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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城郊处散播着一个谣言。说是“桃水亭”瘴气集结,滋生了鬼怪魍魉的阴气。踏上此亭的青年男女将会让阴灵附体,于是那些痴男怨女便纷纷投河殉情。
“桃水亭”坐落在横亘河两岸的大桥的桥头。据传,这条河通向大海,水流湍急翻滚,严冬里也少见结冰,站在高高的桥头,俯视可见云雾缭绕的水汽。“桃水亭”四周簇拥着稠密的桃树,垂柳树。每当春暖花开时节,“桃水亭”桃花盛放,柳条窈窕,一片世外桃源。因此有不少青年男女相会此处。
谣言一经流传,“桃水亭”霎时鬼祟暗涌。有人说见了一对男女双双赴死,也有绘声绘色的描述“桃水亭”凄厉刺耳的哭声。从此,“桃水亭”门可罗雀,再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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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外埠有一片荒芜的坟茔。枯草连天,孤魂毕结。黑云压顶,轰轰雷击。多数是孤坟,清明节也见不得几个扫墓人。就像一座座收敛魂魄的幡阵。
“哦——嗷——”几声唳叫划破长空。传言说这里见过鬼,一个白衣白发的女鬼出没此处,跳跃腾挪在墓碑之间。
木风驾车路过这里,他被一阵阵明暗错乱的光泽吸引。车停在路边阴影上,路面笼罩了双重的影子。突显得黑暗,幽冥。潜伏在夜色里,木风身影时长时断,泻在荒地上像蓬头散发的女鬼在哭泣。
木风屏气凝息,只顾向前走着。直到靠近了那片荒芜的坟茔,他猫腰潜身,到一座刚刚修建了不久的墓碑前。“噗通——”跪下的声音很沉,夜深人静传的很远。他的头狠狠撞击着墓碑,失声落泪了,没有哭声。头抵在碑上,手用力抓挠胸口,几道血红色的抓痕。“眉——眉——”他趴在碑上,浑身僵直,“我不能原谅自己,我该怎么办呢。眉,你听得到吗?”木风的声音掺杂着抽泣,很弱,轻易的被夜风卷走了。
他返回车里,借着发动机散出的热量稍稍暖暖身上的寒意。
到了家。一脚踢开房门,泥一般倒在床上,再也抑制不住泛滥的热泪,伴着嚎啕的嘶叫溅起道道湿痕。瓷壶摔打玻璃的声音,椅子磕到床头的沉闷动静,全然被一个手机铃声熄灭。木风盯着那个熟悉的号码跳动在屏幕上,他百感交集,他试图摔碎手机,这是他的情绪,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应该这样做。最后他还是接通了手机;“亲爱的小雅,病情好些了吗?我这就去看你。今天我给你买了最好的补品,一会就送过去。”未等对方答复什么,他草率的挂了电话。
镜子里他看到了苍白的木风,这个最卑鄙的人竟然是自己。“你是畜生,你是禽兽,木风,你将会下十八层地狱。”木风惊慌的注视着镜中人,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身体失控了,“不是,不是!我不是畜生,我爱眉,真的爱她。我没有想害她,我没有办法,不然我会死。真的——”
“眉备受地狱折磨,她说恨你,要亲手送你走。他逃了出来,趁着地狱之门瞬间打开,她的魂魄游离了地府。她要索命,向你木风索命。”镜中人怒目竖发,血红眼睛宛如两把弯刀,木风试图躲避那目光,“不会,绝不会。哪里有什么地狱,哪里有鬼。不——”木风癫狂,嘶叫着,他的手用力打在镜子上,血飞溅,玻璃碎片散落一地,他感觉不到疼痛,他获得了暂时的宁静,因为镜中人消失了。
他一下做到转椅上,少许的宁静,片刻小憩。这里的梦境甜美吗?木风的魂魄回归到两年前的往事。
热恋着木风的眉嚷着结婚,木风同样爱着她。一个玩笑,让这恋情横遭变故。嗜赌如命的木风遭人设局陷害,他输了好多钱。无意中邂逅了富家女小雅,木风以他优雅的谈吐,落落大方的仪容,温文尔雅的风度,饱满的学识赢得了小雅芳心。
