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韩星熟睡的时候很美，长长的睫毛弯曲像河岸垂下的柳枝。她一定又梦见了柳若风，因为我替她盖上被子的时候，她流泪了。我用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然后转身背过手走到窗前。明月一轮，寒星万点。江南的水是温柔的，江南的人是多情的。如若不是，她又怎么会等那个男人七年？

已是夜深人静，偶尔有打更的人走过。我低头看着他从楼下走过，他手中昏暗的灯笼就像是她看我时的眼睛，迷惘和失望。她告诉我，如果我承认自己是柳若风，她便立刻嫁给我。即使，我不是。

我不是柳若风。我淡淡地说道。眼前蓬头垢面的陌生女子哭了，她一头扎进我怀中，之后就昏了过去。我猜她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否则怎么会轻易投进一个陌生男人的怀抱？我将她背回客栈的路上，她一直自言自语着。七年，韩星等待了七年。她如是说。

我拧干了毛巾，替她擦净脏兮兮的脸。之后将一包刚买来的衣服放在桌上。姑娘，这里有几件干净衣服，换好了请叫我。我转过身走出客房，在外面将门合上。

繁华之城当属扬州，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我站在走廊里，丝丝柔风从过道里吹来。已是炎夏，五月，我还有十五天的时间……

公子，小女子有礼了。我转过身看去，眼前的她似乎换了一个人。精致的小脸上，一对明澈似水的眸子。她笑着望着我，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忧伤。

韩星姑娘不必多礼。不知我挑的衣服你是否喜欢？

公子很会选呀，这桃红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呢。她转了几下身，裙摆舒展如同桃花盛开一般。

看我若有所思，她凑近问我，在想什么？我凝视她清亮的眼睛，觉得自己若是那个柳若风的人，就立刻带她去一个江南小镇。我会娶她做我的妻子，从此不问江湖世事。

可惜我不是柳若风，可惜她心中只有他一个人。

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请姑娘喝酒呢？我轻笑着说道。

公子一番美意，小女子又怎能拒绝呢？她笑靥如花，罗袖轻扬间，飘来淡淡清香。

仙乡楼，几个划拳行令的人喝得满脸红光，活像几盏红灯笼。我与她坐在二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们举杯对饮，我对酒向来不挑剔，碰巧，她也是。我说你大可放开了喝，醉倒了我可以考虑背你回客栈。前提是，如果她对我放心的话。她听了微笑一下说，你对我一千一万个放心。为什么？我有些诧异地问她。她说我的眼睛告诉了她一切。

她当然没有醉，醉的人是我。被背回客栈的人，也是我。朦胧中我隐隐听见她叹了一声，之后一遍一遍地重复那个名字。

柳若风……

二

风静然，月色如水。夜半三更，我一个人躺在仙乡楼顶上，身边放了三四个空酒坛，还有三四坛未开封的酒。我想我不会轻易醉倒的，因为跟韩星对饮，也不过一坛而已。

她于我而言，只是个陌生的女子。

期限快到了，还有十三天。蝶梦将一张揉皱的纸条交给我的时候，是在半个月之前。扬州城，无伤，一个月。这种在别人看来无聊的句子，却是无伤的的催命符。我没有理由拒绝蝶梦，因为只有她知道仙儿的下落。

仙儿是唯一让我无法忘记的人，儿时流浪街头的日子里，是那个小女孩给了我笑声和欢乐。我记得仙儿明明自己很饿，却将一个乞讨来的冷馒头给我吃。我看着仙儿圆圆的大眼睛，将馒头掰开两半。你一半，我一半。我将半个馒头递给她，却故意将小的一半留给了自己。

一种冷冰冰的液体顺着面颊滑落，我觉得自己可耻。我是个拿钱杀人的杀手，我不可以留泪！

空酒坛被我踢落，摔在大街上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音。破碎的声音，就像那些即将要被人遗忘的记忆，渐渐消失在空气里。

