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该向谁边去？算如今，句满薄笺。问诗心，是忧怀，抑或情牵。——题

1、觉

雨水浸润的季节，恍若一场半梦半醒的故事。空气中飘忽的青草味，铺叠出遥远的寂寞。窗角楚楚低吟的风铃，摇曳成颤抖的凉意。时光的手紧攒着隐晦的开场白，轻轻一挥，序幕就毫无预警地拉开。太多太多的感觉，凌乱不堪，如同出走的心情，欲归无处。

阳光在我错愕的表情里现身，不浓不烈，象青花瓷上顿悟的暗语。照得墙角那株绿萝，若真若幻地披了一层透明的薄纱，犹如一方琳琅的水意，行走在一阕明媚的词里，那般轻灵飘逸。一场迟来的温暖，也如此无声无息地入驻心底。丢失的雀跃，带着隐隐约约的感动，纷至沓来。

怀揣着怦悸的感动离开公司。路过花店，看到一张张嫣然盛开的脸，与停在门前的阳光如出一辙。风并没有走远，幽幽地拂向水灵灵的竹、粉艳艳的桃、翠生生的草，悠闲的梗青葱的叶，挂满湿漉漉的娇艳。停下脚步，心里满是欢喜。一径繁华，一抹感动——青春是手中初绽的花朵。

藤架上的风铃叮当轻响，窗边的青槿正低头沉思。长廊的那端，穿红裙子的小姑娘正埋头画画。乌黑的长发系着个粉红的水晶夹子，随意散在肩上，让人想起飘然流动的云。桌上的水彩、画笔，与纸上悄悄探头的向日葵窃窃私语的表情，仿若年少时磕磕碰碰的脚步遗下的纯真。

隔着玻璃看天，颜色变淡了。细看，其实与往日并没什么两样，如我，仍旧是从前那个未及改变的自己。心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仿佛转动的年轮绕过一圈，一切又回到原点。些些的喜悦，静静浮出寂寥的心底，在绿意环绕的空间里，重新走成另一道新景。

披一肩薄薄的暮色，慢吞吞地走完回家的路。在楼下的草坪上看到邻家小男孩溜狗，忍不住蹲下身。小东西是个漂亮的蝴蝶犬，叫雪蝶儿，毛色纯白，两只耳朵竖起来活象舞动的小粉蝶，黑溜溜的眼睛粉红红的小舌头煞是惹人喜爱。奔跑时脖子上的小铃铛叮叮咚咚的象潺潺的水韵，与小主人天真灿烂的笑颜相辉映，令人在毫无预兆的瞬间重返童年的时光。

旋即怦然心动，仿佛在孤独的时分突然寻着丰盈的记忆。回家翻遍衣橱，在柜子最底下的抽屉发现个旧钱包，打开的时候，有朵褪色的玫瑰花掉了出来。隐匿在旧照片背后的暗香，就毫无遮掩地逸散开来。照片上的两张笑脸，朦朦胧胧浮出羞赧的纯真。眼神里有滴水的音符，轻轻淌出成流动的歌。背景是枝繁叶茂的老榕树，一叶一枝挂满青葱的记忆。尘封的往事，缠结成雪纺丝巾上飘逸的流苏。

亦惊亦喜地捡起那瓣枯萎的玫瑰，放回原处。一些单纯和快乐的童话，也静静睁开眼睛，眨成洁白的诗行。关上抽屉之前悄然合什：但愿下一次再见到，仍然会有一段不曾消褪的温香，暖心底那萦绕难去的凉。或许，很多时候不是不记得，只是记得的时候总是以为错择了忘怀。当然，其实一切都还在，逝去的只是时间而已。

2、念

夜里又梦见故人。他说雪儿，你还好么，要记得快乐。嗯，嗯。他的眼神与我记得的一模一样，嘴角盛满温柔。他站在檀香四溢的古道，满地的落花清净出尘，与他脸上的安祥宁静如出一辙。身后是重门紧闭的深墙高院，红木上的雕花与壁门的对联入眼即感觉到飘缈的佛意迎面而来。