木风骗眉说,自己贪图小雅钱财,目的达到后便收手。眉屈辱的接纳了这扭曲的爱,他忍受着男朋友同另外一个女人卿卿我我的暧昧。不过,这屈辱没能换回本属于她的爱。木风同小雅有了婚约,一个月后喜结良缘。
眉疯狂威胁木风,事情败落木风将人财两失,而且可能遭受小雅疯狂的报复。
木风告诉眉说,自己身患绝症,怕自己离开后,不忍见她孤雁单飞的痛楚。佯装移情别恋,从而断绝眉对自己的感情。未料眉对自己一往情深,于是他们相约殉情,奈何此生无缘。“桃水亭”前,他们饮下事前准好的麻醉药,花前月下,双双携手而下,像步入婚礼殿堂般的从容平静,面色温润、甜蜜。木风水性绝佳,而且在自己那瓶麻醉剂上动了手脚。他喝下的是一瓶葡萄糖。所以,他没有死。
眉甜蜜的笑容惊醒了木风,他从转椅上站起来。绝望的一苦笑,仰天叹息;“早知此日,又何必当初。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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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风麻木了。他不知何为疲倦,何为疼痛。简单处理了伤口,提起刚刚买来的补品,不忘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塞进了裤兜里。开车直达医院,。
已然午夜之后了。医院走廊里一片死静,透过玻璃窗可以隐约看到对面那栋楼,楼门灯下写着几个醒目大字“太平间”,木风喜欢这种近乎死亡的感觉。眼里是兴奋的惬意,嘴角得意的上翘,一抹微笑浮现脸上。若是有行人,见到他一定发出惊慌的尖叫声。
“嘎——嘎——”木风有节奏的踢着脚步,他推开了门,404号病房。小雅穿着带条纹的病服,趴躺在床上,已然入睡。侧耳可听细微的呼吸声。木风放慢了脚步,伴随着夜的幽静走近了小雅。单手插进后裤兜,匕首寒气摄入心魄,他颤抖了、虚脱。不自觉的坐在了床头,近距离看着小雅,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生。他张开双手,恶狠狠的伸向熟睡的小雅。他的眼睛发绿,布满血丝和泪水。借着眼睫上泪珠的反射,他恍然间发觉门口有个身影。迅即的收起双手,跑出去看个究竟,一片死静。
可能是太过劳累了,一时的幻觉而已。他推开窗户,一股冷风吹得他浑身乍起寒毛。不远处的那栋大楼,布满了阴魂,虽然这里看不到它的名字,木风知道那是他向往的处所,是他可以解脱的圣地——太平间。
他牙咬得咯吱响,他恨小雅,若不是两年前她逼得紧,他也不至于丧心病狂的害死眉。两年来,眉的影子一直缠绕这他。备受煎熬的他以已如行尸走肉,若不是小雅被查出身患白血病,而且是晚期,他也许会同小雅走上红地毯,可那也仅是他的一具空壳,一个没有感觉的木偶而已。
屋里传来小雅的一声呻吟,那是病魔折磨的痛苦折射。这声音在木风那里却是百倍的快感,他心满意足的跑到小雅身边;“亲爱的,我来了。不要怕,有我在身边。”
偷眼细看小雅,虚弱苍白的面色,曾经霸道的锋芒全消。吃力的支撑着身体做了起来,飘逸的长发所剩无几,孱弱如丝的呼吸。木风一愣,呆呆的托着她。小雅的体型突然变得同眉很相似,此刻她微弱的秉性也同眉如出一辙。备受病痛折磨的小雅让他联想到惨死的眉。
木风再无力泛起罪恶的仇恨,轻轻将小雅搂住怀里,他的心复杂,仇恨、诡异、怜悯每每碰撞,每一次碰撞都要击落几行热泪。那泪水落在小雅的肌肤上,很暖和;看着木风布满血色的眼睛,小雅感到了一层别样的温暖。
今天是四月四号,两年前的今天,在“桃水亭”上,一对青年男女双双投河殉情。“我们殉情吧?”木风睁大了眼睛,炯炯有神的望着小雅,“与其看着你痛苦的离开,不如让我伴着你一道赴死。”
