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子倒了,白光光厂长虽说吃穿不愁,工资照拿,但毕竟在家闷得慌。一日午后,他沿着一条小巷闲逛,忽闻前方人声鼎沸,便快步赶到跟前一看,原是一家大型企业在对外招聘,现场求职人员中,有好些人是他认识的下属。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害怕别人认出他来,急忙转身就走。
“厂长大人,请留步!”白光光正往回走,后面突然有人喊住了他,他回头一看,见是一位西装革履的尖尖嘴男子。“先生,我们素不相识,你找我干什么?”“唉呀,白厂长,你可是大名在外,谁不认识呀!”来人说着递给他一张名片,他这才知道尖尖嘴是浪淘沙月月虚有限公司特别顾问,他正受公司筹备小组委托,为公司物色总经理人选。
“唉呀,顾问先生,我的才能恐难胜任。”“不要谦虚了,我们看中的是你的胆量!”“什么胆量?”白光光脸色骤然一变,扭头就走,可是这时有好多人把他团团围住了脱不了身,还是过来几位保安才把他从人群中护驾到办公室。
白光光这才知道,这个公司与众不同,因为它经营的性质是做“减法”,按照公司章程中的说法,即是“拆房子”工程。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白光光仰天狂笑,“我早就盼望着再有这一天,为了下一个奇迹,豁出去了!”“好!果然名不虚传。”现场中,一位银行家激动之余立马表示要给公司的资产再追加一百万,虽然给总经理施加了压力,但是“沧海横流,更显 英雄本色嘛”!“这......这......”白光光一脸苦笑,“这不是要看我笑话吗?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年头,要做一桩赔本的买卖也不容易啊!”
白光光在半推半就中还是大度地上任了,浪淘沙月月虚有限公司如期开业,白光光慧眼识才,聘请尖尖嘴出任特别助理。在他的办公室里,有主管局赠送的牌匾,上书“珠联璧合,马到成功”八个镏金大字。没想到,过不了多久,他就时常在大会和小会上叹苦,时常感到心力交瘁。“这公司几千号人,要怎样才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要怎样才能巧妙地转盈为亏?你们说,我有几个脑袋?这期限,若延误一分钟,可就前功尽弃!”
毕竟,在白光光和尖尖嘴的配合下,公司经营了三百五十九天,提前一天圆满倒闭。
庆功典礼上,白光光和尖尖嘴披红挂彩,春风满面,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当主持人宣布:“现在请商界精英白光光先生展示其辉煌成果时”,他激动地站起来向来宾连鞠三躬,然后转向一个操纵台,将右手食指缓缓伸向一个红色按扭,这时有人立即闭上眼睛,有人塞住耳朵,期待着那惊天动地的巨响。可是过了一分钟,仿佛一阵激雨扫过人群,会场上传来一片惊叹声:刚刚还耸立在眼前的一座现代化工厂,竟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大家所能看到的只有一个很不起眼的钢架玻璃宣传栏,还在一种看不见的冲击波下颤抖着,然后沉重地倒在一排冬青树下。
“奇才!奇才!”人们惊呼着纷纷拥向白光光,争先恐后地与他握手留影。
“总经理先生,您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让一个颇具规模的国有企业化为乌有,让您的工人们纷纷跳槽、择业,能谈谈成功的秘诀吗?”有记者当场提问。
“这个,说难其实也很简单。”白光光搔了搔后脑勺,正准备回答,尖尖嘴在一旁接口道:“就是,就是。”只见他匆忙转身,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搬来一摞照片,“诺,你们看,答案全部在这儿哩!”他拿起照片一张一张地展示给众人看。
“嗬嗬!公费旅游,桑那销魂。”“哈哈!推杯换盏,围城夜战。”“诺诺!偷梁换柱,暗渡阵仓。”就在随从一片声地为照片内容捧场喝彩时,突然从尖尖嘴身边出现了一批手拿铁锹的工人,白光光见这些人怒气冲冲直奔自己而来,吓得离开主[xi]台拔腿就跑,尖尖嘴这下慌了神,忽见地上有一张只有场景没有人物的照片,忙捡起来一看,这原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劳动工地,他清楚地记得这张照片的背景,工人们为了挽救企业衰败的局势,利用假休日主动加班义务奉献。他忽然想起来一个词语:“众怒难犯”,知道那些工人要离开照片追打白光光的原因,于是急中生智,忙从身上掏出一只数码相机,将镜头对准了那些仍在追赶白光光的工人。只见他口中“嘬嘬”有声,几秒钟后,就把白光光从险境中救了出来,那些工人又按原样回到了照片中。
白光光气喘吁吁地从场外赶回到主[xi]台,一看到尖尖嘴就大发雷霆,“你这个笨蛋,从哪里弄来这些破照片,让我今天丢尽了脸!”“请总经理息怒!卑职一时疏忽,这就给你摆平!”尖尖嘴一边向白光光陪着不是,一边把那张照片塞到嘴里嚼成了碎屑吐到了地上。就在白光光如释重负、情绪刚刚平稳的时候,意料不到的事情又在眼前发生了:一个熟悉的建筑物正从广场的废墟上一寸寸地崛起。这不是刚刚在自己手中毁掉的公司车间主体大楼吗?左边是四百吨方仓,右边是主体车间,它们互相依托,美观牢固,坚不可摧。所有的人都在静静地看着正在挺拔而起的现代化建筑,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只任那顽强的风一阵又一阵吹过广场。
“请问总经理先生,庆功大会还未收场,刚刚展示的成果就在原地被否决了,对此,你该作何解释呢?”
