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沱江其实是青春时代最美好的记忆。譬如那个轻风吹拂竹林的夜晚,一个批着一头长发的藏族男孩,怀抱红木吉它,唱起《蕾丝花边》的模样。那个时候,我想青春是飞翔的小鸟,花朵因年轻而饱满多汁。
许多年后,我分明记得这个于我耳熟能详的名字,塔加。与他的记忆有关,除了歌声、往事,还有告别。或者说一次告别,意味着我与他共同拥有青春时代的结束。他早我三个月离校,列车载着他与他的同伴,一路西行,深入西藏腹地。那时他收获了他的爱情,他曾经多次在我面前复述过他的美好。
十几年以后,我在南方一座多雨的城市,想着这一切。我的思维触角,先是碰及川南,有一丝疼痛,后来扬长而去,想象着他与她在那片天底下最干净的世界屋脊,携着他们的幸福奔驰在草原上。我想他们一定如我的祝愿,幸福且快乐地活着。正如,那些久远,我们彼此都小心翼翼的收藏。
这些往事进入我脑海的时候,我所居住的城市已经下了绵延几周的雨。雨不大,就是跟你不紧不慢地泡着,这样的天气,一直使人无法开朗。所以我没有理由地翻起了一些时光。
其实在我保存的一些物事中,属于青春记忆的寥廖无己。一把跟随我过长江,经武汉,南下的淡红板面吉他,在儿子的妙手点拨下,面目全非,沾满灰尘,在墙角一隅苟延残喘;带来的一些书退挤在书柜最不起眼的角落;纪念册中的一些画面,旧时面容好象还在微笑,却已发黄斑驳。
青春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想到为遥远的未来精心准备些什么。所有的能记住的都是率性而为的,无意的行为。而能持久占据我们的心灵,却是始料不及。塔加的相片便在挤满发黄岁月的过去中,一脸木然的望着我。还有一本他从图书馆里偷来送我的女体写真图。同样进入我的回忆。
他关上门,阳光在门外,往事在门外,光阴在门里流淌。
我承认我是个老实的孩子,在来川南之后我才开始接触的第一首通俗歌曲是《水手》,记得当时新生军训,南平老乡,抱着吉它弹起了这首歌,当时我甚至不知道这首唱遍大江南北歌曲的作者是谁;后来一个四川女孩给我填充了一些,她的循循善诱使我多年以后,能清晰地唱完一首《大海》,虽然高声屡屡拔不上去。
塔加推开我记忆的门。我的南平老乡与他,在无数个轻风飞扬的午后,在这样的想起,径直走入我的记忆。我一般是百无聊赖的,那时在我潜意识里,还残留高中政治老师的教诲,除了书本之外,拒绝其他的进入。所以我默然地向推门的人打声招呼,忙自己的事。
无数次后的以后,我可以完整地记起这样一幅画面。午后时光在点滴飘逝,终于有人从坐着的床边站起,他拎着开水瓶,一路敲着叮当响的饭盒,推开门,往外走去,窗外的通道上一路洒起男孩、女孩无拘无束的笑声。门轻轻地掩上。门里,一个黝黑长发的男孩用笨拙的手指,调揉着五根泛着金属质地光色的琴弦。一个躺在靠窗边上铺的男孩,脸上蒙着金庸、温瑞安的武侠小说,静静听着音符由生涩转向娴熟、动听。
当时不知道,就是这样的一些片段,丰富了我对于人生美丽的认知。就是仅仅这样,友情在平静的光阴中浅生慢长。
校园后山教师宿舍楼前的木兰花开了,开得一地的好年华。因为文章整体叙述风格的需要,我用诗意的语言表达出那时一个女孩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在很多时候,在我掠过一段青春记忆的时候。我总把她,正如塔加总跟我说起他女朋友时的情形一样,联系在一起。她总跟我说起,在许多场合,我跟塔加,勾肩搭背穿梭校园的样子。我与她很静默,在塔加成为我好友,并认识她的时候,塔加多次说起,在夕阳的余晖下,欲言未止。我有些涩,或者是年轻时通俗的矫情。
也是在毕业的前夕,我去她的宿舍与她道别。一个大男孩正帮她整理离校的行李。我跟她说要离开了,大男孩从弯着腰的姿态站起。女孩制止了他,其实没有什么,就这样简单的告别。
塔加在先我离校的前三月,在男生宿舍跟我喝了很多的山城啤酒,他也是什么也没说,反复一遍遍弹起《蕾丝花边》,泪流满面。他只是送了把藏人匕首给我,也没有道别,我的青春,其实他已明了,在多年后,他杳无音信时,淡淡掠过,包括一些,不愿触痛的伤。他静静地望着我。
