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吃喝不分，吃饭是吃，喝茶也是吃，周作人《五十自寿诗》中有句道：“且到寒斋吃苦茶”。知堂先生是浙江绍兴人氏，当然吃喝不分了。于是北人笑南人词语贫乏，其实不然，吃是古语，唐音，古字写为喫　。已故佛教协会赵朴初会长，1989年秋，在“茶与中国文化展示周”的题诗云：“七盌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也说是吃茶。其中“吃茶去”还牵涉到一桩禅宗公案，不在此饶舌了。

且说在厦门参观了胡里山炮台后，给海风一吹，大家感到口干唇焦，导游把我们一车子拉到了一个茶艺馆门前。迎宾小姐一身唐装，柳眉杏眼，樱唇榴齿，把大家引导到窗明几净的二楼坐定，陈设很简单，本色的木窗，房梁上垂挂着几只精致的纸灯笼，一方粉墙前挂有一块木牌，有诗一首：“赏茶　自汲香泉带落花，漫烧石鼎试新茶，绿阴天气闻庭院，卧听黄蜂报晚衙。”没有落款，不知何人所作，但从文字看来，不似今人所为。（回来后百度了一下，才知是宋人戴昺所作）木牌下有一位绝色女子在那拨弄古筝，素手纤纤，是《高山流水》的曲调。这里的座椅都很低矮，有点日本风味。献艺的小姐端坐在长条桌前，桌帷覆以深蓝的蜡染布，酒精灯则发出幽幽的蓝光，那是用来煮泡茶的水的。茶是本地名茶安溪铁观音，煮茶的水是特地从山里运来的溪水。小姐手法娴熟，不一会工夫壶里的水就翻滚起来，倒进了造型别致的紫砂壶里，壶里早已撮入上等好茶，室内登时茶香四溢。她用沸水烫白瓷茶盅，倒掉，第二次才倒入茶水，由礼仪小姐送到我们手中。

我们被告知得先用冷开水漱口，然后捧茶盅以眼观色，以鼻闻香，再入口品茗，不可牛饮，更不能鲸吞。三盅下肚，礼仪小姐又送上白开水一杯，让大家啜一小口，怪了，原本淡而无味的凉白开，居然喝出了甜味来。唐代诗人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曰：“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天生鲁钝者如我，虽未有羽化登仙之感，却也感到此茶汤色金黄，浓香扑鼻，茶味清醇，稍带蜜味，鲜爽回甘。

下得楼来，我们都自觉掏钱买了不少铁观音茶带回家，馈赠亲友。

黄裳先生在《栊翠庵品茶》一文中说道：“茶是人人都吃的。可是不一定人人都说得出吃茶的道理。……不过我觉得有一篇文字应该是例外，那就是曹雪芹写的‘贾宝玉品茶栊翠庵’，这是《红楼梦》的第四十一回，作者总共不过花了一千二百字的篇幅，可是品茶的全过程都细细地写到了，不只是写吃茶，同时还用轻盈准确的彩笔点染了人物，一颦一笑，都活生生地凸现出来。语言中充满了机锋，没有一字一句是可有可无的。表面看去，不过是闲闲写来，细加琢磨，知道这实在是精心结撰的。”

我们平常人喝茶读书，写不来曹雪芹那般出色的文字，不如学学知堂先生“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亦觉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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