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一个人躺在床上看广东卫视播放的电视连续剧《暖春》,讲述一个大山里七岁小女孩小花失去亲人后的苦乐童年。一位好心的老人冲破儿子儿媳的层层阻力收养了孤儿小花,两人相依旧为命,演绎一场苦难中没有血缘、充满爱心的亲情故事。小花失去亲人,一次次被送到不同人家遭受冷眼甚至虐待的辛酸,聪明懂事的她与善良的年迈爷爷一起困苦生活,却充满爱心温暖的相依,让泪水禁不住时时打湿了我的眼眶,眼前一片模糊。
十一点休息,我却迟迟不能入睡,想起了远在农村的父母,想起了去世已久的爷爷,想起了曾经快乐自由的童年,好象又回到了那山清水秀的大山里。
我的童年是和二爷、二婆、姑姑一起生活在秦岭腹地一个极其偏僻的小村庄,说是村庄,其实只有两三户人家。离我们最近大一点的村子在10公里以外,也只有二三十户百十号人。或者那里至今没有电,更没有现代快捷的通迅设施,但并不是人们想象那样的穷山恶水,而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遍山是宝的幽静之地。山上除了有些地方露出白花花的石头外,漫山遍野都是草树和飞禽走兽。我最早吃的毛桃就是现在人们常说的可口美味、营养丰富的弥猴桃。走进大山里,只要你认识,留心看,坡上的山药和草药比比皆是。在山谷,有一条长流不息的河,河面不宽,水也不太深,河水清洌,滋养着成群的鱼儿和一代代纯朴的山民。
我们那里还保持落后的耕种方式,全是靠天吃饭,风调雨顺的时候还要防着野猪来糟蹋快要成熟的庄稼。缓坡可以种点小麦或玉米,多数种的是洋芋和豆类,洋芋就是城里人所说的土豆。洋芋是一年四季的主食:蒸洋芋,煮洋芋,炒洋芋,洋芋伴汤,洋芋瓷巴。洋芋富含淀粉,所以八九岁的我长得敦实而健康,经常跟着爷爷上山割草,跟着姑姑下河捉鱼,等到后来搬到山外上学的时候,同学都把我叫洋芋蛋。
在我们居住的房子旁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棵高大的梨村和几棵粗壮的核桃树,半山腰还有一棵栗子树。它们不但是我小时候玩耍的乐园和吃食的宝贝,还曾经救过全家的命。每年核桃刚长有嫩瓤的绿色青果时,我们就爬上石头,轻而易举地打下青核桃,用刀削去外皮吃,把双手染得黑乎乎的,几个月都洗不掉,一直吃到核桃成熟的时候。核桃熟了的时候,栗子也成熟了,一团团毛刺刺的绿球球挂满了树,压弯了枝头。每年中秋节时分,核桃、柿子、苹果、梨,还有炒得油亮亮黑红色的毛栗子香气四溢,诱惑着山里的孩子,也吸引着城里人争相品尝,却很少有人知道板栗还有一层刺猬般的绿外衣。
大树和石头的救命之恩先后有两次。第一次听说是在一个深静人们熟睡的夜里,突然听到轰隆隆的声音,一块巨石从山顶滚落,遇到那几棵大树的阻挡而偏离了方向,落在紧挨房子的一边,就是我们常去爬玩的那块石头。全家一想起就后怕,多亏了大树的救命,不然半夜死了都不知怎么回事。第二次的救命源于有一年秋季雨水多,引起山洪暴发,房子旁边的那块大石头让奔流的洪水在这里生生转了一个弯,保护了我们的房子,保住了我们的生命,有的人家却难以幸免。惊魂未定的二婆和几个老太太聚在一起请神预示,看以后还会不会有这类的大灾大难,神的仙旨告诉二婆前两次大难幸免都是观音菩萨的保佑,谁也不清楚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灾难。在我九岁离开大山回到父母身边上学,二爷他们不久也搬离了那个美丽的地方。
我们小孩子才不管那些神佛的迷信,只觉得有些神秘的传奇,能快乐自由的生活就是幸福。
山里的春天到四五月份才算真正的到来,白雪消融后的山和树成了湿湿的灰黑色,过不了多久,沉寂一冬的大山好象一夜之间复活了,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绿装,出不了十几天,半山腰的果树花和野花五彩斑澜、争相斗艳,整座山象穿了一件巨大的花裙子,最耀眼的就算是一片片金黄的油菜花了,一直持续到六月。
