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从前，有一个儿子总是向母亲要这要那，母亲总是尽量的满足他。有一天，儿子又向母亲要，母亲却无奈地说，儿啊，我把能给的都给了你，现在只剩下一颗心了。儿子问，心是什么东西？母亲说，你摸摸自己的胸，那时刻跳动着的就是心。儿子摸摸胸口，果然有东西在一跳一跳，他觉得好玩极了，就对母亲说，把你的心给我吧。母亲悲伤地叹了一口气，进屋拿了一把刀，剖开自己的胸膛，把那颗红色跳动的心摘出来递给儿子。儿子捧着心高兴地往外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母亲的心碎了一地。

【一】

李玉梅从电梯口出来的时候，特意瞄了一眼对面墙上的钟，七点半。糟了，小胜该饿慌了。往常她总是赶在六点半前到家做饭，可是今天因为病人家属临时有事，她就多待了一个小时。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赶，一路上看见好几个矿泉水瓶子也顾不上捡了。

她拿出钥匙刚往锁孔里插，门就开了。小胜面色阴郁地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好象才哭过一样。

“小胜，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紧张地伸手想去摸他的额。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小胜嫌恶地拂开她的手，歇斯底里地吼。

“小胜，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说这样的话？”她不明白一向温顺乖巧的儿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发生了什么事你会不知道？少在这里给我装蒜，你看这是什么？”他把手里的信封愤愤地摔到她身上。

她捡起来一看，脑袋“嗡”的一下就炸开了。竟然是小胜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一直被她很谨慎地藏在自己睡的褥子下，这会怎么到了他的手里？

“从小到大你对哥就比对我好，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由着他，剩下的才给我，即使是一个苹果，你也是把无核的那一半给他，有核的一半给我。他的球鞋破了，你立马就给买新的，我的破了，你却缝缝补补后叫我将就着穿……。类似这样的事还很多，我都不跟你计较，可是你不能得寸进尺啊！你知道上大学对我有多么重要吗？那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啊！也是一个穷孩子借以摆脱穷苦命运的机会啊！你怎么可以瞒着我把录取通知书藏起来，还骗我说没考上？却兴高采烈地送哥去报到？哥是你儿子，难道我就不是你儿子吗？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视我忽略我？早前听说我和哥当中有一个是你拾荒时候捡回来的，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捡回来的那个孩子一定就是我吧？既然是这样，你当初就不该养我，由着我去自生自灭，也好过今天被你这样虐待！李玉梅，我恨你！”他气冲冲地夺门而去，眼泪再一次决堤而出。

【二】

她呆呆地坐在小胜的床前，昏黄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憔悴里更添了几分落寞。照片里的男孩子笑得那么灿烂，她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小胜自从那晚负气出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去他复读的学校找过，老师同学都说没见着，派出所那边暂时也没消息，愁得她寝食难安，特别是看见报纸上刊登的那些发现无名男尸的消息她就禁不住胆颤心惊。白天在医院也心不在焉的，以致病人尿湿了好几次，家属一生气就把她炒了。儿子失踪了，工作也丢了，这一切于她仿佛是世界末日一般。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是小胜回来了？她欣喜万分地跑出去，果然是他，穿着有些邋遢，精神也很萎靡，象个流浪汉。

“小胜，这些天你上哪儿去了？快把我急死了。”她一边抹泪一边心疼不已的拉着他的手说：“好象瘦了。你先去屋里躺着，我煮好鸡蛋面再叫你。”

“我在外面吃过了。你赶紧拿一千块钱给我。”小胜打了一个哈欠，很困的样子。

“一千块？你要这么多钱干嘛？不是在外面闯了祸吧？”她心里一紧。

“这些天我在外面吃住总要花钱吧？你又没给我一分钱，只好向朋友借咯，说好一回家就还给他。”

“才几天就花了一千块？你怎么这么大手大脚呢？现在挣钱多不容易啊……”

“别罗里八嗦的，到底给不给钱？”他不耐烦地打断她。

“我手头上没这么多，先给你三百吧，你和那朋友说说再缓些日子吧，会还的，一定会还。”她从裤兜里掏出病人家属刚给的五百块钱护理费，刚想留两张作生活费，却被小胜猛的一把抢过去。等她回过神来追出去，他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三】　

