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阴暗空荡的房间,白色墙壁、潮湿的水泥地透着廖人的阴森。走廊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突兀,每一次鞋跟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仿佛都擦在我的心上。我用力的裹紧羽绒服,作出一副平静的姿态。
她来了。跟在警员的身后,依旧是那般的消瘦。我不由得站起身,她听过警员的吩咐后,微笑着朝我走来。自己原本平静的情绪一时间开始翻腾起来。眼泪不由得流出眼角,还想要努力地对她微笑。她伸出双手轻轻的捏了一下我的手指,抬起眼看她的表情平和,明亮的眸子里透着淡然。我使劲的反扣住她的手掌,她的手冰凉,掌心有粗糙的茧。我疼惜的望着她,微微的颤着唇,想要对她说点什么,可却哽住了喉,开不了口。
(二)
踏出看守所大门的时候,我用力的抹干了脸上的泪。拿出化妆镜给自己补了妆。临近春节了,街头窜动的人群来来往往,街头巷尾都弄了些喜庆的装扮。这个阔别2年的城市,如今又多了位熟悉的陌生人 。在杂货铺买了包红双喜便打车朝石湖湖畔驶去。
冬日的湖畔边人烟稀少,萧条的树枝上偶尔有麻雀栖落。湖面吐着薄薄的气体,偶尔有顽皮的孩子投几颗石子,湖面泛起一波波的涟漪。我急切的剥出烟,点燃后很用力的吸了一口,幽幽的看着那些慢慢扩散最后消失的波纹,一种莫名的感伤从心底升起。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爱过或恨过,平静之后既然什么也没有剩下。像那些年的我们的经历的一切也是如此。如今除了清晰的痛楚和悔恨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三)
那一年,我在酒店负责接待工作。第一次看见烟的时,她正挎着老板易丞的胳膊一同走进大厅。她没有化浓妆,既不妩媚妖娆,也不盛气凌人。瘦弱的身体撑起一件宽松的雪纺衬衣,领口微微的敞开,锁骨清晰明显,侧脸时隐隐约约能看到脖劲上青色的筋脉。
我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这个特殊的女子。她淡漠的神情、消瘦的模样总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四)
易丞生日宴请的那天,烟整晚穿梭在人群之中,落落大方的招待来宾,优雅的陪笑敬酒。易丞兴高采烈的搂着她一桌一桌的应酬,烟喝了很多的酒。临近散席时,她一个人来到贵宾厅里休息。那时,我正躲在沙发后面抽烟。烟没有开灯,我也没有出声,黑暗中只看到暗红的火光反反复复的晃动。
“你不怕我告诉别人你在偷懒吗?”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的沙哑。
我轻笑着。起身拉开窗帘凑近她,递了支烟给她,轻柔的月光落在她纤细枯萎的手指上,火机微弱的亮光映照在她的脸上,那晚她依旧没有化精致的妆容,只是擦了口红,在眼角描弯弯的眼线,穿一件低胸的纯白礼服,袖口和裙角有镂空的蕾丝花边。她侧身坐在窗的对面,月光倾泻在她的周围,墙壁上有她瘦弱的影子,一副落寂的模样。
我坐在角落里安静的打量着她。我喜欢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自我和无谓的感觉,神秘而空洞的让人疼惜。
“我的名字也是烟。谢谢你。”她转身背对着窗,黑暗中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五)
听同事说,烟原来在酒店咖啡吧做兼职钢琴师的,易丞很欣赏她的才华,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后来就顺其自然的做了易丞的情人,却一直没有和易丞结婚。
(六)
那次值班,正无聊的玩单击扑克游戏时,钢琴的旋律极富感染力的在整个大堂倾泻流窜。那是一部电影的主题曲《画心》,用钢琴来演绎反而更有那种爱恨情仇纠结的感觉,沉浸在这忧伤的旋律中,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寻声来到咖啡吧,不远处望见烟,她蓬松的卷发随着节奏在背上移动,纤细的指尖在琴键上飞舞,表情悲伤而哀怨。我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她尽情的演绎。有一刻,我冲动的想要抱紧她,去温暖她。直觉告诉我,她并不快乐,且孤独无助。好奇心促使着我追寻这个女子,一曲过后,烟正欲离开,我走进她。
“烟……”我欲言又止。
她合上琴盖,抬眼望向我微笑。第一次看见她对自己微笑,愣了半秒神后才傻傻的回应她。
“我们出去走走吧。”她淡淡的说。
