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春节,我都要陪家人去一趟磁器口寺庙许愿。今年也不例外。虽然,我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掺合,但节假日总得走出门去活动、活动筋骨。
磁器口这地方,对于重庆人来说并不陌生,相传这里很早以前以经销磁器而得名。随着抗日战争的爆发,这里就不仅仅是经销磁器了。追寻历史,追根溯源,一次我在南山上的宋美龄旧居“美庐”中参观,看见一帧像片下有这样一段文字:1937年12月,武汉会战前,国民党政府主[xi]林森前来重庆,亲自选址重庆为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的“陪都”。难怪林森对重庆情有独钟,在磁器口码头石阶旁至今还有他的题字“小重庆”。这也足以反映出磁器口,当时作为重庆水路交通枢纽的热闹场面。小时候,我常听父亲讲,磁器口原来是重庆著名的水码头,从嘉陵江上游下来的船只,几乎都要在此停泊,卸下蔬菜、大米等食品。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我二爸还在磁器口码头做过生意,卖过水果。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自打我出生那天起,我从没见过我二爸的模样,只是听说二爸是一个活泼的青年,就是脑子笨点,不识木杆秤上的准星,别人买五斤桔子,他称给人家十斤,蚀本当倒算。后来,我父亲一气之下,就让他进厂了。再后来,他就和婆娘偷偷地回了婆娘的农村老家,最后,消失在一个大水库里,杳无音信了。直到八十年代后期,一位面色苍老的中年妇女才寻到我家来。父亲黑着脸对她说:“你风流噻。我兄弟连命也搭上了!”,依然是恨恨的。我倚在门边寻思:这位佝偻着腰,过早衰老的女人,也许是年轻时太轻狂了,这才引出父亲不礼貌的语言。唉,也是罢,一个时代她算得上是个小角色;在另一个时代她就啥也不是了。她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默默地承受自己的过失。我小时候,每当大哥带着嬉戏的口吻喊道:“合川下来的菜船,来了!”这才唤起大哥坐二爸“马马掮”的想象中的记忆。
自打我记事起,磁器口就沉寂了,荒废的码头,清江水自流,汽笛孤长鸣;街头上老屋残垣断瓦,尚有竹席挡风;破损的石板路上,行人稀少,偶尔见一房舍前有买老荫茶的茶摊,也是无人问津。伴随着行人踽踽而行的脚步,仿佛把人带进了旧电影中的画面:小雨沥沥的清晨,昏暗的灯光照着石板路上的湿痕,清雾朦朦,沿街的一排排木板房,家家紧闭。远处传来那飘飘的、苍老的声音:“炒米糖开水”。这声音,穿过薄雾,在湿漉漉的街沿口回荡。
记忆是遥远的。现在的磁器口,可大不一样了。市府投巨资,将临街的房屋修葺一新,既有二层楼的飞檐青瓦,又有旧式的老木门,猛然间,看见一黑脸大汉站在木门前叫卖张飞牛肉,那古董似的木门更添了人们怀旧的情思。无论是节假日、或是无假无节的日子,人们纷至踏来,每天游人以万计。吸引游人来磁器口的缘由很多,以食为论,有毛血旺、夫妻肺片、全鸡杂、河水豆花,特别是遍布街头的麻花店里散发出浓浓的油香,远方来的游客几乎都要称上几斤才肯罢休。还有那些小吃,凉粉、凉面、酸辣粉,为时髦小女子的最爱,吃上一碗才肯踏上回家的路。以娱乐为论,则有金钱板、民乐,一个葫芦丝吹得游人心驰神往那西南边陲的傣族寨子。以耍为论,为江边为盛,猜谜语、玩扑克、休闲喝茶、乘游船览江景,可谓都市里忙中偷闲。进入三、四月份,每逢周末,江岸上的休闲椅人满为患,在松软的沙滩上,放一把椅子,旁边搁一杯清茶,懒懒地睡去,似迷迷糊糊中江风扑面,真是莫大的享受!这是现代的码头文化。
前来磁器口的游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里有一座依山傍水而建的寺庙——宝轮寺。这寺庙大约有六百年的历史了。每逢正月初一、二,前来这里的善男信女如织(更多的是怀有一副菩萨心肠的老太太)。每当听到江面上回荡着寺庙里的钟声,功德里必多一份善款。
我去磁器口那天,刚进入街口,接踵而至的人流,几乎是推着我走,抬着我走。有点像古代名相晏子形容的:众人朝着天空,呵一口气,落在地上的就是一场暴雨;众人齐刷刷地举一举手,地里就长出一片森林。虽说夸张了,一个小小的古镇每天容纳四、五万游人,足见到处是人头攒动。我刚走到林森题字的碑旁,随石阶而下,便听见一对中年夫妻指着石坊大声问:“这是啥字?”
