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泪

我死了！

我的战衣血迹斑驳，如三月的杜鹃一样鲜艳夺目。

我死了！一支羽箭正中我的心脏，温度随着血液一同慢慢流失，我的身体逐渐僵冷。

帐篷外杀声震天，然而胜负已定。可如今，胜利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胜利，是我留给朱颜的最后的礼物。

将军百战死！

曾经令敌国胆寒的最勇猛的威武大将军死了，死在了沙场上，死在了敌军的羽箭下——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热血沸腾而又令人惋惜的事。

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战死的——力斩了敌方的两名大将后，死于敌方的冷箭之下。没有人知道，其实，我是为朱颜而死的。我想朱颜应该知道。

朱颜是朱羽国的大公主，是我追随多年东征西讨的主帅。也是因为她，我背弃了喀丹国王。她是这一生中唯一一个我第一眼看见她就愿意为她去死的女人。

此刻的朱颜，正默默地坐在我的身旁。她穿着金色的长袍，带着洁白的面纱。都说白色象征着死亡，也许她早就知道今天是我的死期，为我而带吧！她双手紧紧地攥着我失去血色已经发凉的右手，一言不发。

她的凝视着我的双眼还是那么美丽，如一泓秋水，让人沉醉。秋意越来越浓，终于，我看见了一滴露珠溢出了她的眼眶，缓缓的滴落在我的胸襟。我忽然想哭，可是却没有一滴眼泪；我忽然又想笑，可是我的肌肉已经僵冷——我，死了！

我，死了！不再有悔。虽然十年来，我一直不知道朱颜是否真的爱我，但是朱颜终于肯为我而流泪了。这不就是我一生所求吗？

十年前，我是喀丹国的大将。我一次又一次的在战场上将朱羽国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这种局面持续到朱颜率师出征依然没有改变。

九月十五，黑水之滨，那个时间和地点以及那一场交战都被载入了朱羽国的史册，流传后世。那一天，朱羽国的大军败中取胜，而喀丹国被迫永远臣服。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那就是喀丹国的大将军——我，临阵倒戈造成的。

那一天的交战，本来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与喀丹国连年的作战中，朱羽国从来就没有胜利过。到那一战的时候，朱羽国的军中已经没有可用之将，而喀丹国这边却是士气高昂。

黑水之滨，两军对垒。

喀丹国的大将军气宇轩昂的骑在纯白色的健马之上，挥舞着长枪。那银白色的枪头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红色的缨穗是鲜血浇灌的花朵。

还未开战，他的气势就足以让敌军胆寒。

朱颜的出现是让我始料不及的，因为我从未想象过会有女人上战场，也从未料到主帅会亲自出马。她穿着黑色的战甲，面覆黑色的面纱。虽然她和男人一样跨马扬鞭，挥舞着长枪，但是她娇小的身形已经显示了她的柔弱。虽然她有顽强的意志，也有不错的功夫，但是在我的眼里依然微不足道。

大将军的长枪是不屑于击杀一个女人的。但是我很好奇，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正是这瞬间燃起的好奇心，改变了我的一生，并令我背上叛将的骂名。

只一个回合，我便击落了她的长枪。再一个回合，她已被我擒于马上。一搂入怀，我便闻到了一股女人的幽香。我轻轻揭开她的面纱，然后，看见了一张令所有男人心动的女人的脸，莹白如玉，没有一点瑕疵。最有灵气的还是那双眼睛，如一泓秋水，里面没有一丝的恐惧，只有安宁祥和，化去了我心中所有的杀戮。

那娇小的躯体忽然奋力向上，将温软的双唇印在我的唇上。我措手不及，她的吻是最有力的武器，击中了我坚硬的外表下脆弱的心，我的心碎了、醉了。

我的身边从不缺少女人，但是，她肯定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女人。

“归顺我国吧！”她喃喃低语。

败军之帅，大言不惭。我应该不屑的哈哈大笑，可是，我没有。我入了魔似的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会嫁给我吗？”我痴痴的问。

