不过是自己萍水相逢的一个校友而已。
早点起来,收拾一下,一个小时以后就下车了。
是啊,这也就意味着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就要分手了。
哎呀,干吗这么伤感啊。我不是有你的电话吗?
可是我没有你的啊。
雨林这才想起没给这小学妹留自己的电话。
你看我这个人,真是不礼貌了。我没有名片,给你写一下吧。
那就写在这里吧。
孙华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本子。
雨林把自己的手机办公室电话以及父母家里的电话一起写在那小本子上。
我的电子邮箱,你要吗?
好啊,为什么不要呢?
雨林就又把自己的电子邮箱也写在了上面。
你还有什么想让我知道的,也都写在上面啊。
孙华嘻嘻地笑起来。
再写,就是隐私了。
那就以后再说啦。
孙华看他的时候,雨林觉得那眼光有点意味深长,但雨林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感觉还是孙华内心意愿的流露。他匆忙地避开了,因为那眼光还在他的眼前停留。
我先去洗洗?
孙华问他,口气像自己的女朋友或者未婚妻。
你去吧,我在这看着东西,你回来我再去。
而雨林也感觉自己的回答像极了男朋友或者未婚夫,且内心的冲动甚至有过之无不及。这是怎么了?雨林问自己,但回答不出来,他想起了一首不知道是谁唱的歌:因为寂寞。也许这一切都是因为寂寞。与爱情无关, 不属于爱情, 不是爱情。
过了好久,孙华也没有回来。这个时候是列车上总是这样的,盥洗的人多,要挨号,再说女士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太细太慢。
趁着这个时候,雨林也可以想想自己和王晓月的事情。
他一直相信王晓月是爱自己的,在他们之间除了爱情只有爱情。否则一直坚持婚前恋爱婚后性爱的她不会在自己离开校园的前一天把[ch*]女之夜献给了自己。如果这不是爱情雨林再不相信这世界上还会有爱情。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他想不想留在京城以及能否留在京城。为了爱情他应该留在京城,但为了父母他必须回到父母身边,因为他是独子。他在犹豫中选择了回家,但他对晓月的承诺是两年后再考回母校读博士,然后把那时已经退休的父母接到京城。他和晓月在一次次的缠绵中一次次地重复着这个承诺,重复得晓月眼泪汪汪泣声连连。在他在晓月的泪光里登上回家的列车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里也倏忽掠过一丝悲凉但很快就被奔涌着的爱情淹没了。他相信他和晓月的爱情足以抵御一切来袭。这在他们频繁的电话和短信中得到了证实。他们甚至已经在电话和短信中以夫妻相称。因此他在这个周末做出了这个决定,他要在晓月不知道的情况下来到京城,给她一个突然袭击,给她一份意外的惊喜,然后从两人相拥开始享受他和她离别之后一直苦苦缠绕在心的相思之情。
天已大亮,就要到站了。
雨林抬头,看见孙华婷婷走来。洗漱完毕后的漂亮女孩有一种耀眼的魅力,让正在想象和女朋友缠绵悱恻的雨林禁不住心旌摇荡。
你去洗洗吧。
好啊。
要去见女朋友,总不能蓬头垢面的吧。
是啊是啊。
雨林陪着笑脸,其实这笑有点假。
很认真地洗了脸刷了牙刮了胡须,回到铺位时,列车已经驶入了那个他半年没有见过的城市,车窗外,有那个城市一些片断的掠影不住地闪过。
心里很激动,是吗?
一边响起的是孙华的声音,他这才觉得自己只顾着向车窗外凝望,没有和将要分手的孙华说上几句该说的话。
哦,如果你想听真话,我会说是有点激动。
这就是说你们还有着甜蜜的爱情。哈哈,甜蜜的爱情。
孙华的这一声笑让雨林听上去有点不舒服,但是他知道不能说什么,他其实也真的不能说什么。
学兄,你说,你会记得我吗?
这是雨林没想到的话,但竟然从孙华的嘴里说出来了。他回头看时,见孙华正在看着自己,看得有些出神。他想该怎么回应才能不让这个姑娘失望呢?
嘿嘿,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人生何处不相逢。
相逢犹如在梦中。是不是?
雨林不想把气氛搞得太悲情,当然也不能太暧昧,就笑了。
我们都有电话了,随时可以联系啊。
声音可以代替人吗?
雨林被一种莫名的情绪锁定了,这个漂亮的女孩子,不会在这短短几个小时的旅行中对自己产生了依恋吧?这当然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但是这样的感情可以这样随时发生而随时发生以后又可以让人相信吗?
孙华,我们收拾一下,该下车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留着下一次回答你好吗?
列车的速度明显放慢,雨林知道这是已经进站了。他的心里也突然地升腾起一种愁绪,不可言状,并在心里很快地弥漫。
孙华,我请你吃早餐吧。
雨林突然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他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于突然作出决定。
那好啊。我们一起吃早餐就是了,先别说谁请谁。
那我们上哪里吃?
你喜欢吃西餐吗?
除了麻烦,其它的都喜欢。
我有一家熟悉的西餐厅,经常去,而且离我的公司不远。我们去那里好不好?
随你,可是说好了,必须我来请你啊。
好吧好吧。
孙华喜形于色。
列车终于停下了,随着一波波一簇簇的人流走出车站,雨林觉得了一丝寒冷,他看上去像个远足归来的旅人,因为孙华的两个大包都在他的手里。他侧目看看身边的孙华,孙华的个子真的是太高了,也真的是太漂亮了,外表太光鲜了,走在他的身边还好,而走在清一色的普通人群里,她的身高她的衣着和她的有点冷漠的神情都让她如同鹤立鸡群。
她不会自己也在这么想吧?
就在雨林这样问着自己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已经开到了他俩的身边,孙华招呼司机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就把雨林推进了后坐,然后自己坐到了前边。
去香格里拉。
老天爷!
