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又出现那黄灿灿的一望无际的油菜花了。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牵着我的思念和梦幻走回到童年。又是一年三月三,一夜难合眼,望着墙角糊好的风筝不觉亮了天。悠扬的歌声飘荡在我的耳畔时,而立之年的我皱纹已爬满眼角。
记忆中的军拽着木板的线,翻越土崖,上得沟壑,敏捷地奔向我们儿时的那片乐园。小小的我在后面呼喊着,紧追不舍。他回头朝我甜甜一笑,随即撂下一句快啊,就又满怀期望向终点冲去。
一路上,野菊花,迎春花……丝毫都引不起我的兴趣。我伸展开双臂,追逐着,任风儿轻吻,拥抱。蓝天白云下,那绿茵茵的小麦苗也被非常喜爱的我抛之脑后了。只有军帅气的身影在眼前晃动,旋转。
不多会,“英勇”的他便攀爬上了那高凸高凸的山坡。俯身采摘心中圣洁的花朵了,他的鼻子凑近花蕊,那股清新的芳香像是感应着我的心灵。扎着羊角辫的我停止了喘气,站在坡下,痴呆地注视着他愈发高大的英姿,注视着天空飞翔的老鹰,心,难免在这春的气息春的芬芳中沉醉几许。
俊逸的他转身扭头,摇曳着金黄灿灿的油菜花,无比喜悦向我招手:“好看吗?你一定——喜欢吧?”
我似乎听到了他咚咚的心跳声。醒过神,羞涩得满脸通红的我大声回应他:“多采些!”那喜欢二字在我的心中,早已如漫山遍野的油菜,开花结果了。
就在那个明媚的晌午,无知的我迈着轻盈的步伐,迎接他懵懂的爱情之花。他捏着花柄,小心翼翼插在我长长的发际。阳光下的我,一脸灿烂。而他的心在飞扬的尘土中,欢快地跳跃着。周围,牛羊的叫声,花草的窃窃私语,还有农人们的嬉笑,这一副美丽的画面包裹着我,直到多年以后。
于是,那一幕难忘的情景成了我们“爱”的历史,“情”的见证。那年,军十岁,我九岁零九个月。
曾经以为世界的纯真一如我们孩童的无邪,却不过是自己异想天开。这样的游戏延续了五年。五年后的某天,我才发现,他在有意疏远我。他慌张的眼神,逃避的举动瞒不过我明亮的眼睛,以及我细微的心灵。
他的无奈源于他父母口中的门当户对,源于人们说我的鼻涕像挂面,还长着一副丑小鸭的模样。这些也许不能成为阻挡我们的理由,毕竟人随着环境变化。但更令他无法抉择的坏消息紧跟而来,成绩优异的我辍学了。这就意味着我要呆在农村,和那些村妇别无两样,过永无出头之日的生活。
这个世界或许太不公平,有的人事事顺利,有的人却霉运连连。他如愿以偿上了初中,升了高中。而愁苦的我不得不为了家庭的重担拿起锄头下地了,只是在每个草长莺飞的季节,我会对着山坡那片油菜花发愣,要么麻木不仁地望着孩子们手中自由的线团和飘起的风筝。
他心里一定非我莫属。只要他不婚娶,我就有最后一线希望。那时候的我,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啊!
