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漫天。
万花枯落时,只有梅花凌寒独放。
梅花凋零时,梅花开始了他的杀手生涯。
梅花只在梅花盛开的季节杀人。每杀一个人前,梅花都要心斋一日,因为他觉得杀人是一件很神圣的事,虽然梅花是所有同行中的佼佼者,但他难免有一天也被人杀掉,梅花心里很明白,有时候一个人,即使你不去杀他,迟早也会有另一些人会去杀他,那时候他可能会死得更惨。做为一个杀手,梅心中并无任何内疚之情,因为他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强者才有选择和支配的权利,当你没有能力去同情或者怜悯谁的时候,就千万不要被自己的善良所左右。
这个世界很大,有很人需要被同情和施舍,自己又何尝不是其中的一个?梅花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每杀一个人后,梅花的心里总是很平静,在这个恩怨难分的江湖,让一个人痛快地死去,有时候也是一种善意的施舍吧!
三曰笛飞,春城落梅。在接手了几桩买卖后,梅花已经有足够的资金渡过到下一个梅花开放的季节。
人活着,本就不容易,所以更应该要让自己过得快乐,懂得享受。梅花的快乐,就是每天坐在望江楼上,摆一坛老酒两碟小菜。一边不经意地啜饮,一边远眺窗外滚滚东去的江流。
望江楼,望江楼上望江流。
一阵琴声,忽从席间飘来。丝丝缕缕,轻轻怯怯,若寒潭之碧水,如九天之玄冰。梅花闭上眼睛,没有去看弹琴之人。却看到了在极寒的塞北,一个少年与狼为伍,过着茹毛饮雪的日子,也只有经年的雪地上中不经意绽放的一朵梅花才会让他笑起来。许多年后,在少年练就了一身神鬼难测的本领后,他仍然没有自己的名字,那天,雪丛中一株枯瘦的梅花正含苞待放,少年一转身,从此江湖上便有一个叫梅花的杀手。
琴声若高若低,若即若离。极寒的塞北,月已高升,梅花忽然看到一个满身是伤奄奄一息的少年躺在雪地上,两只狼紧紧围攻在他身边,他两腿的肉已经腐烂发臭,但他那双眼睛却似两只燃烧的火炬,与相距不到一丈处的那几只碧绿的眼睛对望着,在这冰天雪地中,它似乎随时可以燃烧,那碧绿的光芒终于被火炬震慑了,后退了。少年也体力透支,倒了下去。
醒来时,少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洞穴,身边,几只身材高大的雪狼正温顺地是舔舐着他的伤口,他闭上眼睛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从此时起,这些凶狠残暴的禽兽已被他驯服,他已夺得这片荒原的主权。从此呼风唤雨,唯我独尊。可是,这个过程中经历的那些苦难,他再也不愿也无力去回忆了。
但是这琴声,这飘飘悠悠的琴声却让梅花不由地想起了许多年来未曾触碰过的那些剜心一样的伤痛,他坚毅的眉目间忽然闪过一阵难以言状的痛苦之情。
江流滔滔,梅花睁开眼时,琴声戛然而止。然后,梅花就看见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正幽幽地望着他。那是一双守静笃极的清潭,清的没有一点污浊,像搁了千年已久,清得没有一道涟漪。然后梅花就感到一股从所未有的寒意从心头升起,他觉得自己站在一片无边的雪地上,茫然而不知身在何处。
然后梅花就觉得心口先是一暖然后一痛。浑身的血液,就霎时涌向那个地方喷了出去。“你为什么不躲避,为什么?”梅花睁开眼时,那冰冷的目光已夹带着一些不解。梅花叹道:“你应该就是天宫的杀手吧!”她冷冷道:“正是。”梅花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杀自己,因为一个人若掌握了太多的秘密,他再要平静地活下去已很难了,然后,梅花心头就感到一阵厌倦,厌倦周围的一切,甚至厌倦现在还活着的自己。
沉默许久,梅花终于咬牙一字一顿道:“梅花从此在江湖消失,你走吧。”
她叫离裳,一日,天尊说:“去杀一个叫梅花的人。”
在百花凋零的大雪中,要找到一枝梅花并不难,只要你够细心和耐心,便可在山涧中,亭台边闻到它淡淡的香味,然后瞥见它虬曲的枝桠。
同样,在这个喧哗的尘世要找到梅花也不是很难,只要你够细心,你就会发现楼阁上那个经常望着江流的人,便如冰雪中的寒梅一般凌世独立。
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照彻八荒。
望月峰顶,手可摘星。梅花仰面,心中一片明澈。忽然梅花轻声道:“就算我选择退出,你还是不肯放过我。”梅花话音方落,山西侧乱石堆中,忽然走出一个黄衫女子,皎洁的月光下,只见她面容清丽,山风吹来, 她垂地的衣襟随风飞动,宛似凌波仙子,只不过那双眼睛却仍似千年不化的寒冰,清幽却又让人发寒。
梅花叹道:“你为何如此固执,你知不知道我若出手,你早已没命。”离裳低头,半晌,她咬牙道:“你不杀我,回去若复不了命,天尊也会杀我。”接着她又道:“就算杀不了你,我也要跟着你,总有一天我能找到机会。”梅花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似乎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话。