“我陪你?”我惊愕的看着她。心中窃喜。
“我在出口等你,你换衣服去吧。”说完便朝出口走去。
(七)
我几乎是飞奔到更衣室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和她一起出去。我们在超市买了一大堆食物。烟说,她不喜欢出门,所以总是要准备很多东西备在家里。边说的这些的时候边不停的挑橙子,样子看起来像个天真的孩子在淘玩具。
我想,她平日里的淡漠或许只是伪装,或者是太孤独了吧,想到这些心中难免有些疼痛。其实脆弱的人总是习惯用伪装来保护自己,以为伪装可以让自己无懈可击。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八)
在大家的眼中,我是个冶艳的女子,殷红的唇,暧昧的桃花眼,身材恰到好处,个性张扬热烈。可谁能知道多年前我跟烟一般漠然无谓的穿行在人群中。
我清清楚楚记得那个男子说他沦陷在我忧伤的眼眸里,说他疼惜我冷漠的样子,说他爱我到永久。可是后来事实证明,爱会流动的,男人的诺言和真诚也会跟着途迁。相信誓言只是个愚昧的笑话,越是坚信伤就越深,我伤了,痛了,从此便种下了怀疑爱情的阴影。
所以,我在那一场爱情结束之后开始蜕变,涂艳丽的口红,精心的描摹眉眼,裹着紧身性感的连衣裙。不再相信男人的谎言,那些他们给不了却总要口口声声脱口而出的谎言。
(九)
那晚去了烟的住处。很宽敞的一间酒店式公寓,她直言不讳的说是易丞送给她的,偶尔会来这里。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烟边说边脱鞋子,随手将包往地板上一丢,利索的将长发挽起。
“皮蛋瘦肉粥,喜欢喝么?”她提了个塑料袋子冲我微笑的说。
“好!”我边打量着屋子边应声道。
客厅很宽敞,家具很少,角落里堆满了易拉罐。玻璃花瓶里放着几只淡粉玫瑰含苞待放。
一进卧室,一股刺鼻的味道就弥漫开来,整个墙壁的一侧是一面大镜子,纯白的床单被罩和墙壁在镜子反照下,尤其显得突兀,床头柜上的烟缸里堆满烟头。我轻轻的拉开窗帘,窗外灿烂霓虹如火一般燃烧了这个城市。又是个颓靡的女子,躲避霓虹和阳光,她没有爱情,或许和我一样已经不再相信爱情,我难过的这样想到。
厨房里传来“嚓嚓”剁肉的声响,烟正麻利的拿起皮蛋切块,末了还用手指在刀背上抹了一下,将手指放进嘴里舔了一下,我忍不住被她那孩子气的样子逗笑。心里突然觉得很暖,对眼前的这个女子有种莫名的心疼。
(十)
那晚我们还一起看了一个悲情的电影:女人面带微笑的给男人做了最后一道早餐,前一天,他们大吵,甚至大大出手。第二天清早,女人微笑的等在餐桌前和男人共进早餐。男人不自在的说,“今天的早餐真好吃 。”女人微笑。送男人出门之前,男人略带异样的眼神久久的凝望着女人,女人深深的吻了男人。
看到这一刻的时候,我的泪就不知不觉的流了出来,烟端起饭盒起身去了厨房,我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我流泪了,而烟躲了起来。最终剧中的女人用极端了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结束了自己的痛苦。片尾男人一个人坐在花园的秋千上回忆时痛哭。
烟的眼圈已经发红,她边不停的往嘴巴里塞粥边呢喃:“为什么不能好好的沟通?本来可以避免这样的悲剧的,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为对方着想的,不是么?”
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傻瓜,剧情需要,不用这样较真。”只是我的心也随之疼痛起来。很多事情,我们总会把它想的很美,可是当我们靠近它的时候,专注于它的时候,却不知不觉的被刺伤。
(十一)
后来烟时常来找我。我们一起逛街购物,泡吧吃饭,偶尔和易丞一起出去应酬。烟总是抢着和别人介绍我是她的妹妹。
一次酒会上,易丞醉酒后搂着烟,然后将坐在旁边的我一把拉起,试图搂住我的腰,我脸色一沉。立马冲烟使眼色,烟却挤了挤眼,似乎让我顺从的意思。我只好顾及到烟的面子才顺从了易丞。易丞做出一副得意的模样,大声的对酒桌上的人说:“这两姐妹都是我的人!”我轻蔑的微笑,心里想男人都他妈的这副德行,心里像吃了苍蝇般的恶心。我一直很疑惑烟为什么要跟在易丞的身边,这么多年没有婚姻,没有承诺,我坚信她不是为了钱。
深夜,酒醒后的我迷糊的看见烟坐在角落里抽烟,披散着长发对着镜子吐烟圈,额前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孔,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我把脸贴在枕头上,轻声的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交易吗?”