处于两难境地的我开始拒绝媒人提亲。有生以来,我对踏进门槛的长辈有了一种莫大的恐惧。煎熬着,苦度着,终于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他回家了,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带回了文静优雅的她。据他说那个女孩叫丽,是他的同班同学。我躲在门缝后,对着他的家门,望眼欲穿。
他好不容易出来了,陪在身边的却是她。我压抑住了自己伤悲的情绪,也将藏了一肚子要对他说的话咽了下去。我看着他带她去坡上的旱塬地散步,看着他带她来到那片黄灿灿的圣地。她似乎对他的童年一概不感兴趣,她说她的肺部可经不起土壤的污染。
他百厌不烦,且耐心十足地说总会有她喜欢的东西,比如花草之类,或者农作物。
但在田间做农活的婶娘们说,丽除了对他这个人欣赏外,目光之内再也没有可以容纳的东西了。当然也包括他的油菜花。还说没有档次的油菜花上不了桌面,只适合在廉价的山坡生长。我心里略略一动,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那她究竟、到底喜欢什么花?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婶婶对我说,喜欢紫蓝色的野菊花。另一个大娘马上纠正说不是,是洋名字,叫什么勿忘我。
“勿忘我?”这是一种花的名字吗?我只知道玫瑰牡丹,知道月季石榴,却不知道有什么的勿忘我,这可是我第一次听到。勿忘我,寓意是不要忘记我吗?我不得不承认,丽和他是多么的般配!连喜欢的花名也是那么的优雅,高贵,富有诗意。
我的心仿佛掉进了冷窖。捂紧被角,不出声地哭了个天昏地暗……一个星期,我没有出门,连他何时走的我也不知晓。无疑,我风筝的憧憬破灭了,油菜花的梦到此为止了。此后的日子,我不得不放弃他了。
媒人一副不踏破门槛决不罢休的意思。父母训斥我要有自知之明。成长的过程中已对犯贱二字有了明显的认识和理解。我知道,他终将不会再属于我,那线团不会再为我绕,那一束束的油菜花他永远不会为我插在发际了。
油菜花再开时,为人妻,为孩母的我依旧在田间闷声不响出神发呆。农人们那挥舞镰刀的手像是要狠劲割掉我们青梅竹马的情意,那断线的风筝已不知飞去何处……天空瓦蓝瓦蓝,风,仍在继续吹。回望着,留恋着,挂牵着,怀念着,我的脸颊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当个头赶上我的孩子飞奔在那片霞光里,重拾往日的情怀时,已是我们别离后的二十多个年头了。按我的思维,按大家的逻辑,他生活的应该很不错吧!事与愿违,出现在我面前的他满脸沧桑,一身狼狈,那黑黝黝的头发已白了许多。昔日挺拔高大的身躯如今不但有点佝偻,且臃肿不堪,更让我揪心的是,那厚沉的尘土沾满衣裤。
“几时来的?”他拉着架子车,不好意思从我面前走过,就随意打了一声招呼。说完这句话,羞愧的他双手无处搁放。
“才来!”我提着大包小包也尴尬几分,但这刻却不得不应答他。
“这是你女儿吗?”他有点疑惑:“多大了?”
“十六岁了,上初三。”身后的女儿抢先一步,替我说了。
“还好吧?”他的心沉重的似千斤巨石。
我不知道他是问孩子学习好还是问我的一切好,他这句话看似简单却又深奥的话问的窘迫的我都无法搭下言了。空气像是在这一瞬间凝固,怔住约莫一刻钟后,他才喃喃自语说都上初三了。
“忙活什么哪?”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勉强挤出一丝笑。
“瞎忙活呗!”他的神情不比我好多少。
就在我们彼此要转身时,眼尖多嘴的隔壁大妈看见了,口无遮拦,毫无顾忌的她大声嚷嚷起来:“军!看你那时候还不知趣,瞧瞧你现在的落魄相,哪能跟人家比?人家可是先苦后甜,你呀,眼睁睁把福用脚踢走了!”
“没有想到人生无常,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看‘人家’过活的好心里也就踏实多了。”他抱愧地对我笑。那笑里分明夹杂着淡淡的哀怨。尤其是他对大妈说我是“人家”时,我内心深处突然间感到一丝酸楚。
“过去的都是大好年限,唯有加倍珍惜今天!”我收起自己凌乱的心,不由昂头看了看坡上。
“你今天不走吧?”他的话里隐隐有一丝不舍。
“我是专门来挑荠菜的。这几日风大,正是孩子放风筝的大好时光。等风平油菜花开遍山坡我再走不迟……”
“受金融危机的影响,我的假期也比以往长,大概也得等到油菜花开,趁此带孩子尽情玩玩吧!”他最后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对我说。但那已不主要,主要的是我们又能在一起重温一回儿时的梦了。
“妈妈,他是谁?”孩子禁不住好奇。
“是我的对门啊,我们自小玩大!”我瞪了她一眼。
“噢,两小无猜!不会这么单纯吧,我看你们倒像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关系!”她坏笑几分。
“是指腹为婚,看你这头费劲的小牛犊!”我没给她好脸。
“噢,我就说呢!你怎么每年这个季节带上我,原来是寻你青涩的梦来了……”她再次张大了嘴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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