雨林差一点惊呼出来。孙华这是要干什么?那么高贵的地方他只是听说过至多路过。但是他不能惊呼出来,这会让那出租车司机诧异并贻笑大方。
二
落坐在香格里拉餐厅宽大的落地窗前的时候,阳光很浓,已经一缕一缕地探望着雨林和坐在他对面的孙华。雨林不时地看一眼孙华,他无法理解孙华带他来这里的用意。当然也许根本没什么用意,就是来吃一顿西餐而已,也许真的有一些用意在里面,但他不知道。这让他一阵阵的局促不安。
他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以前知道这个地方只是听说过这个地方和从这个地方路过,当终于坐在了这个地方,他没有感到新奇,也没有感到兴奋,只是一阵阵的局促和不安。
他不能说些什么,因为对面的孙华正忙着点餐。看上去孙华对这里已经熟悉得如数家珍,对着餐单指指点点的架势让他愧从心生。而当那一样一样精美的菜点让服务员轻巧地放到餐桌上,他真的感到有点无地自容了。
孙华终于不再忙活着点餐,抬起脸,对着他粲然一笑。
怎么样,还习惯吗?
你干吗这么客气?点这么多?
你说过要请我的呀,再说首先让女士点餐也是一种礼节呀?
哦,是的,是的。那,我们可以进餐了吧?
进餐愉快,宋先生。
雨林知道在这样的餐厅里用餐是不可以大声讲话的,但他还是憋不住低低地问了一声:
你,经常来吗?
不经常,每星期一次吧。
那就算很经常了。
你以前来过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
难怪,你把点餐的任务让给了我。
孙华嘻嘻笑着。
雨林想赶快吃完离开这里,但是吃西餐那中规中距的吃法又让他不能这样,于是他就着急起来,手下也就忙乱起来。这些样子都让孙华看在了眼里,孙华一边吃着,一边吃吃地笑着,这就更让他不好意思起来,脸上一阵阵的发热,他想自己的脸一定很红。
总算吃完了。像经受了一次折磨,没有享受口福的感觉,也没有快乐甚至没有从饥饿到饱腹的那种置换的过程,就是一次折磨。
孙华招招手,那个子高挑的女服务员走过来,雨林知道这是要结帐了,慌忙拿出自己的钱包,但是他看见孙华只是在服务员拿过来的一个本子上签了一个字,对那服务员微微一笑,而那服务员在报之一笑后即匆匆离去。
这就是身份。雨林知道只有这里的贵宾才可以这样。
他现在觉得眼前这个名叫孙华的校友是个谜一样的人物。
走出香格里拉,马路上的人和车骤然多了起来,世界又恢复了那种周而复始的喧嚣和嘈杂。这样的喧嚣和嘈杂是任何一个都市都不能祛除的病态,也是任何一个都市生存的依据。
怎么样,吃得还好吗?
好极了,让你破费了,下一次一定由我来请你。
没说实话。我看你难受极了。
嘿嘿,不习惯。
那,现在就分手吗?
你还有什么吩咐?
哈哈,学兄啊,这样的语气我可受不了啊。
那怎么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我的公司离这里不远,想不想去看看,顺便给指点一下江山。
那当然求之不得,可是,指点江山就算了吧。
孙华笑嘻嘻地望他一眼,然后看看表,自语了一句:他们正好也上班了。随后就在手机上拨着号码,然后就听她在手机上只讲了一句:我在香格里拉。接着就把手机挂了。
稍等,车一会就来。
不是很近吗,我们走过去就是了。
老兄啊,你想当搬运工啊,那以后给别人当吧,今天我可用不起,没听说大学教授当搬运工的。
还不是教授,只是教师。
早晚会是的。
就在他们说着的时候,一辆乌亮的宝马车就停在了他们的身边,一个看上去很精神的小伙子走下车,把几个大包裹放进后箱,然后打开后车门,殷勤地请他们上车,雨林这时候自然是要让孙华先上的,孙华上车后,他才上去,然后司机把车门关上,回到驾驶座发动车子。
车在马路上轻盈得就像一只蝴蝶。雨林不能说但他确实是平生以来第一次坐宝马车,他想归纳一下自己的感觉,但他真的归纳不出来,他只觉得车子在行进中悄无声息,仿佛陷入无声的真空,平静得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平静得发闷。
没有多会,车就停下了。
学兄,到了,下车吧。
雨林下车。立在雨林眼前的是一栋独立的楼房,五六层高的样子,不大,外观也不显眼,只是在门厅上方立着的“霓裳时装”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分外夺目。
雨林跟在孙华的身后走进门厅,穿着鲜艳的年轻的女服务员们分列两排迎候他们,并俯下身齐声问候:总经理好!
孙华对他们介绍雨林。
这是我的好朋友宋先生,也是我们重要的客户。
女孩子又俯下身用悦耳的声音齐声问候:先生好!
雨林感觉有点不太自在,他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礼遇,当然他无法体会一个天天享受这样礼遇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许对孙华来说这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但是自己真的是难以接受的。雨林想起一句话了:到那山唱那歌,到那河脱那鞋。真的是这样的啊。
我的办公室在四楼,是先看看时装,还是直接上我办公室?
先参观一下吧。
老兄有这样的雅兴我很高兴。来吧。
雨林还是跟在孙华的身后在那些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时装里穿行。他实在说不上那些时装的品牌和款式是什么,他也无法理解那昂贵的价格,在他看来那不过就是几十块钱至多几百块钱的衣服的标价竟然几千几万,让他久久难以忘记的是一件短款的女式皮衣,标价竟然是十二万元,还有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的标价竟然是五十万元。他有点目瞪口呆。他想参观完了他一定得问问孙华这是为什么。
孙华告诉他,一楼二楼是商品展销区,三楼四楼是办公区。她的办公室在四楼。
上你办公室坐会吧。
刚走上二楼,雨林就对孙华说。
怎么了,老兄,不想看了?
