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桐子一样的女人司马剑雪

发表于-2009年03月09日 晚上11:58评论-4条

小时候,我常听见老人说:二月还要冻桐花。农历二月,也就是阳历的三月,重庆总有那么几天,寒风刺骨,冻桐花罢。农谚如此。偏重庆不产桐子,我亦未见过桐子花绽放。哥那夹皮沟的厂子,相隔八里地,中间有条马路,属于农村地带,马路两旁种植着桐花树,一丈来许高,和普通的树没啥两样,绿绿的叶子,不粗不细的树杆。当别人指着树对我说:“这就是桐子树”。我禁不住眼前一亮,呵,好稀奇,树上结着青涩的果子,在夏天朝阳下,树影斑驳,桐子果实在枝上轻轻的晃荡。果实像苹果,只是表皮皱皱的,缺乏苹果的光润。

(一)守忠的女朋友

青涩的果子,成熟后用来榨取桐油。桐油,我就知道了。我小时候,嘉陵江上的帆船虽然销匿了,停泊在岸边的打渔船尚有,每到夏天,渔家就将打渔的小船,翻个底朝天,涂一层厚厚的桐油,防水。桐油颜色黄黄的,气味也不好嗅,就像一页页黄历,写尽一个人沧桑似的。那年月,哥这一类的单男单女特多,也没啥理想。最大理想就是搞对象。搞对象,心理上很美,至少表示一个人成熟了。单女是咋想的,就不知道了。总之,结婚生子,人之常情。况且人人憧憬婚缘美好。单工宿舍,男人住二楼,女人住三楼。女人可以随便下到二楼来进入某个男宿舍;男人就不一样了,除非你女朋友在三楼,你可以借故上去,不然,那你就心怀鬼胎。别看男青年们风风火火的,谁也不轻易上三楼,就不越雷池一步。这三楼的楼梯,越发显得神秘。男人春心躁动咯,只是不说。不过,大多数男人的女朋友都在三楼,心里也坦然。失落的年代,鸳梦早温是必然的。这叫男女之间心灵慰藉。

守忠,是我哥的朋友,名字厚道,人也厚道。那间宿舍里有一个自学绘画的单身汉,他先在一张纸上打上细细的方格,再找一个照片或者画象来临摹。一幅画完成时间很慢,反正单身汉没啥事,也算是打发业余生活。我就爱去看那人画画,加上可以和守忠大哥哥玩一会儿。那天吃过晚饭,我照例去看画画,守忠也在。一会儿,听见楼下,有一女声喊:“守忠、守忠”。接着守忠下楼,须臾又回来了,丢下一句话:“我出去一会儿”。守忠和那女青年往水库方向去了,消失在夜幕中。

片刻功夫,守忠的女朋友来了,手里拿着菜盒。我急忙说:“守忠不在”。

女朋友着急地自问:“这人哪去了呢?约好了的嘛。”那时,情侣夏夜出门约会是必修课。

童言无忌。我说:“守忠和女同事往大水库方向去了”。

这下了得,守忠女朋友丢掉菜盒,顺势倒在床上,大哭起来,一双胖腿不断地击着床板“啪啪”作响,又是口水,又是泪水的,一张白脸一塌糊涂。我急忙跑到三楼把哥的女朋友叫来劝她。女人之间的心是相通的,哥的女朋友问明事因,向我的小脑门一指,意思是:你惹祸了!

我不知道,我惹了多大的祸,只是见着守忠女朋友和哥的女朋友朝水库方向寻人去了。

守忠回来了。急忙解释:女同事有点想不开,我去做工作去了。闹腾大半夜下来,守忠女朋友终于破涕而笑,冲着守忠说:“有啥法?人也给你了!”

后来,我再遇上这档子事,一律当哑巴,把头摇成拨浪鼓。许多年后,再见到守忠时,他已有些老了,明显没了青年时的浪漫了,大约也没那么多情感方面的牵牵扯扯。反正没人和他去大水库了。他女人也绝对不去怀疑他有桃色事件发生了。老夫老妻,循规蹈矩。

(二)乡场上的女人

农村兴赶场,要么一、三、五,要么二、四、六。大场往往是在星期天。场设在古镇上,地方特色的有藤编制品、陶器;吃的有花生、梨子之类的。民风淳朴。满街都是陈旧的木板房,且多是二层民居,下面是店铺,上边住人。土制的鞭炮,缠成一盘一盘的,3元一盘,少有人问津。只有我这样的儿童才会想,买一盘鞭炮回去,分拆下来,一个一个地放着玩。沿街更多的是卖时令蔬菜的人,遇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经过,一条公路水泄不通。

星期天,我和哥也去赶场。穿过一片齐人的高粱地,前面就是宽阔的马路。我突然用手指着马路上的一个女人说:“哥,你看。她好漂亮哟!”

