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五下午去灶市街接儿子，返回时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寻找座位，无意间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这不是某某吗？我脱口叫出他的名字，他也认出了我，朝我点点头，笑了笑，脸却转向窗口。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直到我下车时打招呼他才吐出“好走”两个字。

回家后，我的内心很不平静。这位朋友是我八年前在耒阳交警大队工作时认识的。那时，他开出租车，经常到我办公室玩，有时在周末还开车带我到野外兜风。他喜欢文学，在市报发表过散文，后来为生活所迫放弃了写作。由于我们性情相投，又有共同爱好，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两年后，他卖车经商，我也调到了耒阳市公安局工作。起初彼此还有些电话联系，后来就慢慢疏远了，算起来如今五年未见面了。偶尔，我也会想起他，想起那段亲密的时光，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这次公交车上偶遇，我本想询问他的情况的，只是看他有些陌生的表情，欲言又止。

也许是年龄越来越老的缘故，最近我特别爱回忆过去，回忆那些曾经很要好的男女朋友。是的，朋友！这个温馨的名字，曾经在我看来像爱情一样宝贵。苟富贵勿相忘，要做一辈子的兄弟，要成为永远的兄妹，这些如恋人的海誓山盟般的暖人承诺，曾经陪伴了我一段孤独艰辛的旅程。而今，这些知己好友都到哪里去了？这份珍贵纯洁的友情哪里去了？再看身边的所谓的朋友，有几个算是真正的朋友？有人感叹，现在是熟人越来越多，朋友却越来越少了！这种少，不仅仅是过去结交的朋友相继离开，而且是现在很难结交到真正的朋友。如今的朋友，多半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因为彼此暂时的某种需要——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工作的还是事业的需要——，两个人热情以朋友相称相处，等环境发生变化，所谓的友情很快就淡化、疏远，乃至出现我如本文开头所说在公交车上遇到的尴尬场面。这种朋友，实际上只能算是关系好的熟人，而不是朋友。

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意即真正的朋友只心交不钱交，不能有任何功利因素。问题是现在的人都浮躁，谁还会只饮索然无味的白开水呢？我想，淡如水的水，不应该只是白开水，而是矿泉水才对。矿泉水源自高山，没有任何污染，清澈透明，淡中带甜。这种淡和甜，是恰到好处的，容不得半点加工和做作。不是酒，胜过酒，历久弥香；不是茶，强似茶，回味无穷。真正的朋友，不一定要经常见面，不一定要天天惦记，但是，无论是什么时候，你们的交往就像矿泉水，淡而带甜，哪怕好多年分离，彼此忆及对方总是有很多值得回味的东西。而这，就是真正的朋友。如果你们无论相处还是分离，始终只是淡如一杯无味的白开水，是算不得真正朋友的，只能算是关系好点的熟人。

朋友是矿泉水。矿泉水源自自然，水质纯净，朋友也一样。很多所谓的朋友之所以经受不起时间的检验，就是因为两个人的友情，更多的是利益上的维系。朋友成为可怕的怪圈，谁都想认识可以提携我们的朋友，而远离那些需要我们提携的朋友。没有一个朋友是可以一直提携你的，于是你不得不不停地结交新的朋友，而淡忘旧的朋友。这就是人生旅程上总会丢失一些朋友的缘故。我发表过一篇关于友情的随笔《回来吧，远去的风景》，文章中说到李白和杜甫、夏衍和周扬、夏衍与徐迟等名人之间的友情悲剧，他们友谊的断裂都是由于政治地位的变化而造成的。我毫不怀疑他们之前的友情是真正的友情，后来因为政治地位的变化不经意融入了功利的成分，才出现了这样的悲剧。我曾经歆羡鲍叔牙对管仲的高山流水般的知己之交，现在却明白这是现代人类交际中的童话。朋友就是你人生旅途的矿泉水，你只能随遇而饮，随遇而品，至于什么时候遇到，能让你品味多长旅途，一切随缘，不可强求。

朋友是矿泉水。好的矿泉水不在于多，而在于精。这精，就是纯净，品质至上。实际上，每一个人的生命旅程遇到的优质矿泉水不会很多。因此，一旦有幸遇到了，就要用心珍惜，好好品尝。同时，一切保持原汁原味，不要刻意改变它，企图让它化为浓郁的美酒，或者名贵的茶。矿泉水只能是矿泉水，容不得半点加工。市面上有一种瓶装矿泉水，标榜源自某某名山名泉，其实是自来水加工的白开水，表面开起来很透明，喝起来索然无味，既品不出一丝甘甜，更缺乏天然的微量元素。常饮即使无害，也无益。这就像朋友和熟人，人生多认识些熟人，固然无害，却远远比不上度结交些真正的朋友那般快乐。泰戈尔曾言：“我们不应该不惜任何代价地去保持友谊，从而使它受到玷污。如果为了那更伟大的爱，必须牺牲友谊，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如果能够保持下去，那么，它就能真的达到完美的境界了。”真正的友情，只要像矿泉水一样总是保持不受任何污染，就是人生的一笔财富。

因为，真正的朋友是矿泉水。正是这少则三五股多则十几股沁人心脾的矿泉水，温暖了我们孤独的一生。

（2009年3月8日深夜于耒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