咳,看也是白看。
哈哈哈哈,悉听尊便!
孙华的办公室却让雨林感到有点意外,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华贵那么雍容,却像个书房。除了一张大的老板台和一组沙发,背后的墙壁上是一排高高的书架,书架上是满满的书,靠门的墙壁还是一排书架,书架上依然是满满的书。
嗬,全是书啊。
没想到吧?这可不是摆着好看的,我天天在读呢。
还有时间读书吗?
老兄,你以为总经理就得天天抓管理抓效率抓营销吗?要副总和助理做什么呢?
是啊,腹有诗书气自华啊,多读书,人的气质自然就会好起来。
雨林凑到书架近处。
你都看些什么书啊?
雨林一边看一边感叹着。
文学书看也就看了,连哲学历史书也看啊。
不过还是时装类的和管理类的多。
那是应该的,因为你做的就是这一行嘛。
坐吧老兄。
雨林发现孙华已经悄悄地把对他的称谓从学兄改成了老兄,就调侃了一句:
我很老吗?
呵呵,你很在乎这样称呼你吗,老,兄,嗯?
不是在乎,是觉得还答应不起。老,在我看来不仅是年龄,更多是经验资历和成就。
那就先这样称呼着吧,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呵呵。
你乐意这样就这样吧,但是我觉得自己还不配这样称呼。
咖啡还是茶?
茶吧,如果有绿茶就更好了。
绿茶红茶普洱茶样样齐全。绿茶吗?
绿茶。
一杯香气缭绕的绿茶就摆到了雨林的面前。
好茶。
真的吗,那一会给你带上几听。
好啊,欢迎。
喝一口茶,雨林赞叹一句。
学妹,看上去你很成功啊。
是吗,老兄夸奖了。你看到的大概是我光华的一面,我的内里你看不到。
雨林笑起来。
那当然我看不到,我不是x光。
哈哈,老兄,注意玩笑的程度哦。我说的是我内心的东西,我真实的内心世界,你没看到。
我说的也是这个啊,就是说你的内心世界啊。但是那个东西不是说看就能看到,也不是说看就可以看到的,你首先得让人家看人家才能看到,你不让人家看人家很难看得到。在火车上我实际已经涉及到了你这方面了,但你不让我知道不让我继续了解了,你说我怎么再去看再去知道?
雨林看见孙华在沉吟。
老兄真的想知道吗?
我有兴趣啊。
老兄真的想知道,如果我们有缘,总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你知道的。但不是今天。
那好,我等啊。
雨林说完这话,为自己那种自然而轻松的心理暗暗有些吃惊。他等什么呀,等着一个和自己虽然是校友但也只是一面之交的异性对自己坦承内心的隐秘?这在夫妻之间也未必能够做到的事情在自己和这样一个即使是校友的异性之间就能够做到吗?既然做不到,那么这样的话也许就是客套一下,没有任何意义。但是自己的心里却的确有这样的期待,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雨林决定把这个话题迅速岔开。
我想问问你啊。
他不知道是叫学妹好,还是叫孙总好,还是直呼其名好。但他什么也没叫。
问啊。
那件皮衣看上去很普通嘛,怎么会那么贵呢?
老兄,知道夏奈儿这个牌子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的服装的品牌都有哪些?
哦,我知道的……鳄鱼,花花公子,还有华伦天奴。再不知道还有什么。
一个叶公好龙的老兄啊。那是夏奈儿,那样的皮衣全中国只有十几件。
哦,是吗。那,那件貂皮大衣呢?是什么牌子?
那是阿玛尼。
哦,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知道阿玛尼这个牌子了。
那知道这个牌子是哪里的吗?
不知道,不是法国就是意大利的。
哦,为什么?
因为这两个国家是时装之都嘛。
蒙对了,意大利的。
这是你的专业,我当然比不了你。
你是说你的专业我也无法和你相比是吗?
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那句话,隔行如隔山。
也对。怎么样,老兄,还有什么指教?
你看你,又来这个了,这不分明是揶揄我吗?
我是想对你说,我不能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不是还要去会未婚妻吗?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老兄。
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啊。
是啊,再不走,我就要赶你走了。
那好,我也不打扰你了。
雨林说着站起来作出要离开的样子,但他知道自己心里还是有一些留恋的,说不清为什么会留恋,也说不清留恋的是这个地方还是眼前这个人。
等一会。
孙华拿起电话,在电话上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雨林没听清,他猜不透她在搞什么名堂。
一会办公室就进来一个小姑娘毕恭毕敬的把一个很漂亮的盒子给了孙华又毕恭毕敬地走了出去,雨林明白孙华在干什么了,他正要快步离开,孙华已经走到了他跟前把那盒子的塞到了他的手里。
一套内衣,送给你的未婚妻的。她一定知道这个品牌,会喜欢的。
感谢了。
雨林没有客套,收下了礼物。他知道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最好是坦诚直爽一些。
我让车送你到你要到的地方。
不要了,我自己打车过去就可以了。
也好,万一让你那位看见也说不清楚。
那我就告辞了。
我送你下楼。
别,你千万别送我,我又不是不知道路,自己一个人下去就行了。
那好,我就不送了,老兄,不要太激动啊。
孙华的话里有话,雨林能听得出来。
放心吧。
离开的时候给我电话呀。
知道,一定。
走出这幢从外表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的建筑,站在秋日的阳光里,雨林又回头看了一会。谁知道这看上去那么不起眼的外表的里面竟掩藏着那么多那么昂贵的东西,谁知道那个看上去那么冷艳的孙华其实有着一颗热乎乎的心呢?最起码对自己是这样的。
这个孙华,这个谜一样的女人!
还有这个世界,这个谜一样的世界!
