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生就是一部书,日子就像书页,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就如书页一页一页翻过,书本翻过之后可以重新再来,而日子却不能再回头。我一天天的涂抹着人生的每一页,尽管每一页都涂抹得满满的,但是翻过之后却并没有精彩的一页值得我回忆,留在人生记忆里只有苍白和平淡。
当我不再对未来抱有美好憧憬的时候,我放弃了城市的梦想,几年前开始在小镇上的私营企业打工,走在平平淡淡的生活里,我剩下的唯一愿望就是找一个真心爱我的女子,然后结婚生子建设幸福的家庭。我一直在寻觅我的另一半,然而我梦中的女子却一直没有出现。
正是春暖花开的五月,那天上午,我和平时一样百无聊赖的在质检室做着检测,这时,科长敞开门走进来,身后跟了一个穿着白衬衣兰裙子的女子,科长对我说:“莫小西,给你配一个新搭档。”又对那个女子说:“以后你就跟着他学习质检,有什么不懂的就尽管问。”
科长甩下几句就走了,那个女子勉强的露出一点微笑,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说:“你好,认识一下,我叫燕微雨。以后多多照顾。”
我礼貌性的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纤细柔软的手,脸却已经红了,没有办法,我一见到美女就脸红。虽然很害羞还是忍不住仔细打量着她:柳叶弯眉,熠熠生光的眼眸,小巧的鼻子,温润的唇,明净而红润的脸庞。她不着脂粉,透出一种纯净而自然的美。我忽然暗自激动,心里暗想,如果能天天看着如此爽心悦目的清纯美女还能和她一起工作,可真是太幸福了。要是能成为我的媳妇就更好了——莫不是上天派给我的天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一起工作学习,她很聪明,很快就掌握了质检的工作,我也毫不保留的把我两年多的工作经验教给了她。
我们所在的公司是硅藻土加工,生产设备需要连续运转,工作自然就得三班倒。那是第一个夜班,上到一半时,她饿了,却发现忘记了带饭,我把我的方便面给了她,她说你不饿么,我笑着说那你就多泡些水我喝点汤就可以了。这件事后来被好事的同事编成新闻上了公司板报,题目就是“你吃面我喝汤,感动这份友爱情深。”
自然我们在一起工作是快乐的,她温柔的声音,浅浅的笑容,乡村女子的那种纯朴善良,都让我沉醉,但是我一直没有勇气问她工作以外的个人问题。夜晚工作往往让人昏昏欲睡,然而我们自上班开始就一直有说不完道话题,时而因为几句调侃而开怀大笑。
她说半夜不敢走夜道,我说,上下班正好顺道可以接送你回家。第二天下午我去接她,到了她家的时候,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口,喊她妈妈,我当时吃惊得差点从摩托车上摔下来——为什么我这么傻一直还以为她是单身呢?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人掏空,不知所措。
上班时我写了一首诗歌送给她,《你的笑容让我无处逃避》——
你的身影是春风中的精灵
拨动淡淡的相思
我逃避在黑夜的孤独里
痴狂的梦中全是你可爱的身影
你的容颜是点染红尘的玫瑰
装饰着寂寞的世界
我逃避在我的诗行里
行行文字全写满你妩媚的容颜
你的笑容是清醇的美酒
陶醉空虚的心灵
我逃避在酒精的麻醉中
醉里红尘全是你甜美的笑容
她捧着我的诗歌,感动得流出眼泪,深情的望着我,“原来我在你眼中如此美丽,真的很感动。”又忽然笑起来:“哈哈,你不会一直以为我是个女孩子吧,告诉你我比你大,你以后叫我姐姐吧。”
我感觉我的脸在发烧,“那我就叫你燕姐吧,原来你的笑容却是我的泪,你的笑容是盛开的桃花,我的泪水是零落的红豆!”诗情迸发,随口而出。
我的才情令燕姐非常感动,自她来了以后我所写的诗文都是先给她看再发表在公司板报上。
燕姐不无惋惜的对我说:“小西,你这么有才华,在这个公司上班真的耽误了你的前程。”
说到前程,我的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悲伤,我说:“人生也许就是这样,如果不能改变,我们只能顺从。”
“好像是哲学家在对我说话,这句话用在我的婚姻上正合式。我想你毕业后一定也经受了非常多的挫折才有如今的感慨吧!你能写出那么多感人的诗文,这份才情如果不能得到认可,真的太可惜了。”
“我的诗只要有你欣赏我就很高兴了。”
“小西,你对我的情感我很感激,可惜我们做不了红颜知己,你怎么不早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呢!”
