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上门的那个瞬间,我的目光自然而然的扫过腕上的手表,这在无形中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关门的动作和姿势早在多年前就定型了,在这些动作结束之前,我也总是习惯的看一眼手表,确认一下时间,估算自己行走的速度,或快,或慢。
我一直都走着去上班,而步子,也总是习惯缓慢,鲜少有睡过头而走得急匆匆的。我想我喜欢缓步行走的感觉,不急不噪,不焦不愁。我以为,缓步行走是一种宽放,生命在行走中体现着一份悠然,一份清闲。
脚下踏着的,是属于自己的节奏,生命是有着自身韵律的,把握节奏很重要,一路安闲的走过,沿街都是熟悉的景观,走得从容,不慌乱,不忙碌,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手中掌控的感觉,充实、自信而有带着沉稳和安然。
将午睡后的松散、慵懒带在身边,迈着零散的步子,走着去上班。太阳还在当空照着,而雨却悄然的落下了,不急,不密,仿佛它也懂得从容,偶尔零星的落下几个点滴,也偶尔落于我发梢。阳光中也落雨,生命难道不是宽放的?
放由自己的脚步随意的走,任它带着我缓步而行,它选择了一条与往日不同的路,这让我穿行在一片旷阔的田野里。这是一条我并不常走的路,需绕过很远处的砖窑厂,走过两座高桥,花去我半个多小时多一些的时间,才能到达单位。一般而言,我只会在傍晚下班时选择这条遥远的路,顺便可以远眺晚归的落日和红霞。
幽怨的云在天边脉脉的流着,仿如幼时稚嫩小手折叠出的纸船,放手于静淌的河流中,渐渐的随着波纹远去,消融在视野的边界线上,寻不着影迹。我想,云其实并不是流走的,它实际是不停的变幻着,时而如翼,轻盈飞扬,潆洄流转于天际线上;时而如石,坚定刚毅,沉稳厚重,驻留于行人的视线里;时而又如烟,缥缈虚无,消散无形于空气中。
这是一种旷然,一种浩瀚,淘洗着自己心灵最深处的情感,使其清澈,毫无杂质,像是灵魂接受了一次神灵神圣的洗礼,变的泰然和安详。
远处的农舍配合着我的脚步,度着它自己的步子,缓缓向身后退去。我看着它们的背影,竟是饱满而高大的。这是一种饱经风霜后的高大,默然的承受了无数的磨难,依然能够背负着双手,从容的缓步穿行。面对这样的背影:朴实、平凡、高大、饱满,谁人的内心不会产生一种敬畏?
抽长了的水稻的穗子,沉沉的压着稻杆,压得弯腰,压得痛苦。这是一种生命坚韧的超强承受力,这更是一种内敛式的沉静,将痛苦逼止于脆弱的生命体内,也最终将痛苦养育成沉甸甸的果实,聚拢成满载收获的喜悦。这或许就是生命的温情、生命的阔重、生命的震慑、生命的强悍!
风从野地里飘来,牵住了我的衣角,恋恋的从身边经过,我听到一种低低的、浑雄的呼唤,犹是从远古而来,历史千百年的变迁,沧海成桑田。这样的呼唤洗却了时间里苍茫的一切,沉淀下一份永恒的古朴、真实。这样的呼唤深情而真切,幽婉而恬淡。我想它定是呼唤我回头望,望一望我走过的路,于是我回望,却只有水稻抽长的穗子在风里沙沙的摇曳。
已是满怀惆怅,不经意的一次回望,望到这片古老沉默的土地,澄澈如天水一般的靛青色田野,遥远时代里的落寞和孤寂,沉沉积淀下来,积成厚重,积成雄浑,又在孕育出如此升腾勃发的生命;不经意的一次回望,望到时间在水稻的穗子上淙淙流去,每一次轻摆,每一次微摇都是它走过的信息。
恍然这才发现,我原来是走在时间里,这是怎样的一位伟岸的巨人?有着宽厚的胸膛,默默承受生命的一切苦痛;有着古铜的肌肤,影渗出雄浑的生命底蕴;有着洞察人世天机的冰冷眼神,它逼视着人世里一切生命,并将其穿透,穿透一切荣辱兴衰,只留下它悠游舒缓的浅笑,而这笑里,又满透着智慧。
穿行在时间里,仰视着眼前的这位巨人,我的心虽然惆怅却不惶恐。生命是必须让时间去透射的,也必须要经得起时间的透射,透射到千疮百孔,流走荣耀和骄傲,流走痛苦和失落,流走生命里的林林总总,让时间去过滤灵魂,清洗心神,慢慢的沉积,积起生命的豁然和旷达,盛纳起生命雄厚的底蕴,这才能把握生命自身的脉动和节律。
我心头释然,也怡然,背负着双手,缓步穿行于时间里。
-全文完-
▷ 进入枯水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