马路上,一个青年女子约摸二十来岁,背着竹篓,穿着一身连衣裙,裸露出白皙小腿,一米六几的个子,阳光的洒落在碎花裙上,活力四射,气息逼人,仿佛连她身后的影子也摇晃起来了。她一路碎步,背后的竹篓,就像是一个装饰物,一点不累赘。

哥说:“那也不一定。”

我说:“啥子不一定哟,漂亮就是漂亮嘛。你还怕我夸人。”

哥说:“她命苦得很!”

这个女子,就住在厂子附近,因为漂亮,远近闻名。偏生不逢时,早早地嫁给了一个又老又残的村里人。男人经常打她。这和她的容貌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大家对她惋惜多了,也就习惯了。审美情趣也转移了。那时,厂子里的女人,多穿黑色、枣色裙子,且裙边至脚裸。她偏穿连衣裙。虽说改革开放几年了,时尚风还没吹进夹皮沟里来。

一年后,我再去哥那夹皮沟里的厂子。

无意间我听说那个漂亮女人疯了。她不满意婚姻,总想小鸟出笼。结果,被人欺骗就疯了。那套连衣裙就是骗子买给她的。

我在想这个女人肯定心里有许多美好的****,偏偏命不好,总想挣脱,又遇人不淑。一个女人的命运就搭在一件抢眼的连衣裙上了。至少那个时候抢眼。

许多年以后,我在想这样一个哲理:物质、利益这些,你当时苦苦追求的东西;也许在另外一个时候,分文不值。就像桐子树,今年结果了,明年还会结果,只是榨出来的桐油

那个久远的年代,哥那个夹皮沟的厂子里,众人生活似死水微澜,每天多是些鸡毛蒜皮、扯筋扯怪的事情。厂子相距八里地,从主体车间下班回来的青年,跳下解放牌车,急匆匆地返回宿舍,端起盅子就往食堂跑。遇上饭菜质量孬了,三、五个人就在马路上拦住车间主任、书记,要求说个一、二、三,气愤起来,筷子挑起一夹饭菜,在当官的面前扬一扬:“噜,你看嘛。你不吃?”遇上这类事,主任、书记心情特好,往往面带笑容,心平气和,安抚几句走开去了。弄得众青年没脾气:“当官?你当个蚱蜢官!”。黄黑相间的昆虫翅膀草上飞。

上班,开工时间又少。上午领导作报告,国际的、国内的形势,没一点个人的观点,能把时间拉长就行。下午讨论,众男女青年围坐两边,聊聊家长里短,就像一群幼儿园大班的孩子。遇上车间和车间来场篮球友谊赛,也是放在下班铃响了之后。女青年全跑回宿舍洗衣服去了,剩下的男青年在球场上生龙活虎地跳,无人观战。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扔颗石子在水里,也击不起几圈涟漪。

不过,还真出过一起惊天动地的事情,此事还惊动了当地县委和县公安局。以至多年以后,人们谈起此事,还禁不住一声叹息。

“阿莲自杀了!”阿莲是厂子里的青年女工,23岁,未婚。阿莲死得很惨,人们发现她冰凉的尸体时,是在工房的角落边。她穿着朴素的衬衣,由于痛苦挣扎,匍伏在地,脑袋钻入地面上乱麻似的废钢丝堆里,那是加工产品后的残留物,锋利的钢丝削去了半个耳朵,一地泡沫痕迹,散发出农药味。

阿莲父母在抢天哭地中,发誓在惩办凶手。阿莲的男朋友张崽儿成了最大嫌疑。当天,县公安局来了四、五个侦察员把张崽儿带走拘留,对外宣称隔离审查。阿莲的尸体也放置在公安局内等待法医解剖。厂子里的上空风云突变,多了一层玫瑰色的的疑云。暗结珠胎?情杀?