月光惨淡，夜风吹过的时候，我不由打了个寒噤。仙儿，你现在在哪里……我拍开泥封，举起酒坛将酒倒在自己头上。酒的味道，辛辣的味道，咸涩的味道。

人能糊涂一些总是好的，虽然蝶梦曾劝我少喝酒。命令又带几分温柔的语气里，是蝶梦妩媚的眼神。我不想失去你，庄水。她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滑过我的脸，缓缓从袖中抽出三十万两银票放在桌上。

蝶梦给了我很多，却没有给我想要的。我十指紧握，我能听见自己的指关节发出的声音。偶尔我会想，自己只不过是蝶梦的一条狗。

我纵身从楼顶跃下，几个起落便到了青园。我想尽快完成蝶梦交给我的任务，之后便有一段时光可以放纵自己，赌钱，或者找个女人。

青园在扬州只是一座无名小庄而已。取名“青园”，是因为这里的主人姓青。青轩竹是极爱干净的人，即使是一片叶子落在树下，也很快有家仆扫去。无法想象一个人有这样的洁癖，他对生活将是多么挑剔。

可惜这种想法错了，青竹轩的居室里除去剑外，一无所有。我紧贴在院中一杆修长粗壮的竹子上，我宁愿青竹轩是我的朋友而不是我要杀的人。我可以请他喝酒，跟他一起逛妓院。不容我多想，青竹轩已从“抱剑阁”走出，我屏神息气的一刻，他的目光迅速扫过这片竹林。

拔剑，出剑，收剑。这一切只在瞬间！之后院中一杆竹就断作五截。

可惜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为此而惋惜。

可惜他是我要杀的人，无伤。

三

小庄水呀，你什么能长大呢？仙儿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俨然一副大姐姐的样子。

仙儿又教训我呀。我故意嚼起嘴转过脸不看她，她总是劝我少跟人打架。她哪里知道，那些人在背地里都说她是我的小娘子。我生气了，所以就教训了一下那些家伙。虽然，我也鼻青脸肿了一回。

人家都说你……我委屈了，说了一半的话，又吞了回去。

说我什么呀？仙儿跳到我面前，笑兮兮地看着我。

说你…说你…说你是我的…娘子……我说话的时候，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很烫。

呵呵，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让他们去说吧。仙儿用食指轻轻点一下我的额头，她总以为自己是我的姐姐，她总以为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记忆中，我们确是孩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可是只要仙儿在身边，我总是无忧无虑的。这不仅是因为她姐姐一样地照顾我，这种微妙的感觉带给自己的温暖，贯穿了所有我和她一起的记忆。

在想什么呢？关切的声音里，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思绪收回，我睁开眼睛就看见蝶梦。　雍容华贵的丝缎长袍，桂花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我拨开她的手，翻身下床关了窗户。

你不该来的。我冷冷地看着蝶梦，虽然那双眼睛风情万种，令所有男人都无法抗拒。

我来看看你，又有什么不可以？蝶梦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随即走到桌边坐下。她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壶里没有茶，只有酒。她转过头看着我，责备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女人特有的温柔。

任务还没有完成，你不该喝酒的。她为自己斟满一杯，端起酒杯喝下。她很能喝酒，也很会喝酒。她懂得什么时候该醉，什么时候该醒。她要不懂，便活不到今天。

我还有十天时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转过头看着墙上的画，人面桃花相映红。桃枝掩映中，一张女子的面孔。盈盈一笑，便解了我心中百千愁绪。我突然觉得画中的女子，像极了那天遇见的韩星。我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我替她擦脸，请她喝酒，却始终都没有问她的名字。

一双手从我后面伸过来，牢牢地套住了我的脖子。蝶梦的手抚摸着我的胸膛，我知道此刻她能感觉到我的心跳。我拿开她的手，转过身去。

luo体，女人的胴体。蝶梦脉脉望着我，空气里桂花的芳香更加浓烈了。我木然站着，我想她曾经一定有过很多男人。

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便有一个成功的女人。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却有无数个失败的男人。

我冷笑一声，看着她像疯狗一样扑过来将我推倒在床上。她吻着我的脸，吻着我的胸膛。我麻木地看着她，她毕竟也是个女人。

只不过，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我关上门的一刻，蝶梦眼中的失望一览无余。她高估了自己，她以为出卖自己的肉体，就可以轻易俘获男人的心。

