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富贵,河南人,渡江战役时留恋热炕头不肯过江,被连长叫战士五花大绑押送过了长江,因为读过几年私学,初知文墨,当了边境某县高岭区区长。这里满眼是崇山峻岭,高松古藤,常有猴群出没。陈区长听人说吃了猴脑,延年益寿人聪明,就千方百计,捉活猴,砸猴脑吃。1976年夏天,他用木笼子关着三只猴子,开笼取猴时,大母猴扯断尾巴逃出了笼子,捉得一只大公猴和一只小母猴,美餐了几顿。后来陈区长离休了,心想,与其死在异乡,还不如回归老家。于是一家人又回到了老家河南。
陈富贵文化虽然不高,当了几年干部,也学会了附庸风雅。他在高岭打地主时,得到了一张群猴戏儿图,据专家考证,出自宋代名家之手,价值连城,只有至爱亲朋上门或者自己做寿,才舍得拿出来让人饱饱眼福。而高岭区大坝乡有一个滚龙,叫齐孬,既无本事,又无臂膀,务农又嫌太累,经商又嫌少闲,三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于是跟着个耍猴戏的跑了两年,虽然左脸上被猴子抓出了一个核桃大的疤,但觉得穿市过县,看了些景致,又有一口饭吃,于是自己也想干这项营生。他看中了耍猴师傅的那只断尾巴大母猴,师傅两年是没有给他工钱的,他的猴子也太多了,于是把断尾巴猴和四只小猴送给了他。
齐孬领起四只猴子,在路上又捡了一个流浪儿,于是就唱着《走四方》,到处混饭吃。这一日竟然来到了河南陈富贵住的小镇。租了一间出租房,就在陈富贵房子的隔壁。齐孬是认识陈区长的,他领着猴子进屋时,陈富贵也在旁边看热闹。齐孬眼睛尖,一下子就认出了,高喊着“陈区长”就上前握手:“老首长,我是高岭
大坝的。”他乡遇故知,两人正要攀谈,谁知流浪儿牵着的那只大母猴竟猛扑到陈富贵的身上,朝脸上狠狠抓了一把,顿时鲜血长淌。齐孬赶紧抓住猴子。陈富贵大喝道:“你要把猴子管好呀!”齐孬赶忙陪罪,说:“这猴子从来不这样,今天是怎么了?”陈富贵一看见是断尾巴猴,大吃一惊,他怀疑就是当年木笼中逃跑的那只,不过,就是那一只,又有什么了不得呢?
齐孬喝斥流浪儿把猴子赶进屋,然后把陈老区长送到医院上药。上完药归来,齐孬见陈区长还是住着泥瓦平房,就说:“老区长,怎么还住得这么朴素?”陈富贵说:“老房子,舍不得拆,最近城市规划就要拆了,我还心痛哩。”齐孬说:“实在对不住,今晚就我请客了,给陈老区长压惊。”
陈富贵虽然是离休干部,因为在外地工作了几十年,回到这里就和搬来一户陌生人差不多,还从来没有人请他上过馆子,听见齐孬相请,真是喜出望外,约起老伴,准时在“好又来”饭店赴宴。等他们酒醉饭饱,宴罢归来,拉开电灯时,先是齐孬大吃一惊,木窗断裂,5只猴子,跑得干干净净。因为这些猴子,都是训练有素的,相当听话,他们嫌麻烦,也从来不带猴笼之类,他们关在屋里,一般是敞开让它们进食,然后它们就自己相挨着休息。天都黑了,到哪里去找?师徒二人惊得半天没有言语。后来,是隔壁的陈老区长大叫起来:“齐孬,你过来看!”齐孬还没有和猴子联系起来,满以为是陈老区长要他过去看他在酒桌子上自己推荐的宋代名画哩。
齐孬走进陈家一看,明亮的电灯光下,木窗子开裂,被子、枕头、衣服、扯碎的纸片,扔了一地,而且,满地是猴屎猴尿。陈老区长正举着几张纸片放声嚎叫:“我的宋代名画呀,人家文化馆的张雪松出了8万元,我都没有卖呀!” 陈老区长看见师徒二人进屋,一把抓住齐孬说:“齐孬,这顿饭,我可投得贵,你害得我好惨,你要赔我!”齐孬笑容可掬地说:“我照价赔偿,照价赔偿。”这师徒二人只得胡乱找些话来安慰,并且帮助他们收拾屋子。等把屋子收拾得能让这老两口勉强住下了,齐孬就说:“今晚好好休息,不就是钱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认了。”陈富贵听齐孬回答得这样爽快,也无话可说了。齐孬师徒回到隔壁,等到夜深人静,轻轻打开房门,连夜逃走了。
