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她正站在哈根达斯外面的巨大广告牌下,很早,偶尔有几辆车带着风从身边经过。隔着梧桐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对面的垃圾箱,她一刻不停的望着它,嘴角轻轻上扬。
半个小时前她拨了那串陌生的号码。
喂,你是谁?是那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为什么不说话,不然我挂了。
你丢的东西现在在我这里。她小心翼翼的说。
你在哪里?你能不能把我包还我,里面有3000多块钱,你可以拿去,但希望你能把包还我。男子很急切的声音。
..................
为什么不说话?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考虑。
你还在艺宛吧,那儿可是全市最好的住宅。从你那里到温岭路大约要30分钟时间,我会在20分钟后把你的包拿到泉泉书屋外面的垃圾筒,你自己来拿。然后她果断的挂了电话。
直到现在。
那个男子或许马上就要出现了吧。她想了想,又开始笑。
那辆奥迪停在泉泉书屋外面的时候,她小心的把那个黑色的皮包藏在身后,深吸一口气,看到那个穿白色衬衣的英俊男子从车里下来,很浓的眉毛,嘴唇线条很好,干净的平头,有都市白领的气质。他向四面望了望,然后打开垃圾筒,象个乞丐一样在里面翻来翻去。她看到自己一周以来吃的那些泡面包装袋,易拉罐,番茄浆包装袋一个一个的被那个男子从垃圾筒里拿出来,很喜剧的一幕。今天早上她把一周存积下来的垃圾拿来扔到离家十分钟外的垃圾筒,离开前觉得反胃,狠狠的往里面吐了一口唾沫。
(二)
乔说,你不能去见他,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笑,为什么。
我只是劝你,没有为什么,你知道我们都是不希望有太多麻烦的人。
昨天下午她回家当着乔的面打开了那个黑色皮包,有三千五百块的现金。她跳起来,搂着乔的脖子,很高兴的样子。
然后她拿出十张一百块递给乔。这是上个月你帮我缴的房租,还有水电费和你从店里拎回来的那袋泡面钱,够吗?
乔笑着接过来。乔说,我们的流浪狗有钱咯。
然后她拿出剩下的二千五百块钱。她说我要把钱寄给那个女人,不然她死了,我就要回去了,我还不想回去呢?
她赶在邮局下班之前到了邮局。在汇款单的附言里她写给李华容买药。然后小心翼翼的写上地址,并在收款人一栏里写下李华容。觉得不妥,又改成给你买药。然后把钱一起递给里面那个有着精致脸庞的小巧女人。
她一直叫她李华容,固执的,决绝的。其实她还有个名字,她小时候就那样叫她,妈。
她回到租住的房子时,乔正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茶几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证件,身份证,甚至连房产证都有。还有一张余额为一百八十多万的存折。
她愣了一下,坐下来。那时天刚刚黑。
乔说,你可以把这些东西放在一个什么地方,然后照名片上的号码给他打电话,叫他自己来拿。
她笑。她总是喜欢笑,轻轻的嘴角上扬。
晚上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有乔,那个叫李华容的女人,还有那个穿金盾白色衬衣的英俊男子,故事离奇,郁郁而终。她醒过来,一头冷汗。她叫乔。她说乔,你过来陪我一起睡。
天还没亮的时候,她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那个女人在电话里近乎疯狂的叫,你个贱逼,你以为你跑了,我就会气死吗?咳咳,我告诉你,你个逼就是死了也和我没关系。你说你没钱,你可以去卖啊,你当着男人面脱裤子时不是很爽快吗?
乔在旁边被她的声音吵醒。乔说,又是你妈妈吧!别想太多,早点起床,你今天还得去还人家东西呢?
她起床的时候刚好六点,随便吃了点东西,描了描眉,把那款劣质口红在嘴上抹抹,对着镜子,她又开始笑,她想,我还年轻。然后穿上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套上一个大大的t恤。开始把一星期以来存积的那些垃圾往一个黑色塑料袋里装。然后朝乔喊,乔,你有垃圾吗?拿来我帮你一起扔掉。
满满两袋垃圾,一股淡淡的臭味。她把它们扔到泉泉书屋外面的垃圾筒,那时街上行人很少。然后他顺着人行道踱到对面,站在哈根达斯外面的巨大广告牌下,拨了那窜陌生的号码。
(三)
她看到那个男人狼狈的模样。手上沾满了污浊的东西。挽起的袖口被汗水轻易的弄湿。
然后他拿着那个黑色皮包朝对面走过去,在男子刚打算把车开走的时候,突然来到他面前,右手扬起那个皮包轻轻的在那个男人面前晃一晃,脸上始终带着笑。
她说,没想到你先到了。
这个男子是真的很象洋,一样的平头,一样的高鼻梁,一样的英俊,一样的让她血管扩张,心跳加速。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想抱着他的肩膀说,洋,我好想你。然后任由他的嘴唇象雨一样打在自己的脸上。
她是真的想洋了。
(四)
洋和她从小青梅竹马。她记得洋从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对她说,研,我要保护你一辈子。那时她总爱把脸蹭到洋的脖子里,用力的拱。她说,洋,我要你一辈子保护。
然后默默地在心里说,如果,哪天你不能保护我了,我就离开。
和所有肥皂剧的剧情一样,研被迫和一个有着许多家鞋厂的老头的独生子交往。研见过那个男人一面,满脸的疙瘩,很大的啤酒肚,臃肿得可以让每个人反胃的身体。
那时研和他就只说了一句话,她笑着说,你好。
然后跑到洗手间吐了半个小时。
研开始更加频繁的和洋私会。每次离家,李华容就扯着嗓子叫,你个逼丫头,又出去干嘛?