我杀人不是为钱，也不是为你。

蝶梦笑了，她的笑依然很美。我答应你，这是你最后一次为我办事。事成之后，我就告诉你仙儿的下落。

四

落雁馆，我与韩星再次相遇。

那个半老徐娘告诉我，韩星是这里最美的女子。老鸨贪婪的目光里，我似乎不姓庄，而姓钱。我从袖中取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时，她笑得更热情了。

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吴侬软语里，是韩星一双清澈的眼。我愣了一下，我有些不知所措。

有缘千里来相会。我笑道。

无缘对面不相识。她接了一句。

那依姑娘看来，我们是否有缘呢？

能与公子再度相见，小女子三生有幸。

哈哈，为你这一句，我敬你一杯。我双手捧杯，她接过酒杯的一刻笑了，她的笑似曾相识。

公子那一日有意相让，今天可要不醉不归呀。她站起身来为我倒酒，她粉色的衣裙上绣着桃花一片。

姑娘，我可否问你一件事？

公子尽管问。

柳若风是姑娘的……我话到嘴边，却只说了一半。这个名字或许是她心中，一道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在七年前离去，他是第二个对我好的男人。她对我笑道。

那么第一个人，又是谁呢？我得寸进尺，又问道。

第一个人么？或许我们此生再已无法相见……她叹了一声，转过身走到窗前，她说现在的自己，只活在记忆中。

谢姑娘坦诚相待，我再敬你一杯。

好啊，不醉不归。

我们举杯对饮，之后互诉心事。我从来没有告诉别人的话，竟全都告诉了她。

我在等一个人，正如你所说的“或许此生再也无法相见”，我的等待也只是对自己的安慰。我想我可以一直等下去的，即使，再也无法相守一起。

她是你喜欢的人么？

是的。

我真羡慕她。

为什么呢？

因为有个男人如此在乎她。要知道，一个女人能真正活在一个男人的心里，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我不知道她现在是否活着，是否幸福。但我会走遍大江南北去找她。

你会找到她的，会的。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的被子散发着桃花的馨香。

韩星姑娘，你在么？房中无人应答，原来她已走了。

我翻身坐起，却见绣枕边放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匣没有锁，我拿起的时候很轻。或许里面装的是一些首饰吧。我猜测着，却在好奇心驱使下打开了木匣。

粉色的裙衫，我送她的衣服。

匣中还有一张字条，她娟秀的字迹像修竹一般精致。她说希望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也不要再来这里找她。

五

青竹轩，即无伤，祖籍南阳，三年前迁来此地，从此长居扬州。青竹轩为人冷漠寡语，除去一月一次去钱庄清点帐目，几乎不出青园半步。极爱干净的他，常穿一身白色衣衫。

我所知的青竹轩，当然不会只有这么简单。否则，不会有人出四十万两银子买他的命。

十五年前，江湖中有一位杀手。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所以人们都叫他无常。其实他真正杀过的人，只有七个。苗疆毒王，大漠飞雄，江南一鹤，塞外圣剑，大内总管魏沉星，北域双刀。这七个人，无一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们当然每一个人都是江湖一流高手。所以无常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杀手，更多人心中，他是一位身怀绝技的侠者。

一个杀手若开始有名，便不再是杀手。无常当然知道这一点，他逃出杀手组织的时候，投奔了一个朋友。第二天，他的朋友一家变成了十八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醒来的时候被人扔在河边，显然，有人不愿意让他痛快地死去。他们要折磨他，他们要他生不容死。