怔怔相视，冥冥中有谁牵针引线？穿尘遁世，或只为佛门前又一次重逢？轻轻转过脸，想他曾说过的话：我要在纯净无瑕的雪地，为你种蓝玫瑰，让它如你的笑颜一生一世盛放着。言犹在耳呵，仿佛仍在昨天。为何？为何？雪还没飘，玫瑰已谢，天堂的路，不远不近，却恰好就延伸至他脚下。

他的手上并没有经书，但置身于氤氲的烟雾里，却带着浑身的自若与安然，仿佛是飘然出尘的绝世高人。痴痴看他走近，看飘落的香花在他襟边纷纷扬扬，仿若初展笑颜的春天围着他旋转、舞动。时光在指缝间悄然流逝，然后慢慢随他天边隐没……拼命呼喊，沉重的脚步却无法挪动半分。挣扎的同时，场景骤变。夜色真实得相当诡异，有微风细拂，月光轻漾。

睁开眼睛，脑海里有句子浮游而出：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想起这些让人落泪的句。耳边突然响起飘忽的歌声，细细听来，歌词有一种怆恻凄然的味道。有没有剩下燃尽的流年，羽化成思念，是尘缘还是梦魇，是劫灰还是升起的炊烟，哪一念才能不灭，是涅磐还是永生眷念……

是凤凰劫。这个名字有让人窒息的错觉。呆呆坐起，看壁上的时钟正指向凌晨两点五十。推开窗，满世间除了亮澄澄的路灯，了无生气。天空是一张撒开的网，而我，是迷失方向在深海遇溺的鱼。梦与现实，相距蓝天与海水，中间是一片茫茫。

打开日记本。看到这样一句话，时间可以磨灭一切，甚至包括爱情，承诺有时候只是虚幻，但也有那么一些人，愿意用一生去追寻。不由自主想起胭脂扣：誓言幻作烟云字，错付千般相思……镜中花，水中月，除却光与影，从来就没有归宿。最后的最后，终究不过是一场华丽沧恻的幻灭。

重翻<胭脂扣>。有一种冷寂的凉意从指间直抵心脏，象那黯然神伤的淡蓝，凄怨苍凉地悬在心上。生前死后，从灰暗的华丽辗转至最荒凉的幻灭，从固守的繁华直抵消逝的悲哀，一曲胭脂扣，婉转唱碎了切肤及骨的伤痕。生的留恋，死的苦痛，等的执着，甚或爱情与背叛，见证了时间磨灭一切的预言，还有那黯然消逝的绝代芳华。

卸尽纷繁，空余一地的伤。所有离合，均来得从从容容，去得无影无踪。世间太多爱情悲剧，大多是融入了角色，却不小心发现，彼此不幸握错了手。但，错了，就是错。这便是爱情：大概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段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蟑螂，苍蝇，蚊蚋，金龟子...就是化不成蝶，并无想象中之美丽。李碧华如是说。

不管怎样，能把寻常的情爱，演译得如此荡气回肠，也算是一种功德吧。又或许只有这般的凄婉，才成就如此的绝美。痴然掩卷，有很多感觉，在心中憾然成词。其实很多时候，宁愿故事的结局是一段欺瞒的圆满，或许就会比如此残酷的真实来得动人。也会暗地里祈望，每一段情，让它留下令人不忍也不愿舍弃的角落，哪怕只剩得一丝虚幻的空间。

美好曾经真实存在，一点一滴被恣意雕琢成缘份。背起傻傻的执着，痴痴沉溺。一场情梦，各自辗转去，终免不了惆怅万分。当一切化了虚无，仍有青山，依然常盛，仍有绿水，依旧长流。翻遍回忆的角落，寸寸都有动人心魄的美。抛书而行，怀着感恩的心走进春天，看一朵花、一颗草，渐次盛放出最美的芳华。伸手摘一朵浮云，便可预见幸福的样子。蓝天下的阳光，原来明媚如昔。

2009年3月10日凌晨四点二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