陈富贵晚上老是睡不着,想想那只断尾巴猴子,想想自己的名画,想想这天遇到的事儿,心惊肉跳了好久。天一亮,他就开门出来,一下就发现齐孬的房门大开,急忙跑进去一看,人影子没半个,猴子有五只,他正在惊疑,五只猴子同时猛扑上来,把他掀翻在地,挖眼睛,啃鼻子,痛得他没命的喊叫,他的妻子还在床上,赶忙起床跑过来,见空屋里只有陈富贵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陈大娘吓得魂不附体,只得立即打电话找儿子、女儿。他们都住在本镇,一会儿到来,送进医院,两只眼睛都被啃掉了,耳朵、鼻子,嘴皮都没有了。手脚上到处是抓伤咬伤。好在都没有致命的伤,性命无忧。
陈大娘把情况告诉了儿子,要抓住齐孬,让他负责赔偿。儿子觉得报告了公安局抓住了也不解恨,他未必能赔偿多少,干脆组织亲戚朋友,四面出击,先抓住揍一顿,出这口恶气。因为齐孬特征太明显,云南腔,左脸有被猴子抓伤的一个大疤,当天下午,齐孬就被抓住了。陈家子孙把他狠狠揍了一顿,然后才说赔偿。齐孬说:“把我打死,我死你们也死,这个事就了啦。我现在猴子跑了,身上只有485元钱,一说就是好多万,叫我怎么赔?”陈大娘和陈家子孙都无可奈何。陈家大儿子说:“现在有要钱专业户,每月的收入可以成千上万,你可以去要呀?”陈家把齐孬身上的钱全部搜光了。
第二天,大街上就跪着耍猴人师徒,他们的面前摆着一个能装下几斤米的竹盒,见人就叩头作揖,述说自己的不幸,人们往往都不等他们说完就拔步而去,到傍晚时分才只得了1元8角钱。两个人正在惶急之时,走来一个戴眼镜的瘦老头,齐孬一看,这人似乎来听他讲过两遍了。老人说:“你们一大一小也可怜。”齐孬看了老头两眼心想:你比我可能也好不了多少,除了皮就是骨头,全身哪里都看不见一两肉,个子不矮,重量也许和那只大母猴差不多。齐孬在这种处境,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当然不能一样,就陪笑说:“看在孩子分上,老爷爷施舍一点吧。”老人说:“我可没那点余钱,但是有一分善心。我给你写一分广告词,你摆在前面,效果就会不同。”齐孬一听,根据今天的实践来看,大有道理,就一迭连声的叩头“谢谢了,谢谢了。”老人说:“不用谢,你们所处的环境没有让你们有一个正当的职业,来耍猴,也不全怪你们。你们等着,我一会儿就给你们写好。”
次日,两个耍猴人跪的地上多了一张褐色牛皮纸,上面是那位老头——本县有名的书法家丁怀大写的,只见上面是这样写的:皇天不佑,飞祸降临。顽猴夜逃,伤及人身。伤家怒惩,满身伤痕。索赔十万,限期三春。耍猴之人,本极清贫,衣食无着,忧心如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长跪路侧,乞告诸君。解囊相助,不论角分。三尺神明,必奖善心。来世相报,惠及儿孙。行行好吧,叩头谢恩。
猴子报仇的事,渐渐传开,成为当地一大新闻。人们走过陈家门口,看的问的,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现在看了耍猴人的求助广告,看其人虽然丑陋不堪,想其事却又十分可怜。不少人便忍不住红着眼圈儿,掏钱往盒子里丢。老大娘、老大爷、妇女、孩子,一边说“可怜可怜”,一边放进钱去。不到半天,盒子便满了,多数是一角两角一元两元的,也有五元的,还有少数几张十元的。齐孬拿到陈家去一数,竟有251元6角。除了留点食宿费,全数交给了陈家大儿子。
陈富贵虽然只是皮外伤,半个月不到就出了院,可是两只眼睛没了,再也看不见多姿多彩的大千世界了,脑袋里成天是那只大母猴在跳跃,由那只大母猴又跳出了他捕猴、吃猴脑的情景,他心里一阵哆嗦,找来儿子说:“喊耍猴人快走!”他儿子说:“爸,你眼睛瞎了,脑袋也糊涂了?那可是一根大大的摇钱树哇!”“你不懂我想到了什么!把收的钱全部退还,让他们马上离开,去找一些正当的事干!”
陈家大儿子照办了,可老是想不通:自己的老子怎么生平第一次发起善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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