出租车停在了王晓月住的楼下。
这是王家的第二套住宅,是一个一室一厅的精致小户,在这幢二十六层楼的第十九层。王家是很开通的家庭,从没干预过他和王晓月的事情。自从王晓月考上了研究生这房子似乎就天经地义地归了她,他和晓月就是在这里有了他们的第一次。他还有这房子的钥匙。离开京城那天他曾把钥匙交还给晓月但晓月没有接受,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意味着他还有权利来这里,意味着他仍然在她的心里,意味着他们的爱情还要持续。
雨林进了门厅,他的心跳起来,想到很快就要发生的情景,他的心跳得很快很快。
雨林进了电梯。他还记得和保安打了招呼。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而他们是不是还记得他呢,应该是记得的,要不会拦下他登记的。
电梯在忽忽地上行,他的心也忽忽地跳。晓月会在这里吗?今天是星期六,应该在的,即使不在,也会在她的父母家而决不会在学校里。如果她在这里,自己的第一个动作会是什么?会抱住她,把她抱起来,抱到床上,然后拼命地吻她。如果不在这里那就更好说了,他会找个地方比如厨房卫生间或者那个大大的衣柜藏起来,然后等她回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抱住她,把她抱起来,抱到床上,拼命地吻她……
电梯停在了十九楼,雨林走出了电梯,他的心就像要跳出来,这让他的脚步时轻时重,但他无法控制。
在那扇他开过许多次的门前,他停下了。
他的手抖索起来,那把早已抓在手里的钥匙也跟着他一起抖着。就这么抖索着把钥匙插进了锁孔,他的手又停下了,依然还是抖着。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让钥匙在锁孔里慢慢地旋转着,在转了几圈后,门就轻悄地开了。
他走进了门里,走进了他这早已熟悉但已经离别了许久的地方。
他又闻到了那种他喜欢的香气儿,是桂花香的香味儿,这是他和晓月都喜欢的香味儿。他把门轻轻带上。他不想让这香味儿都溜到门外去。
但是在他把手中的提包放下的时候,他看见了两双挨在一起的鞋子。
一双乳白色的高跟皮鞋,那显然是王晓月的,还有一双,很新,乌黑铮亮,款式很考究,男式的,和那双乳白色的女鞋亲密地挨在一起,黑白分明。
雨林的脑子像被什么重物猛烈地击中,他几乎要倒下去。但他对自己说不能倒下去,他要亲眼见到那个场面,以证实他此刻的所见不是他虚幻的想象。
但是还没等他完全镇定下来,卧室里传出了异样的声音,他听出来了,那是王晓月的声音,他已经熟悉的王晓月的声音,那种已经沉入某种境界的快乐地享受的声音。
他的心在滴血。
他向卧室的门一头撞去,在那轰然而开的门里,他看到了一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呆了的赤luo的男女正惊慌失措地支撑起身子,惊恐的眼睛看着站在卧室门外的人,仿佛在看着天外来客。
雨林看到了,那个女人,那个肯定是一丝不挂的女人,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女人,就是和他有过许多次肌肤之亲的女人,就是他爱过并一直在爱着的女人,就是他今天要来看望的那个女人。
这个女人现在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赤luo着躺在一起,刚刚传出的声音告诉他他们正在做着这世界上的所有成年男女之间都喜欢做的最亲密的事情。
雨林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就那么突然倒在了卧室的地板上,嚎啕大哭。
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床上的那个女人也嘤嘤地哭起来。
雨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哭着回过头,抓起那两双皮鞋,又返回卧室,抓起胡乱堆放在地板上的那些衣服,冲到阳台,使劲地扔了出去。但他依然没停下来,又一把拉开衣柜的门,把挂在衣柜里的大大小小所有的衣服都从阳台扔了下去。
雨林好象疯了。他往下扔着书,扔着花盆和花盆里正开着的花,扔着那些鞋架上摆放着的花花绿绿的鞋子,扔着他能扔的所有的一切,然后,一把扯下盖在两个赤身luo体的男女的身上的那条被子,顺着阳台扔了下去。
然后,对着那两个惊恐万状的男女,他用自己的手机上的数码相机嚓嚓地拍着。然后,对着那两个在嚓嚓的快门声里无处躲藏已经麻木一般了的男女喊出了他这一生里最歇斯底里的一句:
王八蛋,去死吧!
然后冲了出去。
三
雨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他在这之前连想都没想过要来的地方。
这里是许多伟大的人物住过的地方。
他为什么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只记得他下楼后不住地拦着出租车,,当终于拦下一辆以后,他记得他对司机说了这样一句话:请帮忙找一家最好的饭店。
于是,他就来到了这里。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来这里干什么?
他不知道。但是他现在已经来到了这里。
现在,他自己一个人就这样呆呆地站在这里一个1600元人民币才能买来一夜的房间里。
爱情,这世界上已经没有爱情了,只有性,谎言和欺骗。
没有了爱情,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那怕一个夜晚,一个小时,一分钟,他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可是没有了爱情他该去哪里?
他是为了爱情来到了这里,这里有曾经属于他的爱情,他不想失去这属于他的爱情。他以为他不会失去,他以为那爱情永远是他的,不管他在什么地方,不管他是贫穷或是富贵,不管他是生病或是健康,他都会拥有那份纯纯的爱情。
可是他的梦被惊醒了。
那么他在这里度过一个夜晚两个夜晚或者再多的白天和夜晚还有什么意义?他在这里还要有什么样的等待?
没有了爱情,生命还有什么意义?生命还有什么可以等待可以期待?
可是他可以这样死去吗?
活着或者死去,对现在的他自己来说其实是一样的。
可是他还有爸爸妈妈。
还有很多亲人朋友。
只是该怎么面对他们?
死去是轻松的,但是留给这世界的会是什么?
亲人无休止的悲哀,朋友经常的怀念。但是自己爱着的那个人呢?她会怎么想?
