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才写完一篇题目为〔踏青寻梦〕的文字,昨天下午就意外碰到了军的母亲。其实忆起童年回想军,完全是心血来潮,却不曾想到他在油菜花开时真的受伤回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上苍冥冥中安排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苍天特意怜悯同情我,给我心里一个完满的答复。感觉这就是人命运的定数。
自小,和军就形影不离,这是父辈众所周知的,也是村里的婶娘们看在眼里的。那时候他们的家境比较优越一点吧,所以他的父母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态。以至于他的父亲在大队当会计,时刻刁难戏弄我穷家薄业的父亲。而他的母亲,更是百般嘲笑算计于人。
父母是最不欣赏这种人的举动,但碍于我们两家是对门,碍于我的母亲是军妹妹的干妈〔我们这里有个讲究,孩子满月,便抱出门碰人,俗称认干妈干爸。碰到谁是不可更改的,迷信的说法是为孩子好〕只好忍气吞声了。
我们小孩可不管这些,约莫六七岁,我和军,堂兄,还有宝哥哥,四人一行就攀爬沟壑割草放羊,摘枣,打核桃。每次回来,只有军竹笼的草最多最满。他明亮的眼睛,高帅的身影,麻利的身手,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先前,我对他是绝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的,孩童的心思也是无知懵懂。父母常年在地里苦刨,无人管教的我鼻涕流长的像面条。风一吹,加上我胡乱揉摸,那细细的嫩嫩的头发和着鼻涕,便粘满脸蛋……我的窘相自然惹得军的母亲一阵捧腹大笑。
她一天到晚什么活也不干,就那样面朝南晒太阳,要么坐在门口的石头逗猫喂狗。瞧我的走姿成了她生活一道最美丽的风景线。路人每经过,瞥见她如此的神情,便开玩笑说她别得意的太早,不是说我将来是她的儿媳嘛!并不上心的她嗤之以鼻反驳,她儿子就算打光棍,也不会娶我这个丑小鸭!
军的性格腼腆,不善言语,用大家的话说,根本不像是他父母所生。他对我无疑是有心无口。许多次,空旷的原野只剩我们两个孤零零的影子时,他就悄悄说,女大十八变,到时候你会越变越好看。扭脖歪脑的我当然不置可否。于是,他就恬静惬意地笑了。要知道,他的脸色与生俱来都是阴沉沉,而这刻无以伦比的笑意,于我来说是多么难得珍贵啊!
鉴于父母之间不和美的关系,人群稠密处,或是众目睽睽之下,满脸臊红的他从不多言,唯恐暴露他内心的那点隐私。但大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尽管叔伯婶娘们都说不可能,却还是总喜欢拿我们两个开刷。
指腹为婚在那时是多么的被人看重啊,无一人打破也无一人能反抗得了。而军的母亲却反悔,那将要遭多少人的唾骂哪!我还是在人们的眼神中隐隐感到了不妙。自从看了王子爱上灰姑娘的童话,痴傻的我就静静地等待我的十八岁。总认为,世俗不会更改,总以为,命运会眷顾我这个丑小鸭。如他所说,女孩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事实却不如我愿,他们一家人搬迁到外地了。
我这个灰姑娘成了别人的新娘。婚后,去娘家的习惯一直没有改变过,倒不是说他就是我生命的主题。因为父亲的意外身亡,因为宝哥哥的惨死,因为堂兄腿脚的病变,因为事故变故种种,去的次数不得不日益增多。甚至于十天半个月就要去转悠一圈,即使是风雨也无阻。
而每次走过他们家门口,我都忍不住望上一眼。结果却不是我愿意看到的:那把锁子提醒我,他们还没有回来。直到去年弟媳结婚,军的父亲才赶来喝喜酒。听母亲说他们在外并不怎么样,几月后,在我所嫁地方的附近,见到了军的妻儿。他的妻子带儿,在我们这里的幼儿园任教。自始自终没有见到军。
日子如流水,一晃二十多年的光阴。在这期间,宝哥哥的妻子带着女儿再嫁了,堂兄跛瘸着腿脚,生活无比艰难。为大的我肩负着父离母走后的重担。医生说弟媳的预产期是清明前后。为了便于照顾,只能让她在我家暂住下来。
再去娘家帮弟媳取衣物,左邻右舍已一片荒芜,却只有他家大门敞开。我见到了灰头土脑的他。无数次,魂牵梦萦,而当他真实地站在我面前了,我却丝毫没有了心动。连我的老公也惊异地说,军的确变得有点让人不敢认了。那时候的他是多么的帅气英俊啊,那时候的他又是那么的让我遥不可及,且“执迷”难忘……在我心里,他一直是高大勇猛的白马王子。而此刻,我竟然,几乎不敢确认他的模样!
