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以前的那几个保安都要好,”裁床工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瞥了一眼站在门边的苏进前说道,“他们以前搞宿舍保安的,发现人起晚了,还会拉人下床,甚至骂人、踢人哩!”
“不是吧,还有这样的保安?”苏进前摘下保安帽,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这悠闲的神态,让晚10分钟起床的裁床工原本告急的心情得到了一丝缓解。
“我抽支烟可以么?”裁床工穿好衣服,赶紧往室外小跑了几步,忽又转过身来对苏进前道。
“你抽吧,你们迟到5分钟扣10块钱,10分钟20块,厂里的规定,你比我更清楚。”苏进前说道,“我最多挨顿批评而已。”
裁床工以娴熟的烟师之手法,两秒钟之内完成抽(从口袋里抽出烟)、点(掏出打火机点火)、吸(吸一口)、喷(喷出烟雾)四大烟技,紧接着穿过团团烟雾冲下楼去了。
“咚!咚!咚!”苏进前在女工宿舍区的一个室门紧闭的房间外呆了约20秒钟,还是义务性地敲了敲这条门。
“苏大哥,我的老乡生病了,不能去上班。”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女孩拉开门,探出头来对苏进前说道。
以生病之由推说因起床晚而上班迟到,苏进前任宿保几个月来可谓对之司空见惯。男宿舍区这边,苏进前对此现象的处理易如反掌:他只要拉开“病工”的窗帘,然后再稍微用力提一下半睡半醒者的手臂,对方就会一骨碌地翻起身来,“不要打人!好,我起床了!”“别拉我,唉!我自己起来好了!”诸如此类的语句他收集了不少。在这个宿舍此前屡屡遭盗窃分子光顾的制衣厂,宿保员的职责之一就是每天早晨7点准时敲男、女宿舍区的各房间门,7点过20分检查每个房间——还在睡觉的必须采取措施赶他们起来。以前的宿舍保安在这方面各个干得相当出色,尤其是前二任,他们对懒床的的男工蛮扯强拉脚蹬,用脚“嘣!嘣!”狠踢室门紧闭的女工房间,直到门开人上工为止。这个制衣厂货源充足,晚上一般加班到11点,有时到凌晨两三点,特殊情况通宵。正因为早上有保安叫床,员工们劳累后睡息失去“时间观念”才得以普遍,而一旦起床晚就说“得病”也成为流行。
“你们有没有请到假,有请假条吗?”苏进前说到这里,往后退了两步。
这女孩见苏进前往后退,莞尔一笑把门全打开来了。“请了,我们等下就把条子给你。”她说,“你到外面去等一下。”
“喔——”一个男工伸着懒腰,嘴理发出公鸡似的叫声从那边宿舍里走了出来,这一景象令苏进前颇感吃惊。
“老大!快点!你怎么这么晚才起床?迟到快20分钟了!”苏进前冲着这名男工叫道。这男工见苏进前走上前来,以为他会像前任保安那样用脚踢他的屁股,吓得他不敢做声,快速跑下了楼。
“咯咯咯……”苏进前刚返回男宿舍区,身后就传来了那两个女工的笑声,那年纪较小的下楼时还扭头向他眨了眨眼,仿佛在对他说:“咳——,那张条子以后再给你,啥哥!”
苏进前很清楚地知道,宿舍保安的工作要点并不在《半夜鸡叫》中的“周扒皮”身上,防盗才是重要一环,以前在叫床方面成绩过人的保安之所以被炒鱿鱼,那是因为窃贼太欺负他们了。窃贼们用特制的长竹竿穿进窗户钩走员工的衣物;员工的行李包大白天被撬门而入的窃贼提走保安都还不知情呢!
假设那发出公鸡般叫声的员工是潜入的不法分子,他猎取财物后出宿舍就是绝对隐秘的;那次在叫床时没有发现他还在床,这明显是自己工作中的一个失误啊……苏进前依此假设再类推一番,觉得以后的工作除了得更加严谨之外,对那连续几天早上似是故意拖迟的两名女工的防范也是必要的。
她们为什么连续几天起床会那么晚,这是偶然的吗?以前女宿舍里常发生失窃事件,是否跟她们有关?她们叫自己“苏大哥”是不是口蜜腹剑?等等这些疑问,苏进前觉得这两天非解答不可。否则,一旦宿舍失窃被炒倒无所谓,问题是自己一个……这牵涉到自己心底的尊严和个人做人风格啊!
“咚!咚!咚!”苏进前有节奏的敲门声是他工作的一个“特色”,厂里的员工谁都听得出来。
“小苏,有事吗?”负责这个厂的清洁工作的女工打开门问道。
“杜阿姨,麻烦你帮我去那边那个房间看一下好吗?那房间里有两个人这几天上班每天都迟到,看看她们在搞什么鬼。”苏进前说道。
“你是说小路她们?她们在学习呢!”杜阿姨说道,“她们一个是高中毕业没考上在做准备参加自学考试的,那个年纪较小的女孩则是读完初二因家境贫困辍学的,晚上下了班也在学习哩。”
“哦……原来是这样?”苏进前扭头向那边的那个房间望了一眼,说:“这两个女孩的上进心可嘉,应该给予支持。”
“那肯定的哟!”杜阿姨说道,“她们早上起床晚迟到上班,你不讲她们厂里除了经理(即老板、厂长)之外就谁也不会去管的,你这关过了,她们(迟到)就没事了。”
“车间里的主任、组长等人也不会说她们吗?”苏进前问道。
“如果车间里的人会管,那厂里还会要你们宿舍保安像‘周扒皮’似的催人起床、赶人上班吗?你怎么也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呵!”杜阿姨道。
“你说得也是,”苏进前道,“看来是厂里相信我们宿舍保安的工作了。”
“那肯定相信你们啊!”杜阿姨说道,“你以为宿舍保安那么容易做么?招也难招,做也难做!”