还不能这么简单这么突兀这么毫无牵挂地了断自己的生命。
但是他该去哪里?他该对谁去说已经发生和自己正在想着的这一切?
天黑下来了,但京城的夜晚永远是璀璨而明亮的,灯火把拥挤而来的夜色都驱除到了城市外那些旷野里,在灯火辉煌里,那些奢靡的夜生活正在上演一幕幕活色生香。而在那些灯火辉煌里,有谁会想到在这个宽大而豪华的房间里孑然而立的他呢?
他想找个人说说话儿,他如果找不到一个人说说自己心里的话儿,他不知道自己怎样度过这个夜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度过这个夜晚。
放在床头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是一个短信息。
雨林拿起手机进了信箱,翻到了那个信息,是孙华发来的:老兄,一定很幸福哦,是吗?还在缠绵得如胶似漆吗?祝福了。
是孙华啊,那个漂亮而骄傲的孙华啊。怎么就把她给忘了呢?
那是个很好很漂亮的女孩子啊。
他随即就拨叫了孙华的手机。
通了,手机的那头是孙华的声音。
喂,老兄啊,胆气好大哦,竟然当着未婚妻的面给另一个女性打电话。
雨林有想哭的冲动,他抑制着自己,但他说不出话来。他听见孙华周围的声音很乱,有说话的声音,还有唱歌的声音。
他说不出话来。
喂,喂。
他听见孙华说这里信号不好,你等一会我给你打过去啊。
也就十几秒钟,电话打过来了,声音很清晰:
老兄,我是孙华啊,刚才怎么不说话啊?
雨林突然哭了,哭的声音很大。孙华是个聪明人,马上意识到了什么。
老兄,你这是怎么了?天大的事情我们一起来承担好吗?你在哪里? 我让司机把你接到我的办公室,你在那里等我好吗?
不,孙华,我要见你,我要见你……
不行啊,我这里有客人,正忙着呢,不方便啊。你在我办公室等我好吗?或者找一家酒店你先住下,在那里等我好吗?
不,孙华,我要见你, 我一定要见你,如果我见不到你,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老兄……
他听见孙华的声音里也带了哭声。
有我在呢,老兄,有我在呢。好,你来吧,我这就让司机去接你过来,司机马上就到,你一定要等啊,老兄,记得啊,孙华在等你啊,一直会等你的,你就在那儿,那儿都不要去啊,车马上就到啊,你告诉我,你在哪里……
雨林哭得已经听不到孙华的声音。
雨林走下楼的时候又看见了那辆黑色的宝马。
他很麻木地走下楼来,连退房也都是孙华的司机去办的。上了车他就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这车会驶向哪里。在一片人造的明亮里他的神情随着车子的行驶愈发昏沉,他想着的只有一个名字:孙华。也许他一路一直在喃喃地叨念着这个名字,因为他听见司机在不住地说,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车停在一座高大的建筑的门前的停车场上,他觉得这可能是一家很豪华的酒店。司机开了车门让他下车,然后就打起了手机,没过一会,就见一个身影来到了他的面前。
老兄,是我啊,孙华啊。
眼前的这个孙华一点也不是白天那个孙华了,已经是深秋却还是露肩的晚礼服,长发飘然,肌肤凝脂,面容妖冶,像一个夜里的花仙子。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兄长。
这是什么地方?
进来吧,进来你就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雨林跟在孙华身后机械地迈着步子,孙华先领他进了大厅,然后进了电梯,他看见电梯下到了负一层停了一下又下到了负二层,从电梯出来,他看见了一片迷离摇曳的灯光,听到了喧嚣的音乐,还看到一个个在灯光里摇晃着的男男女女的身影就像是一幅幅虚幻的写生。
他猜到了来到的是一个什么地方。
他依旧跟在孙华的身后,享受着和孙华一样的一路上所有碰面的人的毕恭毕敬。他也基本猜到了孙华在这里的角色,即使他听不到那些毕恭毕敬的人对孙华称呼的是什么。
孙华把他带到了一个宽敞并装帧华丽的房间。
坐吧,兄长。
孙华又把对他的称谓改成了兄长,这让他觉得亲切温和。他不能不承认孙华不仅是个漂亮的女子而且是个聪明的女子。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兄长?
雨林点点头。他的嗓子沙哑,不想说话。
知道这个地方吗?
雨林摇摇头。
这里是天堂夜总会。兄长。
雨林点头,但他不知道这个天堂夜总会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有什么意义。
很多人都知道这里的,比如有些高官和大款。
雨林只是木然地点头。
坐吧,兄长。
雨林坐到了沙发上,很舒适的沙发。沙发的对面是一块镜面一样澄亮的大液晶和两只黑呼呼的大音箱。灯光昏暗让雨林感到压抑,但他不好意思说。
你刚才把我吓坏了,兄长。现在你坐在这里,我放心了。
你去忙吧。
雨林从嗓子里挤出了微弱的一声。
我先去应付一下,一会而就过来陪你。
一个女服务生端进来一个大果盘,跟在后面的一个男服务生提进许多啤酒和饮料。
叫圆圆过来陪我的这位朋友。
不知道孙华是对男生说还是女生说,也许是对两个人一同说 ,但那女生面露难色。
孙总,圆圆已经有客人了。
哦,那叫小红吧。
好的孙总。
两个服务生退出去后,孙华坐到了雨林的身边。雨林感到她的一只手慢慢地落在了雨林的头发上,接着,那几个纤细的手指就在他的发间摩挲着。
有一阵阵麻酥酥的感觉从雨林的发间向全身扩散。
雨林从她的身上闻到了香水味和酒味儿。
孙华把脸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雨林听到了孙华的呢喃。
兄长,我给你叫的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小姐,让她们好好陪你散散心。可是你不能过分啊,不能爱上他们啊。我一会就过来陪你,你等我,好吗?