我去找洋。有预谋的很大声,然后摔门而出。
李华容很多次试图阻止研和洋的交往,可终究无济于事。
终于有一天,李华容忍无可忍。在研将要出去的时候,抓着她的头发说,你个逼,你今天要敢走,我就死给你看。研一把推开她,你不让我去找洋,我就死在家里。
研傍晚回家的时候,李华容真的就自杀了。她用了时下最流行的方式。用水果刀切了左手腕,切得很深。那时正是六月的天气,研闻到地上一滩猩红的液体散发出让人作呕的气味。送到医院抢救,因为失血过多,在医院昏迷了两天,研独自一个人陪在医院。
李华容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枕着床睡在旁边的研 。
你个逼睡在这里干嘛。你去找那个穷小子,和他睡啊!李华容破口大骂。
妈,别骂了。医生说你不能太激动的。
李华容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贫血,左手使不上劲,常常无缘无故的晕倒。研也不再敢常常去找洋。
李华容暗地里偷偷安排了研和那个臃肿男人的婚事,订婚前一晚她才对研说。
研和李华容大吵一架之后跑出了家,住在洋家里。洋父母对洋很好。那是第一次研整夜和洋在一起,研睡在洋的床上,洋睡在地板上。黑暗中,研突然就听到洋说,研,或许上天注定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们还是分手吧。
研听着从小说要保护自己一辈子的人决绝的说着这些话,泪水就流了出来。
研第二天回家时,李华容正在厨房煮面条。研爸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坐在客厅。
研研,研爸爸叫。
研突然发疯似的叫,什么都别说,没有用的,反正我已经是洋的人了。
在厨房的李华容听到研的话,提着锅铲冲出来就往研的头上砸。研爸爸站起来想抓住李华容的手,没想到锅铲刚刚落到研爸爸的头上。流了很多血,送到医院的路上,他一直在说,研研,我不是要逼你........不是。
研的泪水就那样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
研爸爸在送到医院的第二天,因为抢救无效死亡。
周围开始无缘无故的冒出许多谣言。比如研不满父母安排的婚事,杀死了研爸爸,再比如她和洋,一个穷小子偷情怀孕。许多谣言就象有预谋般地浮出水面。
研想,留在那个地方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了。
那年,研十八岁。
(五)
那个英俊男人从车里走下来。伸出手,很绅世的样子。他说谢谢。
那时太阳刚好升起来,温和的阳光穿过男子干净短发的空隙照到她的眼睛上。她觉得一阵眩晕。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觉得眼前这个英俊男子就是洋。
他说,我刚到,看见没人,正打算离开。
她笑。她知道,在男人的世界里,尊严始终最重要,胜过一切。
他请她吃了她有生以来最丰盛的一次早餐,以示感谢。在一幢大厦的六楼,全红木的桌椅,古色古香。在电梯里研突然就用小指勾住男子的手指,毫无预兆。她看到他的局促不安,无所适从。她开始轻轻的笑。
他带她去市里最好的化妆品超市。他坐在旁边看热情的服务员为她上试用妆,然后一张精致的脸如花般盛开。
他走过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他说,你很漂亮。
她站起来,挽住他的手。
他为他买了专柜里最新最好的化妆品套装,用信用卡支付了她无法估计的钱。
她拎起袋子。然后轻轻的吻他的面颊,她说谢谢。
她知道,一个小女人,哪怕是再小的恩惠,也会让她满足。
(六)
他问她,你为什么会爱上我?
她突然就感觉到男人的可笑与自负,夹杂着男人独有的霸道。她说我不明确我是否爱你,只是你太象我曾经深爱过的人。
我只是一个影子?
不是,曾经爱过的人在心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你很英俊,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很那轻易的爱上你。
那请你嫁给我,好吗?