“那我们就做蓝颜知己吧。你对象是干什么的?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呢?”
“他啊,种地的农民,没有什么好提的。”
“怎么了,你们婚姻不美满吗?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莫小西,你看到我美丽的笑容只是表面的,我的内心有多少痛苦你知道吗?我的痛苦都来自于这个和我生活了十年的男人。我求求你以后不要提他了。”说到她的对象,燕姐好像非常的不高兴,我猜到一定是他们婚姻并不美满,我知道每一个人的内心都有别人无法看清的忧伤。
2
转眼间半年过去了。
盛夏时节,公司组织到鸭绿江畔郊游,那天阳光灿烂而温暖,疯闹了一上午,大家聚在一起野餐过后,有的人到大江里游泳,有的人去划着船,燕姐却一个人坐在僻静的树荫下。我走过去在一旁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发呆,我们去划船吧。”
“我只想一个人在这静一会,你快去和妹妹们玩吧,看她们多快活啊!”燕姐有些忧郁。
“燕姐,你怎么不高兴?你看,波光潋滟的江水悠悠长流,沿岸的绿柳如诗,两岸的青峰如画,多美的山水风景啊,置身仙境般的世外桃园,你怎么能够不高兴!”
“也许面对这些美好风光,看到大家这样开心快乐,我就更想到自己的悲哀。”她的忧伤不可掩饰的透过眼神穿射到我的内心。
“燕姐,你有什么伤心事可以给我说说么,也许倾诉就是一种最好的良药。”
“哎,一言难尽啊,看着你们青春洋溢的笑容,我突然感到一种生命的颓废,我怎么糊里糊涂的陷入婚姻的围城,看你们洋溢着朝气,那些结了婚的也是幸福的,而我却在一种不幸的婚姻中天天饱尝痛苦。”
“你的婚姻真的这样痛苦吗?跟我说说吧!”
“算了吧,没有人能够救我,我已经彻底麻木了。”
“虽然我没有婚姻的经历,但是我也许能够给你一点安慰。”
“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她幽咽的说。
“当初为什么要选择他呢?这样的婚姻怎么能够坚持了这么多年?”我这样疑惑并且略带责问。
“哎,一言难尽啊。”燕姐望着悠悠远去的鸭绿江水,开始诉说着一个少女的伤心往事:
那一年高中毕业我十八岁,因为家庭贫寒再加上母亲病重,我已经没有勇气去考大学了,从小到大一直学习成绩优秀的我,含泪回到了农村。一年后,母亲病危,久治无效后,我们家都人心惶惶,母亲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这个小女儿还没有出嫁,父亲马上找媒人给我介绍对象,只要有钱,别的条件不管。在他们眼里有钱就能幸福。没出三天,经媒人介绍我就与一个叫文若书的人相识,他很帅气,听名字也像个书生,他爸爸是个远近闻名的人参大王,而我也是这个镇上出名的美女,我们一见钟情。母亲危在旦夕,我来不及了解他就在半月后嫁给了他。
婚后的日子倒也舒心,他家有大片的人参园,经济基础好,吃穿不愁,看来我的婚姻还是一种幸福的选择。然而好景不长,渐渐的我发现他好吃懒做,成天喝酒赌博,不务正业。八年前的那场全国性的经济大萧条,导致人参价格狂跌,许多参农都赔了进去,我们家从此没有了经济后援,对象又游手好闲,我们的生活是越来越艰难,他除了种几亩田,什么也不干,他整天就知道在外面和那些狐朋狗友喝酒赌博,对这个家对我这个媳妇他根本就不关心。和对象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回到家他除了睡觉,就是耍酒疯,清醒的时候沉默寡言,陷在这样的婚姻里我能够幸福吗?
听着燕姐的不幸婚姻,我深表惋惜。“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死守围城,如果你婚姻不幸福,就离婚,重新寻找幸福的归宿。”
“唉,离婚在农村是让人耻笑的,何况我们还有个孩子,我能够坚持下来都是因为我不忍心让我的儿子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
“可是你就甘愿一辈子生活在这种没有爱的婚姻里么?”
“我没有享受过幸福,我多想品味幸福的滋味,可是我还能够拥有吗!”