去忙吧,孙华。
雨林已经有些不能自制。
那好吧,我先去应付他们一下,来这里的都是老客户老朋友,我一定要去一下的。
就在这个时候有敲门声。门启处,一个高挑的身影闪进。孙华一把拉过那个看上去很漂亮的女孩,按在雨林的身边。
这是小红,是我们这里的大牌,今晚归你了,哥。
雨林对紧靠着自己坐着的女孩不自然的一笑,他闻到一阵阵浓重的香水味儿,这虽然不是很廉价的香水,但绝对不是很昂贵的。高价的香水的味儿都是淡雅而持久的那种。
小红,这是我的大哥,一定要陪好啊,今天你的小费双倍,算在我身上。
姐,放心啦。
小红的声音很甜,听得出是很职业的声音。
哥,我先去一会,去去就来啊,今晚我和小红两个人一起陪你哟。
孙华走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雨林和女孩。雨林感到有点不太适应,想说些什么,可是说些什么呢,在这样一个地方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更不知道怎么做。
哥,怎么称呼你呀?
小红甜甜的声音还是那么职业,让他觉得有些做作。
就叫我哥吧,或者宋大哥。
那还是叫哥吧。哥,我叫小红,是孙姐的小妹妹。
小红,很好听的名字啊。
哥,别笑话我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小红?这名字多俗啊。
呵呵,小红,我没有这样想,
哥,你唱歌吗?
我不会唱歌,小红。
那,哥,你喝酒吗?
能喝一点。
红酒还是啤酒?
你呢?
我随哥啦。
那就啤酒吧。
小红就把两个杯子里都倒满了啤酒,并举起其中的一杯。
哥,为我们相识干杯!
雨林不说什么,一口气干了一杯。他感觉自己想喝酒,需要酒精在身体来回流动,麻醉自己。
来,哥,好事成双。认识你很高兴。
轻轻一碰,雨林又干了一杯。
哥,你是做什么的啊?
小红你看哪?
像个老板。
是吗?我像老板吗?
雨林笑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心境中还会笑出来。
那为你的错误干杯吧?
那不行,那应该罚我一杯。
小红说着给自己倒满一杯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哥,你和我孙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雨林想也许她想问和孙华是什么关系但不好意思,所以就这样拐弯抹角地问了。
我们俩是大学同学。
那你们一定恋爱过吧?
你怎么知道啊?
从你们俩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真的啊,来,为你的好眼力干杯!
雨林忽然觉得酒精已经激发起自己的情绪,这一杯一杯的啤酒已经让自己开始沉溺于它的魔力,开始让自己忘记。当然还有眼前这个娇柔可人的女骇,也让他想到青春的美好,即使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也一样有着花儿一样的青春,即使这花儿一样的青春在这样的环境中是一种不那么雅致的应用。
哥,你能和我孙姐是同学真是好福气啊。
哦,为什么?
因为我孙姐这个人对我们可好了,从不欺负我们,从不另眼看我们,对我们就像是亲姐妹。
哦,是吗?她这个人的确是不错的一个人。
可是这样一个好人为什么没有人爱她啊?
哦?你怎么知道没有人爱她啊?
我们小姐妹们都知道的呀。
小红,你多大岁数了?
哥,你看哪?
二十?十九?
哥,猜对了。奖励你一杯。
又是一饮而尽。
但是雨林却觉得自己没有一点酒意。
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没有啊,我怎么会不喜欢你这样漂亮的小妹妹啊?
既然喜欢那什么不对人家亲热一点啊?一会儿孙姐问起来,怪罪下来,我怎么对孙姐交代啊。
要怎么亲热啊,小红?
抱抱我嘛,嗯。哥。
看着那张在朦胧的灯光里虽然年轻漂亮但涂抹了很厚的脂粉的脸和那双已经沾染了很重的风月习气的眼睛还有那故意卖弄的身姿,有一丝悲哀从雨林心底萌生。
刚刚他还在为自己悲哀,可是眼前这个女孩也让自己为之悲哀,而这悲哀恰恰在于她并不知道这是悲哀。
小红,要怎么抱你啊?
就是把我抱在你怀里啊,哥,这你都不会啊?
那么小红我问你一句,你真的喜欢我抱你吗?
当然喜欢了,不喜欢才不会让你随便这样抱着呢。
他想问你是不是对每个你服侍并给你钱的男人都这样说呢?但他显然不可以这样问,这个女孩子年纪还太小,不能这样问她,这样问她就是伤害她。也许她真的还是天真的,并把她的从事当成了一份真正的职业。
为什么喜欢我抱你而不是别人呢?
呵呵,你长得帅啊,还有,你很温柔啊,还有,你是我孙姐的好朋友啊。
雨林有点相信这些话的真诚了。
那好吧,我就抱抱你吧。
小红很乖顺地偎过来,两手套在了雨林的脖子上。雨林轻轻地把她抱在自己的两腿上,让她可以偎依在自己的胸前。小红很解风情,把自己的头拱进他的怀里,让脸贴着他的胸脯。雨林两手托着那个轻盈的身体,松软而有弹性的身体在他的怀抱里但他并没有感到什么冲动,他的感觉就是抱着自己的女儿。
哥,把灯关了吧。
为什么?
我想让哥陪我睡。
小红,不可以的。我是你哥,那有哥哥这样对妹妹的?
可你又不是我亲哥。
我可把你当亲妹妹了啊。
那,那你就多抱我一会吧。
那也不行,妹妹长大了,就不用哥哥抱了。哥哥也不能抱了。
嗯,哥,求你了。
那好吧,就一会儿啊。
嘻嘻,一会儿是多会儿啊?
你这孩子啊。
有敲门声。雨林紧张起来。
是不是你孙姐回来了啊?快下来吧?
