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尊巨石横卧江中，江的旁边有一个码头，有轮渡和车渡，以载人过江为主，谓之中渡口。时过境迁，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自从大桥跨江而过，中渡口就匿迹了。巨石还在，“石门”还在，江水从它旁边经年累月地流逝，它仍在江中默默地唤起人们对童年的记忆。

“每个人的童年印象，都有一条故乡的江河”。这话是白岩松说的。我至情至深的江，是家乡的嘉陵江。这条江从泾水、渭水流淌而来，与多条江河汇聚，就名为“嘉陵江”了。这条江在重庆朝天门与长江汇合，就直奔三峡而去了。小时候乘车去两江环抱的渝中半岛，称为“进城”。现在，到处是长桥卧波，“进城”之类的话，纯粹“老土”。站在朝天门码头上，一条江绿绿的，另一条江黄黄的。绿的这条江，就是嘉陵江了。把成语移植过来就行，“泾渭分明”，黄黄的江水，含沙量大。

中渡口不甚有名气。但它还是出现在琼瑶的小说里：何伍天，清晨提着行李，在薄雾中走到中渡口。从码头上乘船去了沙坪坝。琼瑶的小说里多了主人公的离怀愁绪。不过，一条江之隔，确也改变人生的命运。1949年，刘邓率三野如摧枯拉朽之势，从綦江打过来。兵败如山倒，一群群国民党兵，蜂涌似地逃到中渡口，挤船过江。有两位国民党军队里的上校飞行员，且又是亲哥俩，各乘一辆吉普车，也慌慌张张地逃到中渡口，打算从这里渡江去白市驿飞机场。二弟车过去了。大哥滞留江边，接着三野战士追至中渡口。在“檄枪不杀”声中，大哥成了俘虏。从此，大哥与这条江结下了不解之缘，只是他肩头上多了一根粗粗的木棒，干起了“水流沙坝”的营生。几十年后，待哥弟俩再相见时，弟弟已是退役将军了，大哥白丁一个。这哥俩就是李大姐的大伯和二伯。现在，每逢中秋节，李大姐作为台属都要参加区统战部组织的茶话会，主题是“海上升（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每次我们谈起李大姐的大伯、二伯时，总是忍不住窃笑一番。莫谈政治，只谈个人命运。

渡口码头上的生离死别虽不经常上演，在芸芸众生的日子里，也有一些悲苦的情节。小时候，我随家人乘船去沙坪坝。船上的乘客很多，拥挤不堪。我听见五个人在演独幕话剧。岳母、婆婆、一对夫妻和一个小儿。在岳母骂骂咧咧地唠叨声中，乘客们听出了原委：这对夫妻，男的是知青，这几年返城了；女的是乡下姑娘。俩人在农村生活中建立了感情，生下一个男孩。这会儿去法院打官司。岳母说：“生下小孩就不管了？没门！”。我抬头看见男人的亲妈埋着头，摊上这档子事让她难堪不已，羞愤得差点投江了。众目睽睽之下，这对夫妻始终保持沉默，看得出俩人还是有感情的，只是现实拉开了俩人的距离。哎，返城，生活格局发生了变化，便演绎出一场场悲剧。这对夫妻，不是导演。也许他们此时还深爱着对方。婚姻提交法院，也变成了冷冰冰的了，变成了赔多少钱的司法术语了。

石门，这尊巨石，总是和一对金鸭娃的神话传说有关，（重庆人爱把小鸭子，说成“鸭娃”），流传着许多故事。那年，高中毕业，眼看要各奔西东了，彬哥、邓崽儿和我，趁着皎洁的月光，来到石门江边。大家在江水冲刷过的石滩上坐了下来，在两岸灯光的倒影中，静静地看着流光中的江水，静静地看着暮色中的石门。

我蛮有兴趣地问：“哪个晓得石门的传说？”

邓崽儿家住嘉陵江边从小听了不少石门的传说故事。他便娓娓道来：很多年以前，从嘉陵江上游下来的木船经常在巨石上撞沉。后来，夜里有一对金鸭娃游到巨石旁边，在夜色下发出亮光，成了黑夜中行船船工的航标灯。金鸭娃游到凌晨，巨石自然开启两扇石门，金鸭娃就游弋进入石门，石门立即紧闭。据说石门洞内有许多珍奇宝藏。但从来没人进过洞。

这传说神秘兮兮的，听起来有点像《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人站在山前，喊一声：“芝麻，开门吧”。藏着无数宝藏的门就开了。

邓崽儿有些自卑，他没啥文化，对未来的前途迷然。后来，邓崽儿去了北京做了一名厨师。再见到邓崽儿时，已是8年以后，他回到重庆，在一家高尔夫球场当大厨。找个对象在江北机场附近，姑娘家位于街道的三岔路口旁，一栋五层楼高的房子。一层至四层出租，五楼自住。走进五楼，随便进出哪个房间。也许是大家分别太久的缘故，邓崽儿好酒、好菜地招待。席间，大家推杯把盏地说：“哪个说农村姑娘不好？城里人有一栋五层楼的房子吗？！”说得颇现实生活状态。不过，邓崽儿的对象的确不错，小家碧玉似的，默不作声地看着大家，从小受过“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教育。

中渡口早已发生了变迁。附近的旧房屋拆迁了。一座竖琴似的大桥横卧江中。只是听说石门是活动巨石，桥墩没立在上面。现在从桥上俯视，显得有些矮小，孤零零的。再也见不到帆影，见不到有人在江边嬉戏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