燕姐声音哽咽,眼角滚落了泪水。
“唉,走进婚姻的围城时怎么就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呢,真为你这不幸的婚姻惋惜。”我忍不住伸手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拭去滑落的泪珠,燕姐忽然“咛嘤”一声扑进我的胸怀。我此时思想纷乱,如此痛苦的经历,如此可叹的婚姻,如此可悲的情感,让我如何弥补你心灵的创伤。哭吧,让泪水洗尽过往的伤痛。
燕姐依偎在我的胸怀里嘤嘤啜泣着,我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良久,她气息渐渐平缓,闭着眼静静的睡着了。我看着她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心中一阵波涛汹涌。
过了很久,燕姐渐渐醒来,她坐起来,羞涩的说。“对不起,莫小西,我有些失态了。”
“没有关系,我只是借你胸膛一用,可没有赚你便宜啊。”我滑稽的话语让伤心的燕姐破涕为笑。
“你们躲在这谈心呢,让我们好找。”我们质检室的小妹妹烟烟忽然从树后冒出来,气呼呼的责问道。“科长找你呢,为了宣传企业文化让你回去写一个报道,报道公司郊游的事,下周发在公司板报上。”她不由分说拽着我就走。
走了很远,她忽然板起脸,“莫小西,你搞清楚了,燕微雨虽然漂亮,但是你别忘了,她可是别人的媳妇。”
“烟烟,我们只是在谈论我们的故事,没有其它想法,你要相信我。”
3
自从那次郊游以后,我对燕姐多了一些了解,自然在工作和生活上会对她格外照顾,我希望她能从同事的关爱中享受到一种温暖,以弥补心灵的伤痛。当然我的这种热心,让一些风言风语开始传进我的耳朵,有好心的同事劝我不要和这种结了婚的女人纠缠不清。我告诉他们,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我就是痛恨有人甘愿看着他人痛苦而看不得别人真心的帮助。
燕姐常常会挂着一脸的愤懑和忧伤走进公司,对我的幽默和热情,只是瞬间的一笑,掩藏在生命深处的悲凉,一直无法抹去。大家在工作间隙常常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而她却独自一人发呆。
那个夜班,我骑车送她回家,走过她家的门口,她忽然附在我的背上呜呜哭起来。
“燕姐,你们又打架了?”
“小西,你说我该怎么办,白天我们又吵了一架,现在我一回去,他准又得向我发酒疯。小西,我不想回这个家,你陪我到酒吧可以吗?我好难受。”
我便带她来到小镇最东头唯一一家在夜间营业的酒吧。
在桔黄色的灯光下,燕姐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红酒,浓艳的红酒映红了燕姐娇艳的脸庞。我知道她是借酒浇愁,在她喝下二十一杯的时候,我一把夺过她的杯子,“燕姐,我知道你很痛苦,我怎样才能解救你的痛苦呢?”
“我的苦水只能咽到肚里,你让我醉了,我就解脱了!”
燕姐红润的脸庞滑过晶莹的泪,我的心头掠过心酸悲凉。“燕姐,如果婚姻如此痛苦,你就离了吧,离婚也许是你的解脱。”
“离婚?我一直这样想,但是我没有勇气这样做,这些年我一直期望他能够看在孩子的分上有所转变。可是……”
“幸福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和不懂得爱的人一起生活是一种悲哀,你还是趁早抉择吧。”
“可是……离婚的女人还有谁愿意娶,还会有幸福吗?”
“这都什么年代了,离婚应该成为一种时尚了,这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幸福。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做一辈子的红颜。”
那一夜,燕姐扑在我的胸怀里哭了很久,望着她凄楚的泪眼,我忍不住轻轻吻了她滑落腮边的泪珠,她深情的望着我,泪眼迷蒙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我吻住她红润而迷人的唇,酥软而柔韧的舌缠绕在一起,这一刻我们闭上眼沉沉的醉了,仿佛在云雾飘渺的太空,仿佛在如醉如痴的梦境。
分别后的那一夜,我彻夜难眠,思潮翻滚,为我们真挚的爱恋,为燕姐不幸的婚姻,为她无法做出的选择,我写下了一首诗《风中的玫瑰》——
你踟躇在凄冷的寒风中
轻轻走来
如一朵忧伤的玫瑰
飘落我的身旁
不幸的爱情如冰霜
冻结盛开的花朵
你躲藏在寒风中
独自忧伤
我的温暖
抵御刺骨的风霜
我的柔情
驱走冬夜的黑暗
不眠的夜晚
你如春燕呢喃
凄凄低语
如泣如诉
你陷在魔鬼的黑夜里
苦苦挣扎
我伸出温暖的手
捧住摇摇欲坠的花朵
我小心翼翼
轻叩你紧闭的心扉
爱的火焰燃烧
熔化寒冬的冰霜
亲爱的
你看天光乍明
有我的柔情做灯
前方的路上不再有黑暗
敞开爱的窗口
等待你的飘落
扬起爱的风帆
与你一路风雨同舟
我踏着寒风走来
拥抱寒风中的冰玫瑰
我用一生的爱
陪伴你永远美丽的盛开
第二天,我把这首写满真情的诗送给燕姐,她感动的流下了眼泪。然而我的诗歌没能改变什么,她依旧忍受着不幸的婚姻带来的痛苦,我的关心和鼓励下只能开启她封闭的情感大门,她常常把隐藏不住的泪水在我面前挥洒。
“小西,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就让我们做一对蓝颜知己吧,下辈子我一定做你的红颜。”
“可是燕姐,我们只有今生,你也不能总是生活在痛苦之中,你要勇敢的逃离无爱的婚姻。我等着你!”