她说好。面带微笑,轻轻的嘴角上扬。
一场很有心机的对话,充满无限的玄机和暗涌。男人的欲望和女人的狡黠。
研记得自己是很久都没有为什么事掉过眼泪了。她总是努力的去实践自己的诺言,比如固执的和洋交往,固执的在失去洋的保护后决绝的离开,固执的不再轻易掉眼泪。
洋是为了工作和研分手的。他几乎一家人都在那个臃肿男人的鞋厂上班,那个男人威胁洋,如果他再和研交往,他将失去他来之不易的工作,包括他的父母。
研不明白爱情在金钱面前为什么会如此不堪一击。所有对爱情的幻想,坚贞在一瞬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然后消失得毫无踪影。
她为洋流尽了一生所有的泪水,为了换取他一身的自责和愧疚。洋打开窗子看到她的时候她抬起头给了他一巴掌。他说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掉一滴眼泪。然后拖着行李投奔认识不到两个月的网友,乔。
(七)
她在宾馆的高级客房里轻易的就为那个英俊男子打开了自己的身体。她听到自己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寂寞的声音。她曾经以为那会是属于洋的,所以她为他保留了她所有最美好的东西。可是洋不要了,她所有固执留下来的东西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当男子进入她的时候,她感到剧烈的疼痛,额头开始冒汗,身体微微颤抖。她感到有新鲜的血液顺着身体流出来。男人突然停下来,他问,为什么?
他说我会好好爱你。我保证。
她笑,忍着不可遏制的疼痛。她想几年的爱情都可以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可是这个认识不到一天的男人却说会好好爱她。
男子把头埋在研的脖子里,就象当初研把脖子埋在洋的脖子里一样。他说,只要你给我时间,我会让你幸福。
(八)
研回到租住的房子里时,乔刚好在做早餐。乔笑着说,研,这可是你第一次整夜不归。
研坐下来。
和他在一起?乔问。
是。
你爱上他了吗?
我不会轻易爱上任何一个男人。我说过。乔,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些事情,我不想对你有任何隐瞒。我必须离开,并且希望你也能和我一起走。如果不这样,我担心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你要相信我。
她们拖着行李去车站的时候,路过某公司的大楼。一个笨重的身体从她们眼前瞬间落下,毫无预兆,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红色和白色的液体从她的脑壳里溅出来。
研把乔拉到她身后,然后蹲下去看那个男人的脸。很英俊,却表情扭曲。临死前,他一定感到无比的痛苦。
研站起来,拉着乔的手。她说我们得马上离开。
乔说,研,我不知道网上的偶然相遇到深深的爱上你,会不会是一种错。我们要去哪里?
一个小镇,会有很清的河水,还会有很英俊的男人,你可以找一个你爱的男子然后嫁给他。我希望你能过温暖的生活。当然,我也会永远陪着你。研说。
她们坐晚上的火车,离发车还有足足几个小时,候车室挤满了人。
研说,你看那边好多人。我们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拖着行李走过去。
很多人在看本市电视台的新闻。
今天上午,我市xx公司副总经理在京山宾馆的高级客房里被发现因服食过多的安眠药而昏迷。今天下午,他从xx公司的十六楼跳下,当场死亡。据当事人妻子讲在其居住的高级客房里发现了被烧过的身份证,房产证,驾照等,另外,其存折上的一百八十多万人民币也不翼而飞。此案正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乔握紧研的手,感觉到她手心沁出的汗。
研,你会怕死吗?
会。
可是他为什么会不怕呢?可以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研用手撩开乔额头上的发丝。傻子,他是因为心中有爱和感激才会死,那是他自作自受。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会相亲相爱直到很久。
上火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研把头靠在乔的肩膀上,很平静的入睡。
(九)
乔看着旁边这个女子。她记得第一次遇到她是在两年以前,网上。
她对她讲她被人抛弃,被人误解,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痛苦。
她说我曾经和你一样,可最终我选择了死亡。用男子的刮胡刀片切手腕,直到整个手腕象一团破烂的棉絮,感受得到血液从身体里各个地方流到手腕上的声音,没有疼痛。你或许可以尝试用这种方式结束你的痛苦。
乔是唯一一个叫研自杀的女子。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死?研打过去一个大大的问号。
是,我没有死,或许上天觉得我不应该过早的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我却承受着更大的痛苦。不再相信爱情,无法感到安全。依赖身边每一个人,却不敢轻易的把心交出来,每天都感受着无尽的恐惧。
或许,我们可以互相取暖。研说。
两个月后她们见面,在乔的城市。然后深深相爱。她们都是受过许多伤的女子,彼此轻易的就爱上了对方。
乔想起早上的情景,研用手抓她的头发,打她耳光。她说没有男人值得我们的仁慈。我杀了他,他罪有应得。我们都是没有爱情的女子,得不到任何人的救犊。我们只能彼此依靠。你现在必须跟我走,我有了足够的钱,我可以控制你,我可以控制一切。研情绪激动,近乎疯狂。
乔觉得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拒绝研提出的要求,研即使一个人独自离开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可是研爱她,要保护她,要她一起走。
乔想起两年前的那个眼神透彻,笑容凄凉的女子在研身上已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记忆。
乔想,两年,恍若隔世。
我没有理由责怪研,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拒绝和研的离开。她只是受了爱情太大的伤,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毫无预谋的报复。没有人应该为他承受什么的。乔喃喃的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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