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不过说心里话，我一直没有很好的审视过他，这倒不是因为他没有值得读的东西，而是因为我觉得整天泡在一起，如果思考出点别的什么来，作为朋友的他未必乐意。不过就在昨天，他突然诗情画意起来，问我去过秦岭山吗？当时我还真有点懵懂，冷不丁他怎么会问这样的话呢？
看来他没有想让我回答，紧接着说，有一年他路过秦岭，在秦岭山最高山脉上看到了长江和黄河水系的分界碑。开始他纯粹是出于好奇，停下车前去观看。当时正值隆冬腊月，山顶的风就和利刃一样。不过当他走到界碑跟前，抬头仰望蓝天，忽然心灵中飘出一个念头。一滴水如果从这里落向秦岭南坡，它终究会魂归长江。如果滑向北坡，一定会走进黄河……
说这一席话的时候我发现，他很动情，似乎像位十八岁的少女。站在我的面前，想敞开心扉迎接什么。我始终没有去接他的话头，因为我知道，人在这个时候需要的就是一种自我的陶醉，自我的感受。特别是像到了五十岁年轮的人，对生命的理解和感悟有时候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述的。
我静静的等待，希望他能从一滴水和长江黄河的联系中给我留下惊喜。大概他是真的悟到了什么真谛和精髓。最后他说，从那以后他总是觉得做人就应该和水一样，清清澈澈，真真实实，随形而走，随遇而安……
别说我们十多年的朋友，别说我们经常是无话不说，可今天我突然发现他竟然在对水的思考中升华了生命的质量，完善了做人的意义。
我问他最近都在忙什么？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让我和他一起去他们单位看看。作为朋友的他，经常喜欢给我卖关子。天晓得今天他又想给我展现什么。好在他的单位就在郊区，驱车前往也不过十多分钟时间的路程。
走进他们单位，我发现正有几个工匠模样的人在大楼前鼓捣着什么。我真得不明白，于是就问他是干什么？他笑这说，他想在单位的院子里竖起一边国旗。开始我还觉得朋友有点那个，如今都是什么年代了，在农村的一个院子里，还竖什么国旗呢。就在我正想开导他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去年夏天他去北京，办完公事，赶早去天安门广场感受了一回升国旗的那种让人心灵震撼的场景。当时他置身人群中，惊奇的发现，那么多人在国歌响起的一瞬间，肃静的都让人的生命有些承受不住。看着那迎风飘扬的五星国旗，他又一次想到了水……
我看玩笑说，不就是一个水库管理处的主任嘛，动不动就用水来隐喻什么，是不是有点太自不量力了。不过这他却流露出少有的严肃。告诉我，他不是在玩笑，他觉得水真的不光是生命的物理基础，更主要的是水还是生命的精神源泉……
朋友今天是怎么啦？难道说几年的水库管理处主任当的让他真的从水的性格中参悟出了什么。最后他把我带进单位的会议室里，我看到了正中央悬挂着一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毛泽东的巨幅画像。就在我好奇的节骨眼上，他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毛泽东这幅画像。每次看到它，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热情，一种无法言表的冲动……
我也崇敬毛泽东，我一直认为，毛泽东已经不是一种存在，而是中华民族走向未来的象征。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已经成为中华民族之魂。今天我发现朋友竟然有如此的情愫，多少让我感到有些喜悦。
走在充满激情的院子里，我知道朋友今天叫我来的用意是什么。他就是想告诉我，在一个和水打交道的地方，生命永远都会是富有激情的。其实朋友没说，我也知道朋友心中的那道坎在那里。当年他从一个单位的工会主[xi]被提拔到一家乡镇去做党委书记。记得临走的时候，他特意来和我道别。是在一个冬天下雪的晚上。当他走进我的斗室，雪花已经染白了他的发丝……
当时他告诉我，总算有了一个能体现自我价值的平台。既然人家把一个乡镇交给了我，我会竭尽全力的。好像最后他还说，不干出个样子来，他是不会回城上班的。他在乡镇的一年多时间里，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少，偶然在那个会议上碰面，也是握手问候而已，几乎没有过什么交流。当时我想，作为一方的父母官，留给他闲余的时间实在不多。
偶然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一些他在乡镇的情况，也都是支离破碎，很不完整。不过就在他雄心勃勃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他竟然被调回城里做了税务局的党委书记。按照他临走时的豪言壮语，按照我对朋友的了解，我知道他是不会主动要求回城的。记得就在他回城的当天晚上，我们见面了。看样子他是经历了什么心灵的磨难，除了消瘦的脸庞外，往日炯炯有神的目光这阵子也给人一种放佛掉进万丈深渊的感觉……
