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难安理不得　（散文）

金　矿

老妻不慎跌断了股骨，动手术需要住院一个阶段，我算是标准的陪娘姑，只好整天和她一起生活在这与生命抗争的世界里，在这里接触到好多直面痛苦的患友，听到多是与生命相关的故事。我每天喜爱随笔杂记，环境不佳，没想到这些日写出来的多是低调，就像这一篇写的……。

妻子对床病友是位遭遇车祸的老者，心态尚好，较为乐观，他无聊时总喜爱讲一些生活故事，很有口语艺术，谈的奇闻逸事很动听。这天他又打开了话匣子，先从他的幸运谈起，说人还是要正直本色，要善待他人善待社会，不可做缺德的事情。用他的话说缺德没有好报。我说你受这么重的伤，还信这种唯心？他一口咬定说信。

他说他是轻伤，比起另两位来就是万福了，原来他这次所遇的车祸很惨，有几个人都受了重伤，同他一起进城的是一对野鸳鸯。进城风光的，他告诉我那个男的是他邻居，乡里个企大老板，为得到这个天姿国色的风骚女人，不择手段地置女方老实男人于死地，雇人要挟那男人，并很残忍地把人家脸刺破，偏偏那女人不争气，丢下男人同老板野合。那男人苦风腥雨的滋味可想而知，家屋破陋只好别乡远离。

这一次坐在一起的两情人受伤最重，是对方大型载重汽车把他们下半身都压扁了，解救出来时都失去了知觉，说他们这辈子怕是站不起来了。我同老者开起玩笑，说你不会是幸灾乐祸吧。老人说并不是自己幸灾乐祸，而是这一对野鸳鸯心不安理不得，很有意思他把这个成语加两“不”字便成了反意。

原来故事的精彩还在后面，无论说你再有钱，只要遇到突然的灾难照样叫你很快变成穷光蛋。这老板在厂方有一个案子东窗事发，牵涉到他，需接受审查，曾经受足气的老板妇人这时又特别不贤惠，失去下半身的老板可说是焦头烂额，想到自己的凄惨后半生，简直是惶惶不可终日，那种傲气霸气豪气都没有了。就在这时候奇迹出现了。那个老实男人赶回来了，在没有人照料的情况下，他来精心照料这两个都成了瘫子的野鸳鸯。而这种周到地服侍是至亲的家人都难以做到的，但是态度很冷漠，言语上零交流。两个月下来，他多是在进行着程式劳动。

还真有点故事性，我知道这两病人的治疗费及生活费都不成问题，因为理赔和保险不会让他们缺什么，但照料护理可是一个大事，瘫痪病人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一点也不能自理，他们又该依靠谁呢？这个男人竟然很委屈地做着这一般人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叫人不可理解。

我继续和老人探讨着，我问这老实男人真的老实到底吗？他说非也，老实男人很有心计，平时对一些事情看得很透彻，原来他离家出走时是噙着泪花走的，发誓不想回来。我说他难道心甘情愿为情敌服务为背叛他的人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吗？老者说，这种现实是叫好多邻居和他熟悉的人都难以理解。好像这里面有玄机。我搞文学创作总会想到戏剧思维，真想探索这内在的秘密。

那病房靠近我们病室，那个勤快男人经常来和老者热乎，我们很快熟悉起来，这个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很老沉，具有很深的城府。我们照顾病人的人活动空间较大，没有几天我便很热乎地同他套近了。在医院病房楼户外的休闲石椅上，进行交流起来，可能是一种释放吧，他无意中向我道出了玄机。那内向的性格和不开怀的心态表明，这笔情仇在牢记着，这种特别反差的表现其实是一种情感报复的手段。

他说那口气永远也咽不下，世上三不让，有谁把自己的老婆拱手送给别人的，是啊，他的这种仇恨还加深了一层，就是自己的女人也背叛了自己，那是一种绝情地背叛。我说你为什么要选择回来照料她们两人呢？他告诉我他思想境界没有那么高。他说帐只有在欠债的人活着算，人一死这笔债就一笔购销了，我趁他们没死时叫他们还我情感债。他们应该理解我对他们特别殷勤的道理，我为他们做任何一件小事都是施舍。

这两句话一说倒叫我感到有点像那些武侠情感小说里描述的，原来是暗藏杀机。他说这也许是报应吧，我现在一定要尽最大力量挽救他们，要让他们痛苦地活下去，让他们很长时间地受着活罪，痛苦的活着与无能为的活着都是一种悲哀，叫他们活着生不如死，叫他们心难安理不得。他也说出这个显得很不工稳的变型成语词，他这种颇有阴谋的行动，我们不能再朝深处不测地去分析，也不能说他的举动有什么过错，这也许是一种光明的阴谋。。

他在勤勤恳恳地吃辛受苦，活是又苦又累，这一点我最有体会，我在老妻的床头哪一夜睡过足夜觉？何况他还要照料两个高瘫痪病人，哪一天出院还无期遥远。我在想这一对野鸳鸯瘫痪在床该如何面对曾经受过大伤害甚至是终身伤害的老实男人。在接受施舍接受照料时又该怎么想，应该想到什么是正义的人性，毕竟他们的思维还是健康的人、正常的人。

难怪那位老者幸灾乐祸，说他们“心不安理不得”。是的，能够唤醒他们良知的大概也就是这“心不安理不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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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