小雅身体忽然一惊,头紧紧贴在木风的胳膊;“这对你不公平,你原可以有美好的将来,我不能。”木风冰冷的身躯显然决然,那泪水不再温暖,仿如秋雨滴水,像是冰雪纯洁的誓言。他跑了出去好一段时间,回来时手里握着两个小瓶子,“雅,我们不会有痛苦,用两瓶麻醉剂麻痹了神经,很快就能步入梦想的殿堂。我们不会再在人世间受罪了。”木风抱住她,紧紧的。他依旧泪眼淋漓。他真的困了,一头扎在小雅的怀中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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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风的鼻鼾声愈来愈重了。
小雅用手轻轻划过他的颧骨,用力拽了一下发髻,没有反映,他睡得很熟了。小雅笑了,冷冷的让人发憷。“男人都该死,没一个好东西,陪葬,陪我死吧。”她刻意压低声调,颤抖的牙齿咬破了嘴唇,一股鲜血很咸,滴在手腕上,“报仇,我要复仇。这对我不公平,不公平。木风,我要让你死,别怪我。谁让你对我这么好呢?我不甘心。”
她披开散发,痛苦的挣扎。拿起刚才木风弄来的那瓶麻醉剂,紧紧握在手里,她发出恐怖的奸笑,“木风,这样很好玩啊。啊——”她将一个瓶子的麻醉剂倒掉,重新灌入红糖水,恢复原样。放入自己的衣兜里,另一瓶麻醉剂则塞入木风的衣兜。
她安心的睡下了,却无法入眠。她真的不甘心,种种鬼影纠结着她;种种留恋和对美好的向往让她无法放怀。她留恋这个世界,她可是,她只能死。她患了重病,无药可治。只有她自己,她的父亲,她的主治医师知道这个秘密,他患的不是白血病,而是比白血病更可怕的艾滋病。两年前的一个夜晚,那个健壮的美国男孩让她神魂颠倒,一夜放纵后留下了悔恨终生毒瘤。父亲是传统了儒商,怎能让门庭抹黑,宁可小雅死于荒郊也绝不承认患病的事实。主治医师既是为她医治,也是监视她的举动。
四月四号的晨曦很忧伤。木风如往常一样,一个拥抱、一个吻作别了小雅。
他要工作吗。她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了,麻痹的脚步带他来到城郊的坟茔地。一片寂静的苦涩,一轮惨淡的圆日。不知过了多久,夕阳的笑脸已落在树梢的枝头。木风很虔诚,扫去墓碑附近的杂草。他面色苍白,无血色,活像一具刚从墓碑里走出的僵尸。他也没有哭泣,没有痛苦,没有情绪,没有复杂的心态。他似乎打理好了一切,整装待发,一场盛大的婚礼在向他招手。“眉,等着我。我去看你了,和你一道离开,延续着我们殉情诺言。”木风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像是死神的召唤。那微笑骤然变奏,“眉,我知道你恨她,我们不会放过她。不会。”
木风回到家里,焚烧了所有照片。一冉一冉青烟,一层一层烟灰,烟雾缭绕间木风感觉一阵昏厥,似虚幻,又似真实。他极力让自己振作,试图看清眼前那个身影,那就是眉,他觉得自己不会看错。可又怎么可能呢?一定是自己的幻觉,濒临死亡之前的人都会产生种种错觉,念愈深,思愈切。他脑海中聚满了眉的影子,这个可怜的女孩,一个悲切的孤魂。木风不由得泪湿衣襟。她跑来了出来,不见那个身影。没有任何恐惧感,很平静的来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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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吃过了安眠药,熟睡在床上,身上的肌肉不时抽搐一下,并伴着几声轻微的呻吟。颈上有几根脱落的发丝,她的头发很薄了,雪白的丝绸覆盖了她的下半身。