面对记者的提问,白光光冷汗直冒,“这!这!怎么可能?”他似乎对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这里绝对是掘地三尺,一无所有,就连一草一木也难觅影踪。”
对白光光充分的自信,记者暗暗好笑,只得提醒他说:“贵公司绝对还有一件东西留在世上,而你恰恰把它忽略了!”“总经理!”尖尖嘴把白光光拉到一边,“必须尽快找到这个东西,否则前功尽弃!”
大街上,白光光和尖尖嘴亲自上阵,全方位展开搜索。他们走过闹市区,来到一个学校附近,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引起他们的注意,这是一个戴着灰毡帽的工人在路边摆地摊,他原是公司宣传栏的主办人,因生活所迫自谋出路,可是在街头的摊子上遇见了白光光,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于是急忙将帽檐拉低。
尖尖嘴和白光光已走到灰毡帽跟前,“唉呀,是你!生意好吗?”这个工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们看了一会摊子上摆放的字画,然后从一个大纸箱里拿出一本画集边翻看边假装欣赏,“不错嘛,功夫大有长进哩!”忽然,白光光的手僵住不动了,他的视线停留在一张工笔画上,这便是灰毡帽给公司宣传栏画的车间大楼底稿,这是他在一个月前,当别人因停厂无事可干的时候,他独自一人躲在幽静的角落,一边流泪一边铺开画纸,看着曾经带给他无限欢乐和希望的车间大楼精心描摹的,企业虽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也要找个东西给自己作个寄托。
“你真是个有心人,”白光光不动声色地对灰毡帽说,“这幅画花了你不少心血吧?可不可以出售呀?”“不出售,”灰毡帽说,“只留给自己看。”“至于价钱嘛,不会亏你的!”尖尖嘴在一旁说,“总经理也是个爱好艺术的人啊,他是看中了你的画呢!”“我就是一无所有,也不能失去这幅画!”灰毡帽说完把脸扭向一边,不再理睬他们。
“我佩服兄弟的骨气!”尖尖嘴说着就掏出烟卷递给灰毡帽,就在灰毡帽摆手拒烟的时候,周围有几个陌生人正往这边赶来,他见势不妙,赶紧从画集中撕下大楼工笔画稿,一下子揉成团吞了下去。
“奴才们,你们来晚了!”面对跟前几个束手无策、面面相觑的陌生大汉,灰毡帽怒目而视,转而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突然全身晃动了一下,一股鲜血从他后背涌了出来。“你们卑鄙!”灰毡帽大睁双眼,望着蓝天丽日和远方空中那一片温润祥和的光芒,那儿正奇迹般矗立起一座现代化工厂,车间大楼里有微机控制室,有年产万吨自动化生产线,他仿佛听见机器在欢鸣和工友们开心的笑声,灰毡帽就那么站了一会,然后就缓缓地倒了下去,身体擦着厚重的大纸箱,倒在自己的字画摊上。
大街上警车呼啸,警察在全方位搜索追捕凶手,可是白光光和尖尖嘴却奇怪地失踪了。
几天以后,有人在公司的粮库里发现了一只硕大的老鼠,它被人赶到了广场上,眼见又要逃之夭夭,这时就在尖尖嘴原先撕毁照片的地方,突然出现了许多手拿铁锹的工人,不一会就捉到了这只大老鼠。“呵!尖尖嘴先生,你以为变成了耗子就能骗过我们的眼睛吗?我们早就等你多时了!”
那个白光光先生呢?原来他在潜逃的路上,被暗中埋伏的警察一脚踹倒,待他从地上爬起来时,忽听周围一片笑声,“大白天走路翻跟头,有毛病啊?”白光光看到还摆在面前的小巷,觉得自己是真正做了一个白日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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