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三月里开大会的时候，看到电视里那些穿着民族服装的代表委员沥沥啰嗦的行头时，就使我想起了表妹做代表是情景。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我们那里地方很小，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也就几万居民，每日早晚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差不多都混个脸熟，不少人七拐八拐的就有了亲戚关系，加之我父母都是干部，在小县城里有一点知名度，往来走动的亲友就显得特别多。　

表妹秀娟，就是这样的亲戚，我始终也没有弄明白我们两家的亲戚关系是怎么论的，不过，知道是亲戚，她从小就叫我二哥，经常被我嘲笑为跟屁虫，因为那时候都小，偶尔也恶作剧的捉弄她，但她一如既往的跟在我身后，她在家中是头一个孩子，没有哥哥，可能也因此在别的孩子面前能借助点我的庇护。那时候，每家都不富裕，表妹的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收入也低，她还有几个弟妹，家里日子过的紧紧巴巴的，每到冬天，表妹的棉衣袖口那儿就挣明瓦亮的，因为冬天在室外跑，到河洼套里冰面上打滑跐溜{类似滑冰的游戏}，北风吹的清鼻涕直淌，过一会就用衣袖在鼻子下边搽一下，两只胳臂左右开弓，交替进行，所以，两个袖口都是黑又亮，整个一个冬天就这样，直到开春天暖脱了棉衣才会洗。　

八十年代初期，刚开始改革开放，表妹初中毕业了，学习不太好，也没有考上高中，在家待业，前面说过，她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也没有门路能安排到哪个企业去上班，自己也不行，实在没有办法了，正好邻居小两口都上班，孩子没有人照看，就和她家商量，意思让秀娟给带孩子，每个月给个十块八块的，那时候的邻里关系不像现在，都比较和谐，表妹的父母也就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了，表妹就在家里给邻居看孩子，表妹是个慢性子人，成天不多言不多语的，把孩子照顾的挺好。过一阵子，别的邻居看她做的挺好，也跟她家商量，要把孩子放她家，表妹的爸爸妈妈一想，一个羊也是放，两个羊也是放，何况还有报酬，就答应了，一来二去，家里多了好几个小孩子。正好这时候，社会上待业青年很多，国家包安排的政策难以落实，各级政府都号召待业青年自谋职业，大力提倡干个体，表妹家就干脆办起了幼儿园，名称就叫《育秀幼儿园》，取名字中的秀字，有培育优秀人才的意思。　

表妹这样做，在当时也是迫不得已。谁知就被一个小报记者知道了，拿这件事大做文章，说县里领导如何如何关心待业青年，表妹秀娟又是如何如何自食其力，不等不靠，不给政府添麻烦，对孩子如何如何好，等等等等。经过这么一报道，表妹可是出了名了。　

这还不算，突然有一天，门前来了一溜小车，进来一大堆领导摸样的人，带路的是工商行政管理局个体协会的会长，表妹的爸妈哪见过这样阵势，吓得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是不是经营中有什么违规的地方，或是什么税费没有缴纳，正在惊慌失措的时候，来人也看出来她们的惊慌了，忙安慰，不要害怕，今天来是找你们商量件事，想让你闺女做省人大代表。那时候，各级人大政协组织在十年浩劫中都砸毁了，才恢复重建几年，大家都不了解这是个什么组织，也不知道人大政协是干什么的，秀娟的爸妈也不敢贸然的答应，这不是给谁家看孩子的事，怕弄不好，孩子小，也没有什么文化，家里还需要她。来人一个劲的劝说，并说，如果你闺女做了人大代表，不会有害处，开会的时候也不用你有什么水平，你能发言就讲几句，不能发言，也不要紧，在那好好听着就行了。还有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们家的税就全给免了，以后就不用缴纳税费了。听到不用缴纳税费了，秀娟的爸妈这才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秀娟的爸爸跑到我们家里来，找到我的父亲，问是福是祸？为什么找到她们家的孩子？我的父亲给她分析，找你家秀娟做人大代表，有几个意图，一是秀娟是女性，在人大的报告里，必然要公布女性代表的人数，占全部代表的比例是百分之多少；二是秀娟在学校学习一般般，也没有入党入团，算是无党派人士，也会在统计数据时按照党外人员的比例计算百分比；三是秀娟是待业青年从事个体经营，又可以算作非公经济的代表；四是秀娟年龄小，可以把代表的平均年龄拉下来几个百分点，公布数据时就可以说，本届代表的平均年龄比上一届年轻了多少多少岁；五，也是最主要的，你们家是锡伯族，这样，就可以算作少数民族的代表，这样就增加了少数民族代表的百分比，到开会的时候，弄套民族服装穿戴上，镜头里也好看。秀娟爸爸忙问，什么是民族服装，民族服装什么样？我父亲告诉他，不用你着急，到时候就有人给你安排了。父亲跟秀娟爸爸说，一个孩子，能具备这么些得天独厚的条件，加入这一个人可以同时改变许多数字，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啊。你就放心的让孩子干吧。秀娟爸爸由刚进门的半信半疑，到此时满脸喜悦的走了。　

后来果然，在县里的人大代表进省城开会之前，为秀娟的服装还颇费了一番周折，当时没有人会做锡伯族的服装，没有办法，有关部门在省城专做戏剧服装的戏装商店里，给秀娟表妹定做了一套锡伯族的服装，拿回来又不会穿戴，又到省城去请教民俗专家，总算会穿了。但是，那沥沥啰嗦的东西，秀娟表妹还是不习惯，不想穿，人家告诉她，这不是你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这是政治任务，你必须穿，实在不行，你可以开会时穿，散会了再脱下来。表妹天性老实，也不敢反驳，就这样，这服装穿穿脱脱的，做了人大代表。　

再后来，我不在家，也不知道表妹的代表做的怎么样了，只是有一次电话里听母亲说，秀娟因为做代表做的好，被奖励进了公安局了，穿上警服，挺精神的，嫁了个对象也是警察，日子过的很滋润。我问，那幼儿园呢？还办吗？母亲说，早就不干了，现在人家还用得着干那个吗？我一想，也是啊，世道在变，人也在变，多年不见了，还真的挺想她的，也不知道再见面她什么样子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