夏季是满眼满眼饱胀的绿,阳光随着太阳的升起,由山顶一层层退到谷底。白天气温高,一到晚上,顺坡的下山风吹来,凉凉爽爽,从来不用担心有蚊子叮咬。
山里的夏天是我感觉最舒畅最快乐的时光,中午吃过饭,大人都午休,调皮倒蛋的我从来不睡觉,喜欢泡到河里游泳和捉鱼。记得有一天中午,我玩累了就躺在河边的树下休息,突然觉得腿下面冰凉凉的,起身一看,两条黄绿相间的蛇蜿蜒通过,惊得我大叫一声,没魂似的飞跑回去。
掏鸟蛋也是我喜欢的活动之一,有一回发现了几个蛋,不管三七二十一烧了就吃,还把没有吃完的带回家,姑姑看见了告诉我那是蛇蛋,吓得我提心吊胆半个月,总觉得有小蛇在肚子里游来钻去。
印象最深的一次捉鱼是二爷和邻居大伯们不知给河里弄了什么,大大小小的鱼大部分翻白了肚,没有翻肚的鱼也是昏头转向,游得缓慢,一会就捞满了两大筛,让我们过了一次足足的鱼瘾。
二爷经常带着我上山割草采药,用背篓背回来,晾干之后等山外的人来收购。那些收购的人一来在我家住几天,带来的鸡蛋一煮就是小半盆,大部分都进了我的肚子。跟着二爷我只是疯玩找野果,黑红黑红的野葡萄,毛桃和八月炸都是我的美味。有一次显摆自己要割草,不听二爷的劝阻,一个人提着镰刀出去,草没有割,却把脚脖子割了长长的口子,吓得不敢回家告诉大人,结果伤口感染,害得二婆每天用草药给我清洗换药,一个多月才好,还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
一进入秋季,红黄绿三原色渲染出多彩绚丽的天地,枝头一堆堆、一簇族的果子,透着成熟的喜悦和四溢的果香气息。玉米和果子还没有完全成熟以前,人们在山腰搭个草棚,有人晚上就住在那里,时不时的半夜起来,吹起长长号角,惊吓前来倒乱糟蹋的野猪。这个季节是山民们最开心最忙碌的时候,老人和小孩子掰玉米、摘果子,年轻的男女用高高的背笼一笼一笼地背回家,只有收到家里,才算是真正的丰收。山里的人们有的是力气,有的是希望。
等果子和庄稼收完,天气还不是太凉的时候,二爷和邻居的大伯们拿起自制的猎枪,收拾近来出入的野猪。从小我听他们讲起野猪的凶猛,却从来没有见过野猪。有一天早上起来上茅房,迎面看见门外挂着一个长嘴毛乎乎的猪头,吓了一跳。姑姑说这是二爷和大伯们前天合猎的野猪,我家分了一个猪头和下水,等做熟了一冬天就有肉吃了。秋末的野猪是最肥肉最香的时候,油汪汪的一小碗肉就够全家吃一顿了。
大雪封山以后,我们就很少出门了,炕洞里硬柴烧得炕热轰轰的,把几个洋芋埋在火灰里烘,大家围在炕上剥玉米,剥豆子。剥累了躺下休息,剥饿了拨出熟洋芋就可以吃。二婆和姑姑支起简单的织布机,纺棉花染色,哐哐一冬天就织出漂亮的方格布,做衣服和床单。一小碗野猪肉,一碗洋芋玉米糁和浆水菜就可以过冬了。等过年的时候,用石磨磨豆子做豆腐,七八岁的我站在凳子上,都能把石磨忽忽地磨起来,就盼着点了豆腐以后喝一碗豆腐脑。过年只需一家点一串炮,回音就在整个山谷里久久回荡,又开始了一年大山的生活。
我爷爷有兄弟三人,最早在陕南商洛生活,穷得没法迁移到我童年生活的大山。我爷爷一辈子没有结婚,一人到山外流浪,爸爸是捡来的孩子,由二爷、二婆带大,等长大结婚才随着爷爷到山外。爷爷和父母在山外扎稳脚跟后,九岁的我才出山上学。二爷他们过了几年以后也搬离了大山,和我们一起居住。
我后来也再也没有机会去大山深处去看看生活过的地方,上初中利用暑假也只是到进山入口的地方感受和回想曾经的快乐。
现在回想起三十年前的事,同是大山里生长的孩子,小花悲惨的遭遇,山里人勤劳艰辛的生活让我心痛,山里人朴实真挚的爱让我感动,让我无眠。与小花相比,我是幸福的;与山人里朴实真挚的爱相比,生活在现代城市的我们是缺失的。我们多数是来自大山,来自农村,是什么让我们丢失了纯朴,是什么时候缺失的无私的爱,只能在深夜回想大山的生活,纯朴的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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