才不呢,让孙姐看见才好呢。
小红套着他脖子的双手更紧了,门就在这时候开了,果然是孙华走进来了。
哈哈,哥哥妹妹,好幸福啊。
孙华在雨林身边坐下了,小红依然没有从雨林的怀抱里出来的意思。
好了啊小红,再乖也得让姐姐看着顺眼才行啊,别让姐姐嫉妒啊。
姐姐,你不知道,哥的怀抱好温暖啊,哥的心跳好强劲啊。
那好啊,一会儿也让哥哥抱我一会,让我也好好感受好好体会一下。
哥,怎么样,我这个小妹妹很温柔吧?
温柔是温柔,可就是还有点淘气。
哈哈,淘气的孩子才有出息呢。
孙华大笑起来。
好了,小红,去忙你的吧。让我和哥哥温存一会。
孙华说着摸出几张百元的钞票给了她,小红接过,又还给孙华一张。
姐,给你打八折。
哈哈,小精灵。去吧。
哥啊,你今天可真是艳福无边啊,两个超级美女陪你也。
小红对着两个人做着飞吻迈着碎碎的小步走出了房间。
哥,开眼界了吗?
开了一点。
心情好些吗?
好了一些。
感觉到人生的快乐了是吗?
不知道。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的,不知道,或者不明确,不清楚。我也知道,你的内心其实是在慢慢打开的,但你不敢或者不想承认这一点。
雨林静静听着,他觉得孙华这些话的正确,是的,他的情绪和内心都在放开着,但他不愿意承认是这个环境造就的,因为这个环境这个场合毕竟在许多人的眼里是不纯净的。可是他不能不承认他已经走出了几个小时之前的那种沮丧和灰败。
哥,我说的对吗?
雨林不知道为什么孙华又开始叫他哥了。
你怎么又叫我哥了?
你不是我哥吗?
是的,我想我是的。
那不就得了。
哥,其实我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你把我吓坏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想过死吗?
想过,不过只是一瞬间,很快就否决了。
那个时候心里很乱是吗?
乱极了。
想起过我吗?
你的短信来得正是时候,那个时候,我心里一片空白,就在这个时候你的短信来了。
哥,你觉得我对你有恩吗?
有,我应该感谢你。
你吃饭了吗?
没有,在这里喝了很多啤酒,还吃了水果。
哥,想对我说说你的那个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们正在做,让我碰上了。
雨林摸出手机,打开照片栏,递给孙华。
你看吧,我拍的。
孙华看完,把手机还给他。
哥,删除了吧。
为什么?
留着有什么意义呢?留着它不就等于留着伤心和伤疤吗?
过一阵吧。我会给她的父母看。
那样不好,哪个父母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女做这样的事情?
可如果她的父母不了解这些会觉得他们的女儿是很好的孩子。
哥,让她的父母对他们的女儿有个好印象不好吗?
我想想吧。
哥,我们走吧。
上哪?
我带你去游车河。
你不用在这里再呆下去了吗?
一会告诉你。
孙华把他带到楼下,边下楼边对着手机说着什么。他隐约地听到好象在说你今晚不用管我了,但他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候,孙华对他摆摆手,雨林就见他走开了。然后孙华让他在门口等一下,眨眼工夫,孙华就把一辆红色的小跑车开到了他的面前。
上车吧,哥。
孙华开着这辆红色的小跑车游进了车河,在那些亮着大灯小灯的缓缓流动的车流里,在那迷混的城市夜空下,雨林想这辆小跑车就像是河流里的一尾小鲤鱼或者一只小蝌蚪。
哥,累了吗?
有点。
想休息吗?
想。
其实雨林是不能适应这嘈杂的车流和摇曳的灯光了,他的头脑有些昏沉,眼睛也有些发花。
想看看我的家吗?
雨林很自然地回答了一声:好啊。
于是孙华两手很灵巧地操纵着方向盘把车拐出了立交桥,从一些小路穿过,又拐进几个立交桥,然后驶入一条幽静的环线,又驶进一个幽静的住宅区,在一幢高层住宅前停下。
我就住这里。
好幽静啊。
已经是京郊了。
可是真的很幽静。
是的,是个居住的好地方。空气好,环境也好。
来吧,哥。
在散淡的灯光里,孙华牵住了他的一只手,这让他的心跳加快了。但是他没有挣脱,而是顺从地让她牵着,走进楼里,走进电梯,走进孙华打开的那扇门。
进来啊,愣在那里干吗呀?
雨林看着,茫然而不解。
这是你的家?
是啊,我的啊?
你一个刚毕业没多长时间的女孩子的家?
那你说是谁的啊?给你拖鞋换上。
雨林看着这套装修的琳琅满目的四室三厅一定接近二百平方米的豪宅,他宁可相信这是画出来的。
哥,你不是要听我的故事吗?
是的。我现在特别想听你的故事。
那你先去洗个澡,等你出来我就给你讲我的故事。
沸腾的热水没有冲走雨林心中的疑惑,他还是想不通这个孙华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当然他相信他遇到的这个女人是个百分百善良热忱的女人。
哥,来这里啊。
当雨林寻着声音找到孙华,见她也是披着宽大的浴袍,显然也是刚刚沐浴过,正躺在一张他从没见过那么大那么圆润的床上。
这是水床。
孙华对他笑着。
你还没在这样的床上睡过吧?
雨林迟疑地走近那张别具一格的床,并坐上去。很松软,很温和。
很舒服吧?可以调节温度的。
哥,躺到这里来。
这声音里有一些诱惑。雨林已经有预感,在这所漂亮的楼房里,在他和这个漂亮女人之间,今晚也许会发生些什么。当然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那不过是他的想象而已。
哥,想听我的故事吗?