不知何时起,木风的肉体撕心般疼痛,灵魂被多维空间撕扯。一股热流席卷全身,血涌上咽喉,一口吐了出来。他顾不得自己,趴在地下望着床上的小雅。那可怜的,被病痛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小雅,分明就是当初备受欺骗的眉的化身。脆弱和无奈浇灌的小草,望着她们,木风倍感呼吸衰竭。“不能,我不能。小雅够可怜了,她是那样的无助。我不能再……”他茫然的望望窗外,“眉,你能明白了。若是再害小雅,那把刀子就像割在你的肉体上。我已经不怕死了,可我真的下不了手。打不起,眉。我一个人陪你去。”他勉强起来,悄悄的抽出小雅身上的那瓶麻醉剂,掉了包,换上一瓶葡萄糖。其实那瓶麻醉剂已经被小雅更换过了。木风的良心得到了安慰,他稍稍镇静了。
小雅醒来了,随之而来的是阵阵痛苦。她的身体嫉妒虚弱,病入膏肓,她知道自己真的不久于人世了;“木风,你会不会后悔了。殉情后,你的生命将终结了。”
“不会,绝不会。没有了你,我的生命已然终结。我的痛苦,你会知道吗。那是比死亡更大的恐怖,更阴森的折磨啊——”木风眼中充满泪水,他抱住小雅,脑海中却浮现着眉的身影。这肺腑之言全然发自对眉的愧疚,忏悔。小雅却不知,她深深的被木风所震撼,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流下了真情的眼泪。爱与恨之间,灵与肉之间,善与魔之间,她做出了一个人性回归的选择,她偷偷的将自己身上的那瓶麻醉剂同木风身上的那瓶麻醉剂调换了。
“桃水亭”之上,春风荡漾。木风很欣慰,找到了久违了的回家感觉,他果断的打开麻醉剂瓶,一饮而下,纵深跳下深渊。“噗通——”重重的落水声音,再无声响。
“木风——”小雅一把没有抓住他,她喝下麻醉剂,大叫了一声,“木风,我爱你。”随后也一跃而下。
平静的河岸起了一阵波澜,旋而又恢复了平静。江河湖海洋,哪一个不是浩瀚茫茫,他们何其渺小,谁又不是同等的弱小呢?
几天后,有人发现了小雅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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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风睁开眼睛,一片熟悉的世界。他哈哈大笑,真是无情的戏弄,想死都死不了。可是,他再不笑了,他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眉。就站在他身边;“你是眉,你!这是什么地方?”木风既惊又喜,他想伸手去拉她,又收了回来。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受了愚弄,眉没有死。难道,两年前眉同自己一样,都……
木风的猜测没有错。当年眉同样在木风一样,都在麻醉剂上动力手脚,海边长大的眉同样精通水性。她知道了木风移情别恋后暗生杀机,于是将计就计,同木风上演了一幕双双赴死的剧目。岂料,木风暗藏乾坤,他没有死。眉不甘心,索性装神弄鬼,不时突然出现在木风视力之内,让他备受折磨。
木风又开始了他的大笑,未料两年来的折磨都是一场闹剧,两年来的赎罪和惭愧都是一场阴谋,两年来的真心却变成了一场怪诞。大喜大悲,剧烈的起落让木风真的癫狂了。他大骂眉;“你是个魔鬼,畜生。”
“彼此,彼此啊。木风,别以为你比我好到哪去!若不是你害我,你也不会有今天。”
“滚!小雅啊,你好可怜啊。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殉情投河。”木风痴痴癫癫,一路叫着小雅的名字。一边笑,一边哭。他真的疯了,狂跑,一头撞向石桥的铁柱,翻入滚滚河流。没有人再看到他,他也再没有走上岸。
好多年以后,在城郊外的坟茔地里,多了一个墓碑,上面写着两个的名字:小雅,木风。
一个女人时常来这里扫墓,献上鲜花和瓜果。
“万古流芳一出戏,洒向人间一行泪。”
爱之真谛本应是平平淡淡。追求激烈的爱,那轰轰烈烈终将落幕。激烈也将归于黄土般的苍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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