一连问了几声。我抬头瞧见石坊上是三个行书字,其中一个字因风雨侵蚀,字迹斑驳。我禁不住回答:“龙隐门。这是繁体字。”
"它咋叫龙隐门呢?”这对夫妻又问。
人流如潮,我一时无从答起。再往下说就像学究似的,如数家珍,有故弄玄虚之嫌。地名沾上“龙”字,往往与古时候的皇帝或皇亲国戚有关。这磁器口又有何掌故与皇帝有关呢?这位皇帝就是明代朱元璋的孙子朱允文。历史上朱棣篡位,从现今的北京南下一直打到南京,将高墙内的南京城,围个水泄不通。待朱棣攻破南京城墙后,却不见年轻皇帝朱允文的下落。朱允文的下落就成了千古之谜了。关于朱允文下落流传着版本有三个:一说是他到了福建泉州的开元寺,削发为僧,后悄悄打造船只,登船远洋,流落海外,下落不明;再一说是他去了云南昆明的西山,捐款兴建庙宇,后感动主持落发为僧,且时刻不忘东山再起。最后一个版本,相传南京失陷后,朱允文携少数几个随从,昼伏夜行来到重庆的小龙坎,沿江而行,见一寺庙,便请求方丈削发为僧。主持为他诚心所动,当即答应。这样,朱允文便入寺当了和尚,隐姓埋名,无疾而终。
至于哪个版本为真,那是历史学家考证的事。老百姓就喜欢沾点龙气,所以,每逢春节,前来烧香的、许愿的、还愿的人特别多。偶尔,响见古钟的敲击声,悠长、悠长地传至江面上,更添了古镇的古朴印象。
磁器口街也出过世界级的名人。我刚进街口不久,一间低矮的平房旁挂着一个木牌:丁肇中旧居。这间小屋是丁肇中读中学时居住过的地方。连探望房间的老外也大发感慨:“想不到,一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中学时代却住在这样简陋的小木屋里!”丁肇中是浙江人,他的祖籍不在这里,但他却在这里考上了西南联大,毕业后飘洋过海去了美国。这小小的古镇是他人生中迈出的第一步。
江风徐来,我站在江边的沙滩上,寻着名人的足迹,猛然见高家花园大桥从不远处穿过,又使我想起一位名人:徐悲鸿。抗战时期,著名国画大师徐悲鸿就居住在斜对面的高家花园,体现民族精神的《巴人汲水图》,即创作于此。那个时期,正是徐大师创作颇丰的时候。写到这里,别人可能以为我了解历史,其实,我是“半罐水响叮当”。一次,我和朋友路过江北盘溪原抗战时期国画院旧址。几个人大谈张道藩。我问:张道藩何人?朋友回答说:国民党时期的教育部长,一位与徐大师有爱恨情仇的人。两厢对比,一位国画流芳千古;一位风流倜傥,谈吐高雅。偏水火不相容。
就历史而言,某些人固然为国人所唾弃,但其才华还是该肯定的。比如:李鸿章其人,无论如何他也洗不清卖国的罪名。但李鸿章的书法,堪称精品。李鸿章从没自诩为书法家,却说出一句名言来:就书法而言,有一个字最难写,这个字是“人”。李鸿章的话很经典。
话题扯远了。收笔了,我也该回家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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