4
不管岁月里的人们是快乐还是痛苦,岁月的河流却一直奔流不息。转眼间我认识燕姐已经一年了,由于我的介入,燕姐终于无法忍受那个没有爱的婚姻,决然冲破世俗的樊篱,与那个没有给过她爱的男人离婚了。
从此我们经常在一起,经常出入酒吧歌舞厅,周末和她去县城,陪她逛商场,买衣服买首饰买她喜欢的所有东西。虽然我上班的收入已经大部分都花在了她身上,但是我感觉我是快乐的,因为和喜欢的女子在一起就是一种幸福。
我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她却迟迟不肯答应结婚,她说她有了一次失败的婚姻,自然不想再一次犯错,她想好了也要和别的女人一样要三万块钱的彩礼,两万块钱的金银首饰。
我吃惊的看着她,我不能拒绝,因为我是真真切切的爱着燕姐,真正的爱情是不能因为金钱而破碎的,而且在乡下每一个女子结婚都是这个要求。但是对于家境贫寒的我却有如登天之难,这五万块钱再加上置办新房买家电等,大概需要十几万块以上吧。父母亲大半生在黑土地里刨挖,养活了我们六个孩子,又供我上了大学,毕业后为了工作我奔走求助,把家里仅存的积蓄贿赂了人事局长,在那个下岗的大潮中,自然只能走自我创业的艰难旅程,然而初次创业失败,从此在城市和乡村一直流浪奔波。因为父母年老体衰,我放弃了到城市闯荡的梦想,而在镇上的这个公司打工。(这段人生经历写在小说《山重重,路弯弯》里。)
我的一生如此坎坷,我哪里有那么多的钱。现在的工作虽然还不错但是每月一千块钱的微薄工资,需要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五万块钱呢?可是在农村我的年龄已经到了大龄阶段,我不能再拖下去了,到了三十岁的男人不成家就会让别人笑话的,我更不能容忍那些乡邻对我母亲鄙视和嘲笑的眼光。
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个虽然能够发挥才学,却无法得到重用的公司,我毅然的决定到硅藻土开采的井下工作。硅藻土井下作业虽然很苦很累,但是每个月能够挣到三千多块,我告诉燕姐,不用多久我就能挣够娶她的钱了。
5
盛夏,收拾完农田里的农活,我便去离家不远的一个硅藻土矿下井。那天的阳光象火一样炙烤着大地,火辣辣的阳光下,所有的生命:树叶、小草、庄稼,树下的牛、树上的鸟连同大山上的人都耷拉下脑袋,只有眼前一堆堆从大山内脏挖出的白土,在阳光下展开生命的笑颜。它们被压地下几万年如今重获新生,这于我也是一种新生吗?我在心里祈祷,让我也在此获得新生命的活力吧!
白土堆旁的树荫下,一个人端着茶壶边喝水边指挥着从井下推车出来的矿工。这个人是矿长,昨天我来找过他。我低着头走过去,摄嚅的说:“矿长,我来了!把我安排在哪个班?”
“啊哦,再过半小时这个班的走了你就可以正式上岗了。”矿长面带让人无法琢磨的笑打量着我,“荣幸啊,白土矿也有大学生来工作了!”
听到大学生这个字眼,我突然觉得这盛夏的阳光象火一样燃烧着我的脸,火辣辣的。
下班的工人拍着浑身的白土,顾不得身上臭汗淋淋,匆匆回家了。
和我一个班的还有三个人,其中只有狗剩和我是一个村子的,他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见到我,半带讥笑半带怜惜的说:“哈哈,大学生来体验生活啊!这下井拉车的活可不是拿笔杆子那么轻巧!”