张崽儿是重庆人。惺惺相惜,厂子里几个重庆青年没底气地央求来厂办案的县公安:“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是不是先把人放了?”。回答的是沉默。案情两边展开,厂子里不断收集情况和排查;县公安局请省里的法医来解剖。十天后,法医证明结果出来了:阿莲仍是处子。厂子的案子也结了。又过了五天,张崽儿才从拘留所里放出来。他被莫名其妙地拘留了十五天。

玫瑰色的疑云散去了。阿莲父母是北方人,随厂子迁移来到南方。阿莲长大了,顺利地进了厂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阿莲爱上了同班组的张崽儿。父母视为大逆不道,如同幼儿园大班的乖乖女偏喜欢和调皮捣蛋的小男孩一起玩。父母要求她找军人处对象,当然不是找列兵(那时没列兵的叫法),至少找一位连长级别的。也许是阿莲见多了厂子里那些扛着大包、小包的探亲的场景,对牛郎、织女似的生活天生畏惧,非要找厂子里青年。没有不透风的墙,阿莲与父母的矛盾,弄得张崽儿情绪低落,一副处对象也可、不处对象也可的姿态。出事那天,阿莲父母又提起搞对象的事,她顶了一句父母的嘴。母亲气极败坏,从她衣服兜里搜去了仅有的5元钱。这是阿莲苦巴苦巴节省了几个月的储蓄!家教特严,30来块钱的工资一律上交,只留给她2元零花钱,平时穿衣之类的由父母拿钱。看着辛苦存了几个月的钱被搜去,阿莲绝望了。背着父母,从床下摸出薰蚊虫的农药瓶一饮而尽。趁着药性没发作,她去找张崽儿。张崽儿正在宿舍和一帮子哥们下象棋。这几天搞对象之事的纠纠缠缠,让张崽儿烦恼不已,不知情地把阿莲打发走了。阿莲没回家,她在月夜里孤零零地行走,穿过小石桥,潺潺的溪水声唤不起她求生的意识,径直走向车间。门卫人员猜测她进工房取衣物,也没阻拦。结果,一场悲剧上演了!

这下引发了众多忿忿不平的议论,迁怒阿莲的父母:

“太财迷了!每月才给2块钱!”

“好好的一个女子,被解剖得没人样。父母心真狠!”

“女儿又不是父母的摇钱树!”

一时间,阿莲的父母只有低着头做人了。

最惨的还是有点玩世不恭的张崽儿,他再也谈不上对象了。大多数人认为,张崽儿已经结过婚,女人就是阿莲。尽管法医证明了他的清白,那也没用,一纸空文。哪个女青年见了他,心里也是疙疙瘩瘩的,避瘟疫似地跑开。

从此,张崽儿一蹶不振,25岁的他,变得邋遢,头发半年没洗过似的,刺猥一般。直到30岁,他才在厂子里找了一个二婚嫂,对方带一小孩。女方还老大不情愿呢。凑合家庭,日子过得勉勉强强。用途不同罢了。黄黄的履历,让人淡忘,甚至有点晦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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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半斤点评:

简约生动的文字,像一只顽皮精灵,轻盈撩开遥远的思愁。
徜徉在那片饱含深情的土地上。抬头凝望,桐子果实在枝头摇晃的身姿,皱巴巴的表皮,仿佛写尽凡人脸上的沧桑。
女人有总也道不完的故事,三个女人同台便是一出戏。作者唯妙唯肖的笔触间,爱上寻常男人的女人,爱上不该爱上男人的女人,爱上不能爱上男人的女人,带着不尽相同结果,却又总不尽如人意的相似的命运,一起向我们走来。
谢谢朋友的美文,期待更多佳作!

文章评论共[4]个
驭志无疆-评论

女人的故事来得细腻,来得动情,问好!at:2009年03月10日 凌晨0:30

司马剑雪-回复常见你的佳作,编辑你好!谢谢你了! at:2009年03月10日 晚上8:06

文清-评论

感谢您对散文版面的支持,问好!at:2009年03月10日 晚上7:42

司马剑雪-回复编辑你好!谢谢你给我一个机会。愿你快乐常在。 at:2009年03月10日 晚上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