带着失落回到家中,继续照管妹妹的小毛丫和弟媳。昨天中午母亲来家,我便提议一起去外面吃饭。正吃的津津有味,军的母亲凑巧也来这里。她消瘦憔悴的简直不成人形了,往日嘲弄人的神情也因岁月的风霜沮丧,惨淡黯然几分。
看见是我们一家人,她的两眼立刻放光,一会问我女儿认识她吗,一会又打听我只生了这一个孩子吗?我笑的有点牵强,有点苦涩,被她的问话也问的麻木。女儿以为她神经有病,怪笑着摇头摆手三不知。
她亲切而又无比动情地说起了我们的邻里情意,说起了她女儿认我母亲干妈的这一“亲戚”事件。对于其他,她只字未提。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的女儿拽紧弟媳的衣角只是抿嘴笑。
离别前,母亲不经意问了她一句,回来干嘛?
她这才哀叹了一声,终于说起军遭遇灾难了,用钢筋拨动一颗石子时,手和胳膊被卷进了机器,只差连整个身躯卷进去……如果是别人,我可能无动于衷。可一听说是我三十四年生命中至关重要的那个人,漠然冷却的神经怎能不被触动呢?
“孩子如今在哪里?”母亲的关心不亚于我半点。
“住了三个月院,前天回家了〔也就是我写他文字那天〕。”她母亲低垂眼帘,心碎无语了。
“那得好好将养……”母亲实在找不出安慰她的话语了。
“谁在家伺候?”我不由问。
“军媳妇,我这就回家顶替。身边还有个小的要照看,够她一个人忙活。”她指的是她才会走路的孙女。
“那你吃完快走吧!”母亲忙催促卖饭的先给她做。
夕阳西下,我们起身告辞了。事后我问母亲,当初双方的家境的差异那么大,为何还要明知故犯,说什么指腹为婚?母亲笑而不答。最后耐不住我的疑惑,母亲才说,他们是地主成分,没有人愿意和他们结亲。这个诺也是他们先许出来的,只是没有料到你们两个的性别会打颠倒,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毁约这一说……
人生果真无常吗?我是从不相信命运的人,事实却不得不让我承认。
回过头再看一眼,她还在对卖饭人喋喋不休。无论贫穷富贵,无论世事变迁,儿时的记忆永远都是那么的刻骨铭心。大概因为我的命运坎坷,抑或是身边的人离我越来越远。那云消雾散的美好,那一缕缕的温馨芳香,非但格外明晰地烙印在我的脑海,而且已彻底渗透到我的骨子里。
阳春三月,冰雪融化,种子发芽,绿树开花,大地一派勃勃生机。我站在高高的坡上,手抓着那颗老榆树的枝丫,对望着满山坡的油菜花,眼眶禁不住溢满了泪水。我愿作,我也只能是田间的那一束束油菜花,金黄灿灿,又不失朴实的魅力。
我适合在这片肥沃有养分的土壤生长,我的根扎在这里,时间久了,愈深愈粗,愈粗就愈牢固。我的梦曾遗失在天空翱翔的纸糊的风筝中,我的梦曾丢弃在荆棘草丛中,我的梦随着他的离去而一去无影踪。
然,我的梦又回来了,尽管物是人非,尽管结局不是我所满意,但只要人活着,就有期盼,不是吗?我时常对着村中破败的院子长吁短叹,我时常在漆黑的夜里打开梦门,寻找人生光明的出口。我曾以为,逝去的不会再回来,我曾以为,时光不会逆转倒流,可我忘了,欢快如燕的孩子一如当年的我们。有他们,就有梦的希冀,有他们,梦依旧延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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