我默不作声的扛着尖镐跟着他们向井下走去,这眼井水平延伸到大山的底部约有三四百米,这里的空气稀薄让人透不过气,好在这里新挖泥土的原生气息我还比较喜欢。井口里面是昏黄的灯光,高度近视的我感觉到一种昏沉沉的压抑。巷道的四周常有坍塌的土,岩壁上都在滴着水,脚下的泥水被踩得呱唧呱唧的响。
他们看到一个带着眼镜的书生一样的同伴,很是好笑:“可惜可惜,这里用不到你的学问!”我刚来对于推车架棚的活不会,他们就分给我刨镐的活,曾经握着笔杆子的手如今忽然换上了沉重的尖镐,我拼命的抡动手中的镐,一片片湿重的土被我刨下,他们装上车推出去,十几分钟就是一车,眼看着我就跟不上他们的速度,而我从没有出过力的胳膊早已经酸了,手中的镐犹如千斤重,但是我不能放下沉重的镐,让他们看不起我,说不定还要把我挤兑出去。汗水簌簌滚落,眼前已经昏花不清,我的胳膊仿佛已经脱离了我的身体。恍惚中燕姐那温柔而美丽的笑容给了我无尽的动力,我咬紧牙关一分钟一分钟的挺了过来。
终于熬到了下班,最后架完两架棚,拍拍身上的的泥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去了。回到家倒在炕上,我已经四肢酸软,瘫痪一般,母亲心疼的抚摸着我的额头说:“小西,干不了就别去干了。”
“娘,没有关系,头一次干这么重的活不适应,坚持下来就好了。”我故作轻松。
那个半夜,我睡梦中醒来,浑身筋骨疼痛,再也无法入睡,于是我点亮灯,从炕边拿出《平凡的世界》翻着看,从上中学时我就养成了把书放在身边,经常在夜晚寂寞的时候看几页。
《平凡的世界》是我非常喜欢的小说,每一次品读都有一种震撼心灵的感动。此时当我读到孙少平在那个艰难的年代里不屈的生活和劳动,让我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这小说已经成为我精神的支柱,我一定要坚持下来,为了我的家,也为了我亲爱的燕姐。我想无论在哪个时代,劳动着是幸福的。无论在什么位置,无论多么贫寒,只要一颗火热的心在,只要能热爱生活,上帝对他就是平等的。只有做一名劳动者,不把不幸当作负担,才能去做生活的主人,用自己真诚的心去体验,毕竟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
在平凡的世界里那荡气回肠的文字里,我沉沉的睡过去,进入了梦乡。
6
一个月后,我终于适应了井下的湿冷与昏暗,也咬牙挺过了筋骨的剧烈疼痛。那一天是矿上开工资的日子,我们几个在井下干活也格外卖力,想早早架起两架棚好出去领工钱,出汗出力一个月,就等着这一天了。
支起了一架棚的时候,照例坐在地上抽烟休息。
狗剩把铁锹扔在巷道中央坐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总算又熬过了一个月。”他掏出烟卷,发着烟又对我说:“没想到连我们这些膀大腰圆的汉子都打怵的活,你一个弱书生还能坚持下来,不简单。”
“没有办法,生活所迫。”我叹口气道。
“这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井下的活多危险啊,你没有听说全国每年死在井下的人都数以万计,一个塌方,你再能耐也跑不出去。想想下井的活可不是人干的,我早想好了,最多再干半年,等手头攒了点钱可再也不干这玩命的活了。”
我知道狗剩决不是危言耸听,不说全国,就是这附近,每年都有人死于井下作业。我说:“那总是少数,怎么会临到咱头上,等我攒够娶媳妇的钱就不干了。”
锁柱接过烟点燃,“你说你那么好的文才好好的在厂子里上班多好啊,跑这来遭这个罪,何苦。”
讨厌抽烟的我扇着呛人的烟雾,跑到风口坐下说:“现在这年头,没有靠山,想要被重用是不可能的,像我每天干最复杂的活挣最少的钱,也窝火啊。我现在急切的需要钱。”
“下班领了工钱晚上咱们去镇上喝酒,乐呵乐呵,再洗个热水澡,回家搂着老婆美美的睡上一觉。”狗剩提议,从他脸上浮现的笑容可以看出,他正陷入甜蜜的遐想。
几个人都非常赞同,大家七嘴八舌的说:“正好去镇上,多买回点好吃食,给老婆孩子犒劳犒劳,拼命干了一个月就为这一天呢!”
