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起这是第几次梦回那曾经的过往,在又一个异乡的夜。
悄悄蜷缩在座位上,于千山万水,风雨如晦的征途中,远望远峰如岚,长河似练。然后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铁轨旁荧绿的小灯次第亮起,一座座陌生的城眨着浮艳的灯眸向我冷冷审视。漫长而枯躁的旅途中,有沉沉的睡意和着火车有节奏的轰鸣声袭来,却被腿脚传来的酸痛无情地撕成碎片。外面有风狂舞,纷嚣的灰尘扑打在车窗上,簌簌如雨。
然后,下车、转车、再下车、再转车。几经波折,又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地方。那个四季花开,可算是鸟语花香的南国乡镇。我其实是个很怕冷的人,每个冬天来临的时侯,我总是会担心自己会被冻死掉,但这暧昧的分不清四季的地方,却也始终让我矛盾。这无疑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我喜欢它的温暖如春,但我还是怀念我的故乡。这里基本上没有严寒的冬天,但较之北国的四季分明,却也相应的让人少了几分期待与热切,欣喜与心动。
——清一色的花妍柳媚、精雕细琢太单调。
犹记多年前,跟一个朋友一起出游到郊外。朋友久居南国都市,习惯了修剪的整整齐齐的道旁树,收拾的中规中矩的观赏植物,是以乍对那一片滩涂,不胜唏嘘,说可惜了这么一大片地,若是善加利用,收拾齐整,怕不又是一处景观?
他这番话,我听了大不以为然:公园有公园的景致,滩涂有滩涂的意趣。现代社会匆忙的节奏已经让我们很多人都活得机械起来,何苦连这点野趣也要扼杀?其实比较起那些有着太多人工修饰痕迹的公园绿地,我倒是更喜欢这无拘无束的天然景观。那郁郁苍苍的灌木,那枯黄的茅草,那大丛的芦苇,还有偶尔惊起的几只水鸟野鸭……一切的一切,构成了多么野逸横生的一幅画面。尤其斜阳西下时,如血残阳照着那丛生的芦苇,有种梦中的凄迷苍茫。“蒹霞苍苍,白露为霜。”仿佛面前展开的,便是那一部《诗经》长卷。这种意境,又岂是哪个人工花园所能比拟的?说我矫情也好,不合时宜也罢,我向来是个崇尚自然的人。
一个人继续往前走,依然是记忆中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小路,路旁不知是什么树上,开着大簇雪白大朵的花,空气中弥漫着干燥而浓烈的芬芳。而在这花树之间,另有一株株的棕榈顶着苍绿的树冠直直上长,很有几分不屈不挠的架式。左边有一块荒地,地上堆着砖头瓦砾,似是准备盖什么厂房,却不知何故,就废弃在了那里,然后便有各种不知名的植物盘据其间,泼泼辣辣地开出缤纷的小花来。而在其中的一处土坡断壁处,各种青藤翠蔓差参披拂,几乎将红色的土壤全部覆盖,从枝藤间探出的花朵,愈发的蓬勃而明艳。
再往前,是一家工厂的大门,大门外有一方草坪。草坪上的草刚刚割过不久,那种青草割断后特有的清香特别清新沁人。这些小草的生命力实在顽强,分明刚割过不久,然而就在那短短草根间,便又萌生了点点青嫩的绿意。在草坪中间有一眼人工喷泉,晶莹的水柱从草丛中喷出,嬗为霏微细雨洒落下来,在阳光下,流转成七色虹彩。而在这迷离的水雾轻浥下,所有的草芽上都覆了一层闪亮亮、水蒙蒙的雾珠,那草尖,便越发有种少女般的纤柔苍白。
我就这样一直向前走,没有目的,也不知自己要到何方。等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我不知怎么就到了一处高楼的阳台上。冷月无声,四下寂然。我倚栏微笑着往外看,就那样面对灯红酒绿的十丈软红,面对着闪烁霓虹下一个个少年轻狂的激情男女,然后便有丝丝的孤寂悄冷慢慢从心底探出头来,化为片片蝶粉残翅在夜风里飘散。终于笑容渐冷渐硬,在夜的沁凉中石化为雕塑的模样。在那一刻,不期然的,竟有冰冷的泪沿着冰冷微笑的颊,滑到唇边,冰凉咸湿,有种北国落雪的味道。
呵,北国落雪!那也是个异乡的夜晚、落雪的夜晚。在那个夜晚,曾经有一个温情的少年,隔着一根电话线用轻柔而温存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唱:“你那里下雪了么,面对寒冷你怕不怕……”
面对寒冷你怕不怕?怕,我当然怕!我向来怕冷、怕雪、怕孤独、怕黑夜,更怕一次次的流离伤别。可是人生无常,相思无凭呵,终究,这份流离还是深入梦中,刻骨铭心,不肯远离。
然而回首一个个从陌生到熟悉,又从熟悉到别离的异乡,我竟然悲哀的不知道自己最怀念的地方到底是哪里。纠缠不去的,只是梦里的一番番别离,一段段残缺的记忆。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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