他改名为无伤，他想要忘记过去。

我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只剩了一天的期限。

青园，冷冷清清的庄园。之前我以为青竹轩只是歌冷漠无情的人。除去他的剑法，我绝对不会多佩服他半点。可是现在的我，却对眼前这位白衣书生打扮的人肃然起敬。

你是来杀我的？青竹轩若无其事的声音里，是他冷漠而忧愁的眼睛。他的眼中没有我，却有一轮明月，万点星光。

我杀不了你。我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一个心中无剑的人，是杀不了人的。

你不想杀我。青竹轩微微一抬手，一柄长剑已然在手。剑身修长，足有四尺。我想领教你的剑法，望兄台不吝赐教。话未出口，青竹轩身形一晃，剑已离我咽喉寸许。

我知道青竹轩没有用全力，便不去避他长剑。青竹轩的剑如疾风，我早已见识过了。要胜他的长剑，也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铮”一声，青竹轩的长剑被我两指夹住。我与他对视约有半个时辰，之后彼此放声大笑。

庄水果然名不虚传，好俊的功夫。青竹轩扔了长剑，拍着我的肩膀大笑道。

青庄主见笑了，若不是你手下留情，我的手也就废了。我很坦白，在青竹轩面前，没有必要说谎。他的目光看似暗淡，实是鹰一般的敏锐。

杀手的眼睛。

我喜欢说实话的人，我更喜欢江湖中一流的高手。青竹轩豪爽地笑道。他击掌三下，之后竹园中有人端上酒来。青竹轩倒了满满两大碗，之后我们各自端起酒来。庄贤弟，我敬你。干！

多谢青兄。我举起大碗一饮而尽，此刻比那天我和韩星的对饮，却是另一番滋味。

杀手，如你所知，我曾经是杀手。我不轻易杀人，虽然，我是个杀手。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疏远我。她是一个贪婪的女人，也是一个孤独的女人。因为她的贪婪和自私，除了他，没有人愿意接近她。

青竹轩微微笑着，他提起回忆时，目光仿佛湖中倒映的月一般温柔。

她把什么都给了我，她的一切。然而，她也变得越发贪婪了。她接的生意越来越多，派出去的杀手也越来越多。虽然她说，为了我们将来的幸福，这样做是值得的。可是，贪婪让她失去了理智，她开始变得冷血。

我离开的时候，她眼中的绝望让我有些不忍。可是，为了使她改变自己的想法，我必须要离开。

十多年来，她始终都没有放过我。只要是跟我说过话的女人，她都杀了。我终于明白，她已成了十足的魔鬼。

我没有恨过她，我辜负了她，才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六

青竹轩抬头望着满天的寒星，苦笑一声继续说道，你也是她派来杀我的人。你若不杀我，你就得死。我不想让无辜的人丧命，所以，请你杀了我。

青竹轩将桌上的剑推到我面前，就在我惊异的瞬间，他突然咳嗽一声。血色在月光下变得暗淡，我只见他白色的衣衫上暗红一片。与此同时，一种剧痛涌上胸口。我感觉胸口仿佛有千斤之石，压得我无法呼吸。

蝶，你依旧没有改变么？青竹轩笑得凄凉，他什么都没有改变。

当初你弃我而去，如今我也要你尝尝生不如死的痛苦。哈哈哈哈。竹林里走出两个人，两个女人。说话的人一身黑色的长袍与夜色融为一体，竟是鬼魅一般。在她旁边的人，粉色的衣裙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柔光。

韩星，也是蝶梦的杀手。

蝶梦走到我身边，她的手依旧抚摸着我的脸。我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就像是死人的手。她笑了，笑得时而诡异时而惨烈。我分明看见她流泪了。

你明明知道，我所要的幸福，只是永远与你一起，相守白头。青竹轩忍着剧痛，脉脉注视着蝶梦说道。

清贫的生活么？相守一生么？哈哈哈哈，荒唐的笑话。没有钱，又哪里会有什么幸福！我没有你那么清高。蝶梦走到桌边倒了一碗酒，缓缓将碗举起。这时我才看见晚中惨碧色的毒酒，似是幽灵的眼睛一样。

你不是答应要给我幸福么？只要你死了，我就幸福了。哈哈哈哈。蝶梦蹲下身去，仔细盯着躺在地上的青竹轩。

只要我杀了他，你就肯告诉我么？我转过头，韩星面无表情地问着蝶梦。

当然，你只要杀了他，我就告诉你庄水的下落。哈哈哈哈。蝶梦的得意笑声里，我再次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韩星。在她冷漠的眼神瞬间变得惊异，我的耳边又回响起儿时的话语。