她很快又找了份护工的工作，白天走街串巷去拾荒，晚上就去医院护理病人，她常常累得直不起腰来，可是一想到要替小胜攒大学的学费就咬牙坚持着，欠孩子的，一定要还。

“喂，给我点钱。”小胜吸着鼻子把手往她面前一摊。自从发现那张被她私藏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后，他就再也没叫过她“妈”。

“昨天不是才给你二十块吗？怎么又要？”她有些心酸，知他还在怨她，并不计较他的无礼。

“二十块钱顶个屁用，我要买复习资料呢。”

“去年的复习资料用不上了？”

“你还好意思跟我说去年？要不是你把我的通知书藏起来，我用得着再读一年吗？你知道我的心理压力有多大吗？万一今年我考不上怎么办？为什么你不把哥的通知书也藏起来？为什么非要我来受这份罪？”他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小胜，我知道你怨我，确实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呀，你和小勇同时考上大学，可咱家的钱只够交一个人的学费。小勇明年就满二十一了，经不起耽搁，你才十九，缓一年也不要紧，等我攒够了钱……”

“我没时间听你废话，你到底给不给钱？”他打着哈欠说。眼泪鼻涕同时流了出来。

她从口袋里拿出二十块钱递过去。

“才这么一点？你当这是打发叫花子吗？”他捏着鼻子把鼻涕甩到墙角。

她又给了他十块，担心地说：“你是不是感冒了？多穿点衣服，别只顾着爱俏，到头来病了还不是自己吃亏呀。我去给你熬碗姜汤，喝了再走吧。”

“不喝了，我要迟到了。”他把钱揣进裤兜里，匆匆离去。

【四】

李玉梅刚出医院的门，就见一群人挤在一起看墙上的贴纸。近前一看，竟是一则求购健康心脏的启事。大意是某某的心脏严重衰竭，急需做换心手术，若有人愿意提供健康心脏，就给五十万酬金。

五十万啊，多么诱人的数目！她即使不吃不喝不用地省一辈子也攒不了这么多钱啊！她若有两个心脏该多好啊，一个留着，一个卖出去，那么小勇和小胜就可以高枕无忧地顺利读完大学了，或许还可以读研读博。可是，她只有一个心脏呀，卖了，自己就活不成了。她并不怕死，只是两个儿子该怎么办？谁来疼惜他们，照顾他们？

她一路胡思乱想着，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刚要开门，发现门竟虚掩着，难道小胜在家？不对呀，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学校上课呀。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颤抖着把钥匙放回口袋里，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小胜弯腰站在书桌旁，头低得快要挨着桌面了，手里拿着一根吸管，一端对着鼻孔，一端对着桌上的一小撮白色粉末，闭着眼睛一脸陶醉。她的脑海里立刻跳出两个可怕的字眼，不由两腿发软，身体顺着门框无力地下滑。

“小胜，你……你这是在做……做什么？”她的声音也因恐惧而变调。

“妈……你……怎么回来了？”他猝不及防地睁开眼，先前的陶醉立刻被惊慌取代，匆忙地扔了吸管，拿起一本书盖在那撮白粉上。

“我问你这是在做什么？”她扶着门框站起来，突然神经质地大吼道。

“没……没做什么，在看……书。”

“这是什么？”她冲到书桌旁，掀开那本书，指着那一小撮白粉。

他低着头，不说话。

“这是不是毒品？你说话呀。”她的面部神经因高度紧张而变得僵硬，一股凉气从脚心直达心脏。

他还是不说话。

“你这个败家子啊，我叫你吸，叫你吸……”她发了疯一般用手把那撮粉末全都拂到地上，拼命用脚踩踏。他的惊慌和默然已经肯定了她的猜测，巨大的恐惧感和愤怒交织在一起，把她推向崩溃的边缘。