我不好意思的说:“那你们去喝吧,我得去找我女朋友。”
“就是就是,你该去找她,一个月不见,多亲热亲热,哈哈,哈哈!”他们笑着。
我也在想象着我朝思暮想的燕姐和我举杯对饮的温馨。
在我们美好的遐想中,我忽然隐约听到闷雷一般的声响,我抬眼看时,忽然看到天塌地陷恐怖,一片巨大的山土从巷道的正中垂直下落,接着眼前一片漆黑,紧接着是鬼哭狼嚎的叫喊。我趴在地上,抹一把脸上的泥土,泪水和着血水从脸上漫过,我从土底下爬出来,开始喊同伴,锁柱正在那大哭大喊。
“看到狗剩了吗?”我喊。“狗剩,狗剩!”
“坏了,狗剩被压在底下了,快去井外找人来帮忙。”我说着,站起来想往外跑,忽然左腿一股钻心的痛,我啊哟一声扑到在地,我的腿好像被砸断了,我惊恐中,近乎命令的大喊:“锁柱,你快去井外找人!”
锁柱踉踉跄跄的往外跑,他还能跑说明比我幸运。我大叫狗剩,可是没有回音,我开始拼尽全力的挖那堆厚厚的土,终于看到他伸出的胳膊,我的泪水已经咆哮而出,“狗剩,你一定要挺住,我们一定能把你救出来的。”
由于土埋得太深,等到外面进来人的时候我才把狗剩的上半身挖出来,在救援人员的帮助下,把狗剩抬上了担架,而狗剩已经奄奄一息,他气若游丝的说:“完了,我可能……可能……活不成了!”
在狗剩被抬走后我已经支持不住,也昏了过去。
狗剩在去医院的路上就断气了,我只是左腿小腿骨折,幸运的从死神手里逃了出来。
7
三个月后,我的腿伤渐渐好转,我从县城医院回到家中,现在我最想见的就是我的燕姐,在这期间,燕姐只在我刚入院时来看过我,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打她手机却已经停机。
那天晚上,我来到她上班的公司,也是我曾经上班的单位。看到我的到来,曾经和我要好的同事烟烟很凄凉的说:“莫小西,你的不幸真的让我们很心痛,如果愿意你再回来上班吧。”
“我想问一下,燕微雨她上哪去了,怎么一直不见她来看我!”
“唉,你还是忘了她吧,她……她……”
“忘了她?不可能!”
“可是她在半月前已经和别人定亲了。那个人是一个包工头。”
“不可能,你为什么要骗我!”我近乎歇斯底里的喊。可是烟烟为什么要骗我呢,虽然她一直深爱着我,但是她已经在半年前就嫁人了。其实我心里怎么能不相信呢,从燕姐三个月不来看我的迹象,从我现在如此狼狈的境遇,当然能断定她的离去已经成为必然,爱情啊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回到家我开始失眠,辗转反侧无法平静,从来不抽烟的我开始拼命的抽烟。半夜忽然醒来,含着泪悲愤的写了一首诗《你一直忽略了我的孤独》——
你说要我一滴眼泪
我给你一场痛哭
你说要我一腔热情
那么,请给我一把刀
让腥红的血告诉你
什么才是绝对的忠诚
如今已经不适合控诉
那条夹着尾巴的狗
未必比撒娇的猫聪明
谁能漠视一只过街的老鼠
谁就是高贵的绅士
玫瑰的刺刀高高举起
多么疯狂的浪漫
如果这是唯一的港湾
我宁愿客死他乡
今的神坛
供奉着一些昂贵的数字
在这个疼痛的世界
我喊不出你的名字
以至,你一直忽略了我的孤独
当我把这首诗送给燕姐时,她苦笑着摇头说:“对不起,小西,以前我喜欢你的诗,因为一个受伤的女人渴望感情的滋润,但是现在我看不懂这诗,我正生活在幸福的世界里。希望你早日找到能够读懂你的诗的女子。我祝你幸福!”
如今已经不适合控诉,我的泪、我的付出、我的真心、我的情感,她都已经不放在心上,所以,她不会懂我的诗,更加不会懂我的孤独。我愤恨的撕碎我的诗,就像撕碎一颗流着血的心,然后含着泪离开了这个小镇,离开了我曾经付出真爱的女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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