我问他为什么？他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就是到了今天，我也没有弄明白他是怎么就回了县城，就做了水务局党委书记。后来他告诉我，他想去他们局下属的水库管理处上班。当时我真的有些不明白。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他告诉我，没有理由，就是不甘心，不愿意就这样走完人生的道路，不愿意就这样结束生命的意义。记得就在他给我说了他的想法没有几天的功夫，他真的去水库管理处上班了。当时许多人不理解，觉得他疯了。可后来他告诉我，临去赴任的时候，县上领导问他还有什么要求的时候，他说希望县委能派一名书记去宣布他。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让人知道，他的选择是为了证明生命存在的价值……
…… ……
在院子的一棵精心制作的假花跟前，他不无感触的对我说，当年他要有今天对水的理解，兴许就不会那么窝囊的回到县城里。那时候他只知道自己是黄土塬上的汉子，应该有黄土的那种粗狂和雄心。结果在现实中他发现，刚毅作为一种品质应该永存生命之中，但是作为一种技巧，也许和时代有些不那么的合拍。
我理解朋友心中的苦闷，理解留在他生命中的遗憾。不过好多次我们交流，我都在向他传输一个观点，生命永远都是不可能完美无缺的。也许就是因为有了这种残缺，生命才有动能，才有力量。大概朋友正是因为心中存放了许多不完全，才让他在今天诠释生命真谛的过程留下看点……
朋友告诉我，他刚来这个单位的时候，账上只有三十四块两毛钱。职工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发工资了。单位里破烂不堪，当时他都不明白，守着一湖碧绿的清水，怎么会把单位搞成这么个样子呢？
朋友又给我讲了一个他来单位第一次放水灌溉的情景。他所管辖的水渠总长度28.5公里长，可是谁要走到头需要整整的十二个小时。开始他不明白，可是到了水渠岸边一看才明白，这哪是水渠呀，千疮百孔，到处漏水……那景象简直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也一点不夸张。当时他心里难过极了……
…… ……
他说着，突然蹲下身，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些被手工制作上去的假花，问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假花来装点院落。我笑笑，没有回答，其实我也是真的回答不上来。看样子，他也没有指望我来回答。接着对我说，他就是希望春天早点到来，希望生命的气息始终如一。因为到了今天，他才终于明白，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们整天高喊着追求，高喊着理想。其实生命的奥妙却就是在那种川流不息当中……
朋友用戏谑的口吻对我说，当他看到而是几公里的水渠水要走完全程，竟然需要十几个小时。如果从渴望雨露的庄家来说，也是就是不折不扣的悲剧。可是如果从人生的寓意来说，难道这不就是一种坚忍不拔，勇往直前的精神所在吗？
看来朋友是真的把自己融进了无色透明的水分子中，他是真心的想用水的的特性来函盖人生和生命的意义……
…… ……
听到这里，我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在自己单位的院落里竖起一面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旗；为什么要在整天开会的地方悬挂一幅毛泽东的画像。其实他就是在追求一种理想，在完善一种愿望……
我知道，朋友来这里不是为了社会里的庸俗，他就是冲着水的清清白白才来的。这几年，他在单位做了一系列的改革实验，有大家理解的，也有大家不理解的。不过朋友在这一点上还就是有些水的性格，不管遇到什么阻力，他最重要是要走向前方的……
…… ……
前不久，他邀我去水库看看。我欣然答应。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们去了昔日的水库，今天已经被叫成湖泊了。刚走进库区，就遇到一位青年女子，很热情的拉着我的朋友让去喝口茶。朋友尽管说这不用，可女子似乎没有听见。弄的朋友都有些不好意思。赶忙给我解释，说这是一家从南方来的人，承包了水库的养鱼，效益很好。
女子一听我是主任的朋友，马上就说：“主任可是个好人呀，我看他就是这湖里的水，不管对谁，都是那么清澈解渴……
…… ……
就在大坝的对面，我看到正在修建一座仿古建筑。问朋友才知道，为了发展旅游，他们引资三百多万建设一个集住宿餐饮和娱乐为一体的服务大楼。朋友还对我说，这回他可以把所有的操作间都透明化起来，用的原始钢化玻璃……
朋友讲的津津乐道，其实我心里这时开始有了另外的一个想法，朋友的这种理念难道就是对水和生命的理解……
朋友的事迹很多，如果罗列在这里，恐怕几页纸是无法完成的。不过朋友对水的追求，想从水中悟出生命的真谛，却着实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惬意……
…… ……
我忽有顿悟，朋友开始给我讲他过秦岭的故事原来机缘就在这水与生命交融的过程之中……
我终于明白了，一点晶莹剔透的水滴为什么顺着秦岭南坡落下，终究要归入长江……为什么顺着北坡流去，就会溶入滔滔不息的黄河巨流之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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