想。
哥,其实我也想讲给你听的。
那你就讲吧。
你知道我是一个时装专业的学生,一个有点漂亮的有点傲气的女孩子,但是我的家在北方一个边远的县城里,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中小学教师。在那里,我一直认为我是最漂亮气质最好的女孩子。我心性很高,一心要出人头地。我的父母也一直把我作为他们的骄傲,因此当我提出要去我们的母校学那个学费最高招生最少的专业的时候,他们什么都没说,把家里所有的积蓄拿出来给了我。我的天资和努力以及父母的支持没有白费,我终于如愿以偿,来到这个城市,走进我们的母校,成了我梦寐以求的那个专业那个班级的一个学生。
可是,很快,我的自尊就被我的贫寒击毁了。在班里我是学习最好天资最聪慧身材最标准的学生,但是我也是最让人看不起的人。为什么,就因为我的衣着太简单太普通甚至有些寒酸。这让我经常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都是一样的年龄一样的身份,但是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趾高气扬呢?
就是因为钱!知道吗?钱?
为了钱,我成了一名野模,到酒吧到歌舞厅到饭店演出,钱有一些了,但挣得太少也太慢。于是,我一咬牙,走进你今天去的那个地方,天堂夜总会。那时候,那里的规模还没有现在这么大,但是已经有了许多像我这样的女孩子,他们和我一样,有着漂亮的脸蛋优雅的气质苗条的身材,但他们也都和我一样,想钱……
我在那里度过了最初那段艰难的日子,从一个纯情少女变成了一个会打情骂俏的夜总会女郎。许多男人觊觎我的姿色对我做过各种各样的暗示,但是我一直守着我的底线,我不想也不能把我的最珍贵的东西随便交给什么人,即使卖也得有适合的买主。
这个时刻终于让我等到了。
那个晚上,我碰到了他。
说到这里,孙华从床头拿过一支笔,在手心写下一个名字。
这个人,知道吗?画家,时装设计大师。
雨林点点头。
我知道他的,在屏幕上在画报里无数次看见过他。我没想到他会来这样的地方,我也没想到我会遇到他。那天晚上,他点了我,我记得那天晚上我穿的是一件无袖的黑纱裙,腿和脚都是裸着的,我知道自己的皮肤很好,我也知道自己的腿和脚长得都很好看……
那天晚上我就那么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我没唱歌,我只是给他倒一杯水或者一杯红酒。除此之外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他也没有像别人那样跳舞,最多的时候他就是和我对视几眼然后轻微的一笑。
那天晚上他带走了我。
我出奇地听话,跟他去了他的一个别墅。在那里, 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了他,当他看到那鲜红的血,他哭了,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哭得那么让我感动那么向往……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他的人。
这房子,这车,虽然是我的名字,但都是他给我的。在霓裳公司,他是董事长,我是总经理。他的股份是百分之六十,我是百分之二十。
他对我说过,他不能给我名分,因为他需要一个体面的家庭来维持他在社会上的完美形象。我理解他。我没有要求他这样做。但是我内心也有渴望,我希望自己是一个快乐幸福的女人,希望自己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到天堂去?
雨林问。他是真的不理解,并非故意作梗。
你知道吗?我是天堂的第一大股东,我是天堂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那是我真正的产业,我自己的产业。 我为什么要买下它,为什么要经营它?因为我是在那里改变了我的命运的,因为在那里还有像当年的我一样的女孩子,她们需要那里,她们需要我的保护我的帮助,我也需要她们,需要她们给我带来更多的金钱……
这就是我了,学兄,老兄,兄长,哥。
我很让你吃惊是吗?
你觉得我很市侩很脏是吗?
可是我爱上你了,就在你把我的包裹放到火车的行李架的那一瞬间,你什么也没说啊,就那么把那个沉沉的大提包用力举起来,放到了行李架上,然后转过身对我微微一笑,问我,这个,还需要帮忙吗?就在那一转身一笑的瞬间,我觉得我爱上你了,哥,就那一瞬间,我的心就被你俘虏了,我想我再也不能遇到这样让我倾心的人了……
雨林看见了孙华眼里的泪水。
雨林有些惶然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爱情就应该是这样的吗?一瞬间,一刹那,两双眼睛的重合,两颗心的碰撞,再不需要什么了吗?
那么他和王晓月是不是爱情,他们那些缠绵悱恻那些两情相悦是什么,是不是爱情?
如果那不是真正的爱情,那么他和孙华就是真正的爱情吗?
他不知道了,就在这几个小时里,他失去了爱情,可又得到了爱情。什么是爱情,爱情是什么?他不知道,他不能确定。
但是有一点他知道,他会记得他和王晓月之间发生的故事,他也会记得他和孙华之间发生的故事。
他听见孙华还在说着什么。
他看见孙华偎依在了他的身边。
卧室的灯光暗了下来,不知道孙华是怎么调节的。也不知道她是动了哪里的机关,音乐忽然就响起来了。
很柔情的大提琴,舒曼的《梦幻曲》。
他看见孙华在一件一件除着身上的衣服,他看见孙华赤luo着,赤luo得像一座雕塑,像一个神,立在他的面前。
他不能不走过去,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一座雕塑,也不是一个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说爱他的人。
他拥抱了那个活生生的人。
他用颤栗的手触摸着那个活生生的人的那些灵动而精美的部件,他跌入了澎湃着的激情里,就像陷入一片迷失的芳草地。
那是他无法拒绝的激情澎湃。
他不想醒来……
但是他还是醒来了。
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他从一夜的缠绵一夜的疯狂中醒来。
他觉得有点疲乏。看见身边的那个神一样赤luo的人还在梦中。
他披上睡衣走下床,走到阳台上。
天已经亮了但天空灰蒙蒙的,好象下雨的样子。他开了一点窗户,伸出手,有雨点落在手背上。
真的下雨了。
他突然想起前天离家的时候,妈妈叨念着,后天就是冬至了,天冷了,早点回来。
冬至了,已经是冬天了。可是冬天居然下雨了。
他把手缩回来,拿舌尖舔舔落在手背上的雨点,味道有点苦涩,像他以前曾经尝过的自己流下的眼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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