忽然,梅花停住了笑,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脸上的笑容,就向离裳扑了过去,离弦的箭也有蓄力的时间,可是梅花却像一支随时都蓄足力的箭镞,随时都会发射,待离裳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梅花按倒在地下,眉目唇齿间距不足毫厘,离裳惊怒交集,正要发作时, 忽觉一阵疾风扑面而来,紧接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声贴身而过,那吼声只震得山谷隐隐作响,两人只感头皮发麻,离裳顺着那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只吊睛白额大虎像座山丘似得蹲在地上,浑身雪练一样的花纹,两只铜铃眼球顾盼之间,只射出闪电般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不知道是因为适才那声虎啸,还是在距自己不到毫厘的那粗重的喘息声,离裳只觉浑身发软。
月被云遮,群星更显黯淡。
一声尖利悠远的长啸忽从山头响起,环眼四顾,这啸声直如长江后浪,层层推进,永无尽头,过了许久,就在这阵啸声要消失时侯,忽听远处跟着响起一声尖锐凄厉的长嚎,比起适才那一声,虽然气势不足,但听起来却另有一种威严,紧接着,又一声长嚎从山南传来,随之,千百声嚎叫声从山中响起。
片刻间,一百多头恶狼已齐聚山顶,守在梅花身边,黑暗中,一双双鬼火萤似的眼睛发出碧绿的寒光,齐齐望着对面那只猛虎。离裳再抬头看梅花时,只见他压低身子,两眼似随时要爆发的火山一样。
如果是狼,梅花一定是眼前凶狠的一匹,离裳断定。
那只巨虎猛然扑向离他最近的一匹狼,只如老鹰扑小鸡般把它压在地下,两只钢铁般的虎爪在肚皮上轻轻一划,那只狼瞬时便鲜血满地,肚破肠流,但它并不挣扎,只是圆睁着眼睛,等着鲜血流尽的那一刻静静死去,看到倒在地下的那双并无丝毫乞怜求助的眼睛,梅花忽觉心口一痛。悲愤中,梅花猛地仰起头,又是一声长啸。那些蹲地上的狼听到这阵啸声,仿佛接到了命令,前胸匍匐在地,眼看正要冲上去时,忽听又是一声撼动山林的咆哮,群狼竟皆胆寒后退不已,明月朗照下,那只白虎站在群山之巅,仿似西楚霸王孤身立于敌众之中,虽知眼前有千军万马,心中却并无丝毫畏惧。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疾风从平地骤然刮起,离裳只觉呼吸急促,霎时便要窒息一般,她再抬头看时,那只猛虎竟发动突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片刻间狼群中又有几只被它的铁爪撕成碎片。
忽然,那只老虎停在地上,嘴巴张得大张,前后不得。再看它的下颔,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一只巨手紧紧锁住,见此形势,铺天的狼群立刻疾冲上去,一时之间把它围成一团,无数只锋利的牙齿一起撕咬下去,兽王暴怒,它生平哪受过如此欺辱,它使尽全身力气猛地一甩,扒它身上的那些狼群便刹时便如纸片飞了出去,磕在石头上的几只立刻毙命,但它颔下的那只手任它怎么用力也无法将它挣脱,那些被甩在地下的狼群又岂能甘心,刚一着地又起身扑上来,几经周折,兽王已知寡不敌众,它现在终于知道,对眼前这纷如潮涌的攻击,即使自己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济于事,直到当它亲眼看到自己身体被撕成一片片碎片时,才明白这个道理,可惜为时已晚。
群狼已退。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梅花站在原地,细细想着这句话,难以回神。
“你走吧,我不想再杀人了。”梅花仰天漠然道。“我说过,我回去,天尊一样会杀了我。”离裳用轻得听不见的声音答道。
山中凉亭下,白云绕藤,一位黄衫女子手背长剑,望着远方,她眼中的寒冰似乎开始融化。梅花认真道:“你可想好,一进此山,这一生也不能够回头了。”黄衫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白云苍狗,千古寂寥。
山洼处,深涧边,一枝枝白梅披雪怒放。暮雪时分,梅花静立山巅,孤云飞尽时,一阵清洌的琴声从他耳边传来,梅花笑了。梅花又看见了那条滚滚东去的长江,但在平静的水面上,梅花却听见了江底波涛汹涌的暗流。
流水泱泱,高山巍巍。琴声骤息时,梅花已经把身子舞成了一阵疾风,再停下来时,他手中已赫然多了十二支发着幽幽蓝光的钢刺,闭上眼睛,他一挥手,那些钢刺顿时在半空散了开来,一道血光飞起,琴声毕绝,梅花转身下山,再不回头。
梅花,终于消失不见。有人说他是这个世界上绝一无二的杀手,但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也许,他正像冰雪中傲放的一支寒梅,本应该远离尘世,或者他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全文完-
▷ 进入再见理想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