“很疑惑吗?看起来就像是没有爱情的样子,是吧?”她冷笑。
“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么?”
“不知道,但是应该不会太久吧。”她起身端了杯水递给我。
“烟,告诉我,让我帮你分担!”我真诚的望着她。
(十二)
她剥出香烟又吸了起来。“大学时,我谈了一个男友,我们在一起很开心,还天真的约定要白头偕老,后来他就不声不响的离开了,那个时候被遗弃的痛一直折磨着我,我还是很想他,想要找到他,当面的问他,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就消失了。后来才听他的好友说,他和一个家庭条件好的女人在一起了。因为他一无所有,他说怕给不了我幸福。那个时候,我就想人要现实的活着。爱情其实就是一文不值。”
我沉默了很久,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爱情本来就是个会轻易破碎的梦。以一副支离破碎的残缺模样扎进心底。我起身抱紧她,我的肩膀开始温热起来,我知道烟在哭。面对着这个为爱心痛的女子,像是自己的影子。我疼惜的轻吻她的额头,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庞。
“傻瓜,爱情本就是个容易破碎的梦。既然碎了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她呼吸的气息渐渐均匀,低头看她时,她已经乖乖的在我怀里睡着了。
(十四)
对烟我有说不出来的爱怜。仿佛爱怜自己一般,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彼此熟知对方的疼痛,所以想要极力的靠近彼此,温暖彼此。
后来烟把房子的钥匙给了我,我几乎和她形影不离,一起出双入对。有时候我会有种错觉,以为可以这样永远的在一起。爱情的伤,我不愿意再承受一次,开始惧怕感情,和男人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喜欢和烟在一起,因为透明,所以没有谎言。这样的感觉有时候让我觉得踏实。
(十五)
可惜这种踏实的依赖并没能维持多久。自那次酒会后,易丞时常找我谈话,隔三差五的打听一些我的私事,并没有谈及关于烟的话题。时常用暧昧的语气试探我。望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属于烟的男人,心里莫名的开始憎恨,憎恨他对烟的玩弄。每次我都极其厌恶,以斩钉截铁的坚决回应他。我不敢对烟提起只言片语,经常在她耳边叮嘱她,希望她能过正常的生活,更希望她能离开他。
“离开吧。他连婚姻都不给你,你还有多少年青春可以耗?”我忧心忡忡的看着她说。
她撇过脸,侧着头望着我说:“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给我婚姻?”
“如果他愿意,他早就在他离婚后就与你结婚了,怎么到今天还和你保持这样的关系呢?”我急切地大声的质问。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与他之间也许注定会纠缠不清。”她淡淡的说道,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我正思量着该如何向她开口说,易丞骚扰过我的事实。她搂着我说:“你知道他什么事情么?”
我开始紧张,支支吾吾的说:“我知道什么啊?”
“没事的,别担心了。有你陪着我就没事了。”听到她这样说的时候,我的心就更加的惭愧。因为我无法向他坦白,更不愿意告诉烟,更不想把自己推到她的对立面,我只是想这样一直陪伴着她,照顾着她。
(十六)
那天下班,刚踏进屋,房间里一片狼藉。花瓶碎了,零星的花瓣粘着干瘪丑陋的花苞,易拉罐满地都是,我冲进卧室,镜面布满了裂痕,已经照不出完整的人形,折射出无数个残缺的面孔,纯白的床单上沾满了血迹。我惊恐的抓起床单,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棉质的床单开始发硬。我慌慌张张地害怕极了,烟没有了踪影。我不停的拨打烟的手机,居然一直没人接听,易丞的电话也一直关机。跑回酒店的时候,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踪影。
我焦急的在小城寻找烟,平时我们去的地方都一一的找遍。经过人民路的时候,堵车堵的厉害。因为焦急,所以就让司机改道。我一直在心里祈祷,我逼迫自己不往坏处去想,但是那些血迹无法让我镇定的安慰我自己。
直至深夜,依旧没有烟的半点消息,我正打算报案时,手机却振动了,我迫不及待的翻看,一条署名为“烟”的信息发来:来金鸡湖。