他们说我什么呀？

他们…说你…说你…说你…是我的…我的娘子……

仙儿？是你吗？我不敢相信面前的韩星，竟是多年前离去的仙儿。

你是……小庄水……

指在我胸口的剑滑落，仙儿流泪了。傻瓜，你让我找得好苦。还好，终于找到了。小庄水，我终于找到你了。

仙儿笑的样子很美，流泪的样子也很美。仙儿，记得吗？他们说，你是我的小娘子呀。呵呵。我吃力地举起手，擦去仙儿眼角的泪。

仙儿，我喜欢你。

嗯。

真的很喜欢你。

嗯。

仙儿，你可以做我娘子吗？

嗯。

仙儿的衣袖间，桃花的芳香扑鼻而来。仙儿抱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她又拿我当小孩子了。

我从来没有怨过你，没有恨过你。这么多年来，我心中放不下的，依然是那个将一切都给了我的蝶梦。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恨你。我常常会想，你是不是又一个人坐在山庄里，将人都赶出了大厅一个人喝闷酒？你是不是又一个人整夜辗转反侧，偷偷流泪无法入睡？你脾气倔，又像个撒娇的孩子。

青竹轩闭上眼睛的一刻，是微笑的。无论蝶梦怎么想，他都已知足了。留恋一生的人，在自己离去的时候守在自己身边。

哼……又是当初相遇的甜言蜜语。蝶梦的嘴角渐渐绽开了笑容。她低头看着青竹轩，她的眼神里不再是冷酷和贪婪，她只剩了那些甜蜜的回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给你伤痛，你该是恨我的吧？你不恨我么？嗯，我知道呀，我知道的，你从来没有恨过我。从来没有过。

蝶梦端起桌上的酒喝下，她缓缓走到仙儿身边，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交给她。

请幸福，请替我们，幸福地活下去。

我和仙儿看着她倒在青竹轩身边，她脸上的笑我从来没有见过。生不能相守身边，死却能相伴不离。她已经得到了幸福，我知道。

七

水仙乡是苏州最大的酒楼，亦是我无法离开的地方。

为什么？因为这里的老板娘倾国倾城，是苏州城最美的女子。客来客往，每当听见人们叫她韩星的时候，我会笑得灿烂。

仙儿说，这世界上，只许我一人叫她仙儿。我一本正经地点头。谨尊圣命。

其实来到苏州的时候，我本有着隐居的想法。可仙儿的一句话让我顿时转变了想法。仙儿用指头轻轻点着我的额头，又是一副大姐姐的样子。你喜欢喝酒，要是隐居了，没有酒了，你又跑出来了，那还隐什么居呀？

如今的水仙乡里有一道名菜，名曰孙鼠桂鱼，便是我家娘子的招牌菜。不过我独家享用是不可能了，因为四方名士纷纷而来，十之八九便是冲着仙儿的孙鼠桂鱼。

仙儿说，当老板要有当老板的样子。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不时跑进厨房帮忙。有一回我端着菜放在桌上的时候，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发话了。小二，叫你们老板娘出来，大爷我今天要拜她为师学学这孙鼠桂鱼的做法。看着汉子一脸横肉，我不由得哼哼哼几声，然后很温和地告诉他，其实这里的老板娘呢，就是我家娘子。就这一句，惹的一楼人哈哈大笑。

又是一年的中秋佳节，我跟仙儿走出水仙乡，来到桥头赏月。河面倒映的月轻柔而朦胧，一叶小舟轻过，泛起的涟漪揉皱了静静的河水，也揉皱了朦胧的月色。

身后一群小孩子奔奔跳跳地跑头去，跑在后面的小女孩问前面的小男孩，他们说我什么呀？小男孩转过头来看着女孩，一脸的愤愤不平。他们说你是我的小娘子，看我不打他们，让他们胡说。

兴许不是胡说呢？仙儿抿着嘴笑道。我听了大笑。是呀，当然不是胡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