校园的木兰花开了,她说在她想起花开的时候,是在黄昏,听着广播传来我的一些校园稿件,好象是关于重庆龙水湖的。其实那次游玩的细节,我忘记了。只是想起,我从凌晨醒来,挤上别班前往龙水湖的车子的时候,天气有些冷.后来在沱江河畔,在塔加弹吉它的时候,跟他说起过,当我回来时,听到同宿舍小重庆说起过一个女孩找过我的时候,我欣喜的样子。当时年轻,故事容易发生,同样无法预料结局。甚至无法把握过程。
她后来在她的一个贴子,说起过青春时代一些旧事。包括毕业后两年多的交往时光继续。直至最终分手,离开故乡,前往广东,后来留在成都,重新开始一段生活。对于旧事,关于塔加她只字不提。尽管当年我多次在她面前,说起过我的藏族同学。
可以回忆的是,在一段不算短的时光前,一个批着长发,脸上有着鲜明民族特征的人,站在校园门口,一棵黄桷树下。微风吹过,不远处的沱江,泛着金色的浪花,塔加在等她的女朋友。他们有些羞涩而幸福地从我眼前走过,那时候,我觉得青春在某种时候是苦涩的。
时至今日,我清晰地记得,在某一个下课前,上晚自修前的时刻,走进她宿舍。她用那种精致的小刀,慢慢削着一个苹果,一圈一圈的果皮摇摇欲掉,最后随着果肉的脱壳而出,完整地落在桌面。我忍不住笑了,我跟她说起塔加与他女友的幸福等待,甚至一次塔加把我描述的加拿大当作福建的一个地区,她撇撇嘴,有些笑意。有些忧伤。她其实也明白,在距离面前,青春是一棵摇摇欲坠的树。
在树下,两个孩子,围着树身,手拉着手,看着树叶,在无限逼入的暮色中,缓慢地跌落。没有什么,能比一场季节的调谢,更深刻的了。
因为我们都明白,所以便释然。
塔加在静静的时光中欲言又止,他想说的,也是很久以后,她说出的,那时年轻,距离的遥远洞穿一切的徒然,即使不承认。所有美好或波折的过程,仅仅因为如此,而有了辗转来去的忧伤。
我在向塔加描述过一些片断,关于雨,关于看过的树,沱江,还有金色的夕阳筛下树斑驳的影子,往事像郑智化歌中所唱的烟花江迷茫一片。他不懂,尽管他多次弹起过许多伤感优美的曲子,因为他在幸福中,所以他一直不懂,而无法忧伤.而她却懂。所以关于塔加,更多地使我想起。一些接近生活的东西。
譬如校园里面的牛肉面摊,麻麻的,辣辣的,色彩纷呈,在冬天的傍晚就着啤酒,吃上一碗。塔加满面红光,他拍着我的肩膀,狂呼乱叫着,再来一碗。或者在下课后的中午,雪白的米饭,上面浇满卤牛肉汁,几大片暗色的卤牛肉铺在米饭上,“哧哧溜溜”的声音响彻在淡然的空气中。
或者这样端着碗,在正午的时光下,依靠在宿舍阳台,看着远方的风景、女孩花枝招展地走过。看着与你心灵上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从容不迫地走来。看着青春波澜不惊。
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夜晚,恍惚有些月色。男生宿舍后面有几极台阶的山坡。塔加要我欣赏他跟我南平老乡新学的几首曲子。很多关于郑智化。我想郑智化的歌声在时隔多年依旧穿越我的心灵,塔加在那个夜晚的动情是主要的理由。或许还有那些歌声在青春记忆中契合我与一个女孩的恋情。竹林摇曳,歌声飘渺,在所有现实的背后,忧伤或者快乐,都随着风起,蛰入永远。
尽管我们无法留驻永远,正像那年塔加动情的笑容,无法在我记忆中永远年轻。
在那美丽的沱江河畔,我们曾经给几个贫穷的孩子照过几张相片,画面中的孩子笑容灿烂。时光其实也只是给我们青春留下一些痕迹。我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像多年以后我记着他们一样记着我,然而我想,在青春的旅程上,我们真实走过,并且发生过一些什么。那些孩子,他们曾经目睹过我们陌生的青春。
关于塔加,她,或者其他一些人或事,就是这样,他们、她们、它们曾经多么隆重地占据我那遥远的青春舞台。然后消失不见。像激起涟漪的水,慢慢归于平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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