我抓起外套就下楼打车去了金鸡湖。夜的湖畔格外的寂静,寂静的让人害怕,昏暗的背景灯透着寂寥的光。
(十七)
我看到烟的时候,她正双手环抱着膝盖,蹲在长椅上抽烟。白衣,蓬松的卷发披在肩上。依然是那副无谓的模样。我安静的坐在她身边。透过微弱的灯光能看见她弹烟灰的手指上有褐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我一声不吭的拿起一支烟点燃。风有些大,湖面上的波纹一层层的荡漾,被风推到了岸边就消失不见,反反复复。
烟瑟缩的发抖,拿起火机的手不停的颤抖。我替她点燃香烟,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她身上。
“现在都结束了……终于都结束了……”她吐着烟圈,断断续续的说。
“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吗?”我死死的盯着湖面,不愿意看到她那种无所谓的神情。
“易丞原来有个女儿,你知道吗?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她走的那年才4岁, 是我杀了她。”烟开始发笑,大声的笑。
(十八)
我靠近她,把她揽进怀里静静的听她诉说。
烟在大一那年的暑假认识了易丞,那时易丞还只是个酒店的销售员。烟在酒店做暑期工,对易丞一见钟情。后来易丞送她玫瑰花,淡粉色的玫瑰,那是烟的初恋。她坚信易丞的承诺,憧憬着人世间坚贞不移的真爱,只可惜越是天真,伤越深。最后一次易丞送给她玫瑰花时却对她说,要和别的女人结婚。那一天,玫瑰艳丽的刺痛烟的双眼。
谁知道多年后,烟在咖啡厅演奏时居然邂逅了易丞,这时的易丞已经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了。后来易丞把烟留在了身边,可是烟想到当年就心生怨恨。试图要夺走应该属于她的幸福。她精心策划了易丞和他妻子之间的矛盾,最终易丞与妻子离了婚,孩子归易丞抚养。
烟以为一切都重新开始之时,一切却在她的想象中逐渐幻灭。烟为了讨好孩子,便去商场给孩子买玩具,因为顾着挑选玩具,疏忽了照看孩子,孩子不幸卷进电梯扶手,丢失了性命。
自此后,易丞性格大变。在别人面前做出一副对烟温柔呵护的样子,可是私下却对她十分冷漠,甚至对她使用暴力。烟一直想给易丞生一个孩子,渴望能减轻自己的罪过,只是做过人流的烟已经无法拥有当母亲的权利。最后的希望都已经破灭,她只能绝望。
说完这些的时候,烟已经泣不成声。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我只是用力的抱紧了她发抖的身躯。
(十九)
凌晨,我放好温水,烟脱掉外衣,她的背有丑陋的伤痕,清晰的记录着曾经的伤痛。我心痛地擦拭着它们,我看见自己的泪滴在手背上,再滑落到浴缸里与水融合在一起。一种无声的痛在心底蔓延,为爱痛楚的女子,折磨着自己,将所有的一切全都毁掉,还伪装的全然不在乎。烟面无表情用手舀起水在放开,不停的重复多次。替烟吹干了头发之后,我们各自回房休息。
也许是因为疲惫,我睡的很沉,一直睡到傍晚时分。醒过来的时候,烟已经不在了。我的手机下面压着张字条:
菲:
我去自首了。这一切也都该结束了。易丞告诉过我,他要折磨我,让我痛苦。他居然想要利用你来报复我,菲,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我恨他!我更害怕他伤害你,其他的女人我都可以不管不问。可是,唯独不能伤害你。我捅了他,他挣脱着逃了出来。我就一直跟踪他,就跟到人民路的时候,他撞上了一辆货车。那一刻,我觉得我轻松了。一切都结束了。我看见痛苦和爱情通通都走的好远,好远……
菲,试着放开自己的心。别为那一次心伤就锁住自己的心,爱情太美丽了,太多的人渴望得到。如果你不期望得到,那么就别惧怕得到,在没有走到尽头之前,总会有一个人为你等在那里。
如果我没有遇见他,如果我没有遇见你,如果这世上没有爱……只是我们忘了命中注定,忘了我们渴望爱。
(二十)
一个星期之后,我离开了a城。两年之后,我又回到了这里去看望那个消瘦漠然的女子。虽然已经物是人非,却留存了我最深刻的记忆。如果那年我没有遇见烟,没有遇见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女子,我想如今的我便不能正式的对待爱情,也许依然行走在逃避爱情的荆棘丛中。
(合奏沉烟问水、梓菲,谨以此篇祝福所有的女性朋友们节日快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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