“那是以后的事，朱羽国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呢。”她说。

于是，我成了朱羽国的大将军，成了朱颜公主的得力助手。

……

以后是多久，我不知道。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盼望着以后就是下一个日出来临的时候。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怀着这样的希望而活着。

八年前，我协助朱颜击退了西方的强敌乌蛮族。

五年前，我协助朱颜平定了朱羽国国内三百年来最大的叛乱。

三年前，我们一道荡平了北方年年犯境的七个小部落。

每一次战争开始的时候，我都在渴望心中的梦想会在战争结束以后实现。所以在战场上，我奋勇杀敌，勇冠三军。我知道，有一双似水的眼睛在注视着我。

我一次次为朱羽国立下奇功。朱羽国国王一再的表示要重重的犒赏我。

“金银财宝、玛瑙珠玉、美女豪宅，你要什么尽管开口。”朱羽王豪爽的说。

“我什么都不要，除了——她”我的目光盯在站在朱羽王身旁的公主的脸上。她的目光依然淡定从容，象一汪泉水，没有半点颜色。

“是吗？朱颜公主，我的宝贝女儿？”朱羽王笑道。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以后是多久？”我已经等了八年了。

“朱羽国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呢，等我忙完手头这些事以后吧。”她淡淡的说。

……

在我归顺朱羽国的第十个年头，有两个小国原本臣服于朱羽王的。随着势力的日益强大，他们联合起来反叛朱羽国。十年来，朱颜公主给朱羽国带来了太多的胜利，于是她率部亲征是众望所归。在朱羽国，朱颜公主的威望仅次于朱羽王。

在为我们饯行的那个早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朱羽王将一件金色的战衣亲手披在了她的身上。

“父王已经老了。我等着你凯旋归来，我最能干的公主。”朱羽王慈爱的说。

金色的战衣，是朱羽国权利传承的象征。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在欢呼，为王位继承人的诞生而欢呼。只有我的心在滴血，因为我再也没有希望了——朱羽国的王是禁止和异族通婚的。

这样的结果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朱羽国的王位继承者必定是建功最多的王子或公主。我实在是太傻，一步步将自己逼上了这条不归路。到如今，已是无力回天。

……

一路上，我一直伴随在她左右。我无语，她亦无语。此刻，我深深地感觉到我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她，高高在上的朱羽王，而我只不过是一名降将。所有的希望都只是奢望，所有的梦想都只是妄想。

十年弹指一挥间，我们再次途经黑水之滨。黑水河依然波浪翻腾，可我的心已不复当年豪情。

“你会嫁给我吗？”虽然心中答案已明，我依然不死心。

“……”她无语，便是答案。

我挥鞭疾驰，将他们抛在身后。我不想让她看见我流泪的样子。我要做她心目中的英雄，直到永远。

耳畔呼呼风声，往事历历在目。然而，时光不能倒流让我重新选择。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依然会愿意为她等下去，即使是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因为，第一眼看见她，我就愿意为她去死。

……

朱颜公主和威武大将军的组合，一次次为朱羽国谱写了战无不胜的神话。这一次，也不例外。我们杀得敌军节节败退。这场战争朱羽国已经胜券在握了。

今天是最后一场交战，明天我们就可以班师回朝了。于是，我选择了这场战斗作为我生命的终结仪式。

我枪挑了两名敌方的大将军，然后，我看见一支羽箭从敌方阵营中飞向我。我没有躲，因为我不想躲。我看着它离我越来越近，穿破我的战衣，穿透我的心脏。我一点心痛的感觉都没有——那一天在黑水之滨我的心就已经碎了。

在我倒下的那一刻，我听见了朱颜的惊呼，但很快就被战场上潮水般的嘈杂声淹没。

……

我死了！

因为有朱颜的泪，我心不悔！虽然我不知道她的泪是为我而流，还是为她自己而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