【五】

那种地狱般的感觉又来了。他只觉得体内所有的神经都在扭曲错位，让他难受得只想立刻死去。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踉跄地朝他妈的房间走去。他心烦气躁地寻找着一切有可能藏钱的地方，却还是一无所获。他绝望地跌坐在地上，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越发的强烈，每一条血管里都好象爬进了无数只蚂蝗，正在凶猛地噬咬他……。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被绳子绑了个严实。

“李玉梅，你好毒啊，是不是想我早点死了你好甩掉包袱啊？你以为我想吸毒吗？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气得离家出走，不会在酒吧里被人骗着吸了带白粉的香烟，我变成这样都是你给害的。你误了我的前程，毁了我的人生，我恨你！死了也不会原谅你！”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扯开嗓门骂着，似乎只有通过这种发泄怨恨的方式才能减轻一点他所承受的痛苦。

她躺在床上默默流泪，枕巾已湿凉一片。她好恨自己，为什么就没早点发现他的这些异常变化呢？他隔三差五的向她要钱，而且常常反锁着门，哈欠鼻涕不断，精神状态每况愈下，这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的呀。她这个当妈的真是罪该万死，只顾着挣钱而疏忽了儿子。正如他所骂的，是她害了他呀。

“妈，我还管你叫妈行不？以前的种种我都不记恨了，只求你赶紧给我点钱去买粉吧，我再吸一次，最后一次，行不？我对天发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妈……”他真的要死了，那些蚂蝗已经吸干了他的血，开始蚕食他的五脏六腑。他在床上痛苦的翻滚着，扑通一声滚到地上。

听着儿子的苦苦哀求，她觉得心好痛好痛，忍不住想要进去替他松绑，可是一想到放了他他又会复吸，她就逼着自己硬起心肠。对面墙上挂着丈夫的遗像，此刻她多想要他帮着拿个主意啊，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拯救他们的儿子？照片上的人默默不语，她心里一片凄惶，捶着胸口痛哭失声。

【六】

李玉梅做好了饭，刚要叫小胜，听见敲门声大过打雷，疑惑地开门，三个陌生人鱼贯而入。

“你们找谁？”她有些害怕，可是转念一想又放心了，贼的眼睛雪亮的，要打劫也不该上她这样的穷人家吧。

“叫陈胜那小子出来。以为躲起来就不用还钱了吗？”为首的高个子一边剔牙一边拿眼四处乱瞄。

小胜闻声从房间里跑出来，看见他们立刻就变了脸色，苍白如纸。

“小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问。

“妈，他们是……我朋友，我前阵子找他们借了些钱，说好了要还……”

“借了多少？”

“三……千。”

“错，是五千才对。”高个子皮笑肉不笑地说。

“明明是三千，怎么成了五千？强哥，你是不是记错了？”小胜的脸越发白了。

“你当初是借的三千没错，可是你三天内没有还上，所以现在就是五千了，我可不是做慈善事业的，钱就是存进银行也还有利息的，你们说是不是？”被称作强哥的人回头冲那两个人说道。

“你们……这和抢劫有什么分别？”李玉梅总算是听明白了，他们是放高利贷的。

“嘿，你这娘们可别乱说话，我们借钱帮助有急用的人度过难关，然后拿回自己的钱和别人的感谢费，这怎么会和抢劫一样？听你这口气象是不打算还了？”强哥从腰间抽出一把砍刀在手上捣鼓起来。

“强哥，我妈不是那意思，会还的。你放心。”小胜吓得赶紧冲李玉梅使眼色。

“会还？那么现在就还啊。都拖了好几个月了。我们不急，就怕越拖钱越多，拖出个好几万来你们更不会认帐了。”强哥突然往桌沿上砍了一刀，碗筷被震得乒乓响。

“妈，你先替我还了吧，等我以后参加工作了再还你。”小胜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她神色黯然地进了自己的屋，反锁上门，从床下的旧鞋盒子里掏出一个黑布包来，这里面正好是五千块钱，是留着给小胜读大学的，辛辛苦苦攒了三个月就这么拱手送人，真不甘心啊。

【七】　

放高利贷的终于走了，饭菜也凉了，她已然没了食欲，可是小胜还得吃啊，她端着菜碗进了厨房。

她热好饭菜出来，发现小胜不见了。怎么不说一声就出去了？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围裙也顾不上脱就追了出去。