杜阿姨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道:“小苏,你要快点去叫她们上班啦。现在已迟到近半个钟头了,等一下如果经理上车间碰见她们迟到,(她们)就一定会挨骂、罚款的!”
苏进前忙转身快步走到那房间门口,“咚咚咚”地敲了起来。
这个厂的男宿舍有两个房间的窗户靠近另一栋楼的三楼走廊,女宿舍有三个房间的窗户是面向该走廊的,此前这几个房间里有员工的衣物被人钩走,肯定与对面那个走廊有关。有一天凌晨约两点种左右,摸黑起床在宿舍区做不定时巡逻的苏进前,忽然听到裁床工所在的那个房间传来了异响(该房间门敞开),他蹲着身子走“鸭步”蹑手蹑脚地慢慢靠近了发声处。凭借外面街灯散射过来的昏暗光线,他看见有一个长长的东西伸到了靠近窗户的床架上,拨弄着挂在架上的几件衣服。就在这东西钩住一件衣服往外拉的时候,苏进前猛地起身一手将其拉住,另一只手打开三节电筒迅速照向窗外,“啪!”“啊……”“咚咚咚”窗外走廊上一个男子突见一束亮光射来,口里发出一声怪叫,慌忙松手猫下腰并转身跑了起来。
“站住!警察来啦——”苏进前装腔作势地厉声叫道。
苏进前的大叫声把几个房间熟睡的员工们给吵醒了。
裁床工这天早上是握着一根带铁钩的长竹竿去上班的,他声称要把这跟铁竿拿去向经理展示。
“苏大哥,你真棒!”那名叫小路的女孩中午下班后在宿舍门外遇见苏进前居然主动地叫起了他。
“你更不错,”苏进前回答道,“祝你学业早日得成!”
“哇哈!你是怎么知道我还在学习的?”小路说道,“你不知道我们是懒鬼吗?”
“杜阿姨告诉我的,”苏进前道,“她要我支持你们,你们可要感谢她的一片好心呵。”
“我们要感谢的是你!”小路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们以后将努力做到按时起床,以免给你带来麻烦。”
“哈哈哈……看不出来,你也很会讲幽默话的,”苏进前笑道,“你们哪里给我带来了麻烦呢?你这其实属于一种‘小妹妹’的心思,挺可爱的。”
“是吗?”小路说到这里,转头向跟在她背后的那位十五六岁的女孩道:“小妹妹,你的心思挺可爱的。”
“苏哥是跟你讲话哩,又不是在说我。”这女孩眨动着她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睛说道。
“你们要去午休了,有话以后再说吧。”苏进前对她们说完此话,也不管她们有没听清,转身迈步进了宿舍。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一天下午约4点钟左右,苏进前在宿舍门外发现有两个男子滞留在此鼠头鼠脑地四下张望,他们看见苏进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忙转身做出下楼的样子。
“我们是来找老乡的。”其中一个穿黑皮夹克的男子说道。
苏进前实际上此前曾几次撞见这两个男子出现在这楼梯上,却从来未见他们跟厂里的任何一个员工会见过或说过话;再看他们的打扮,一个稻草黄发配黑衣黑裤,一个长发蓬乱配黑皮夹克牛仔裤(左裤脚有点破),这样的人思维再不联通的保安也会觉得他们是可疑的。
来吧,掘金大师,这宿舍里面没有保安,你们可以进来看看,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动作要快。苏进前设计了好几种诱贼入室的方案,虽然实施将近40天不见成效,但他还是充满信心的。
这是一个雨天的上午,外面雷声轰隆,按理说这样的“养身式”天气再勤的窃贼也会呆在家里修心养性的,苏进前却觉得那不一定。
他把男、女宿舍区两边的大门敞开,然后自己就上了五楼(宿舍区在三楼),他在五楼的楼梯拐角处探头向下望,可以感知上三楼的平常脚步声,如果方位选择得当,他甚至可以在上面看见人上楼的一些情形,这栋楼的楼梯间隙(即楼梯中缝)较阔。约10点25分左右,苏进前第五次进宿舍查看出来再上五楼守猎期间,无意中发现有个稻草黄发头在最底下的楼梯口游动了一下。随后,苏进前隐约感知到有两个人的轻微脚步声在三楼的楼梯口遁失。他默候了约两分钟,见下面仍无动静,赶紧轻声走下楼来。
稻草黄与皮夹克此时正在裁床工的房间里乱翻,哪里料到苏进前会忽然之间就出现在门边。
“老兄,不要翻了,”苏进前和缓地说道,“打工仔的宿舍里没有多少钱。——你们走还是打好?”
稻草黄与皮夹克一声不吭地扔下东西,老鼠似地溜了出来。
此后,苏进前在这个厂一直保持着未有员工举报失窃事件之良好作风。当然,小路她们还是避免不了出现早上晚起之情况,可苏进前已下定决心:宁可被炒鱿鱼也要支持她们到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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