在巷子口她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小胜和刚才那三个人正在路灯下分钱。

“你小子不愧是高才生啊，能想出这样的法子骗你妈，我们三个臭皮匠也顶不了你一个诸葛亮啊。”强哥把一沓钱装进口袋，拍着小胜的肩膀笑。

“我还不是让她给逼的，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狠，我一犯瘾她就把我绑起来，任我怎么求她硬是不给我钱，而且她藏钱藏得特隐秘，她不在的时候我把每个角落都翻遍了也没找着一毛钱。我只好把你们找来演出戏了。”小胜一边点钱一边得意地说。

……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象是摔在水泥地上的玻璃瓶，一片一片，碎得那样彻底。

【八】

小胜在教室里上课，眼皮子老跳，胸口也有些憋闷。班主任突然进来和老师低低地说了几句，就叫他出来，一个警察站在门外。

他的心一下子跳得好快，难道是因为他吸毒的事？

“李玉梅是你母亲？”警察问。

他点头。莫非是她举报了我？这个狠心的女人，还真想大义灭亲啊。他恨得咬牙切齿。

“她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小胜突然觉得好冷，牙齿都在打颤。

“你母亲李玉梅死了。”

“不……可能，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你一定弄错了，叫李玉梅的人很多，一定是弄错了。”他拼命的摇头。早上她还给他煮了荷包蛋，嘱咐他上课要认真，要好好照顾自己，唠叨个没完，听得他烦躁极了。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你是叫陈胜吧？这是我们在死者身上发现的遗书。弄没弄错，你跟我走一趟就知道了。”

……

【九】

小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已经走了。妈一直有话想对你说，可是你总说很烦，不给我机会。那么现在，请安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你总说我偏心，我承认，从小到大，我确实对小勇更上心，但这并不表示妈不爱你。是的，你听到的传言不假，你和小勇当中确实有一个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可是那个孩子不是你，而是小勇。还记得当时我在南郊公园里捡易拉罐，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冲我走来，她说内急，请我帮忙抱一下孩子。她如此信任我，我没有理由拒绝。可我抱着孩子等了半个小时也没见那女人回来。我慌了，跑去厕所里找，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就这样，我把小勇带回了家。别人都劝我把孩子送走，可我舍不得，我想，他妈既然把他交给我，那么说明我和他有缘，我虽不能让他锦衣玉食，可是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他饿着。

我对小勇好，是因为怜惜他，他那么小就被亲生父母遗弃，多么可怜啊。所以我给他更多的爱，温暖他，慰藉他，这样，即使某天他知道真相，也不会因此而受伤，不会去怨恨。当我收到你们的大学录取通知，我由衷的为你们感到高兴，也为自己感到欣慰。可我一个穷寡妇一时半会上哪去弄那么多的钱啊？权衡再三，我只能忍痛牺牲你了。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妈的苦衷。可我万万想不到你会吸毒。每当看见你被毒品折磨得死去活来，我的心就如同被刀剜了一样。我好想帮你，可是我的能力是那么的有限。做母亲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这种滋味是多么难受啊！也许是老天怜悯我，终于赐给我一个机会。虽然要以我的生命作为代价，可是只要能换你健康快乐的活，我就觉得值！

我床下的一个旧鞋盒子里有一个黑布包，里面有十万块钱和一个捐心协议书，钱是一个要做换心手术的病人家属给的预付款，等我死了，他换上我的心后，你就拿着协议书去找他要余下的四十万。我想，这五十万应该足够你和小勇念完大学了。这也是妈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小勇自小就老实听话，我对他完全放心。可是小胜你，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听妈妈一句劝，真的不要再吸毒了，去戒毒所彻底戒了。这世间没有戒不掉的瘾，只有不愿戒的人。妈不希望你是那种执迷不悟的人。

好了，不多说了。我再一次向你说声“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会在另一个世界为你祈福，希望我的儿子永远健康快乐！

“妈……”小胜将遗书贴在胸口，撕心裂肺地呼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