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
我一口气在工棚外的马路上翻了十六个侧手翻,真没想到最后竟撞上了她的单车。
听她口里发出的叫声,似乎她被我撞痛了。而其实,我的脚上倒有点疼,我在打起最后一个侧手翻之际,她的自行车恰好驶到我的脚跟上。好在她刹车及时,车前轮只轻碰了我的右脚跟一下而已。然而,她倒比我痛得快。
“小弟弟,你受伤了吗?”她放好单车,走过来未待我回话,即蹲在地上挽起我的右裤腿察看了起来。我被她的这种亲近羞得顿时满脸通红。
“喔,伤得很严重,这一块地方都红了起来。这样吧,小弟弟,我带你到我家去搽点药行么?”她的声音听起来如此亲切,使我这么一个14岁的男孩在千里之外的异乡,首次感觉到甚过于亲人般的关爱迎面扑来。
“不,不用了,谢谢你,姐姐。”我说,“有时候我练空翻摔在地上还更疼呢,这点小小的摩擦算得了什么。何况,我们很快就要上工的。”
“噢,那我就用手暂时给你揉一下好了。”她说完,又蹲下身子,就要挽我的裤腿,我赶紧把脚移开,道:“不,不用了。”说完,我转过身向我们的宿舍跑去。
“哎——,小弟弟,你别跑呀!……”我转过头,看见她跺了一下脚。
不管晚上加班到几点,只要不下雨,我每天早上在天色蒙蒙亮那段时间,就会自觉起床,到距宿舍约五十米的马路上做体育运动。我酷爱武术,无师自通的一个主要原因是我练得勤又不怕跌打苦痛,而且往往是一练就坚持到底,场地可变更远至几千里,功夫我决不会放弃。
篾匠师傅们一般早上起床时间是7点,盛夏早秋亦如此。这样就大大地方便了我早上的个人运动,不必为预防惊动师傅们而多拐弯子、换场地搞体育。
这位撞上我的大姑娘即是早已脍炙在师傅们口中的所谓——“两千块”。在八十年代,像师傅们这样干工,两千块有可能要花费好几年的劳苦才能挣得到。师傅们给一位具备岭南姑娘“秀”、“丽”、“情”特色的农家女,以“两千块”上价特价论之,无疑是对那佳人的无比重视:
“两千块!带我去福和(位于广东增城的一个小镇)!”
我师傅是对这骑自行车慢悠悠路过工棚外马路的姑娘反应最快的一个。
“呸!丑小鸭、癞蛤蟆!看到你就伤脑筋!”我在暗笑师傅粗鲁狂妄之余,心里时常会主动为“两千块”打抱不平。
“喂——,两千块!等等我!”拿着蔑刀正在破蔑的八月师傅在我师傅喊过之后,往往会及时补上这么一句。
“去死吧!土匪、汉奸!狗才!”八月师傅的徒弟,我的工友、临时伙伴——“波斯猫”心里也在为“两千块”着想。
“波斯猫先生,你好,货物到手了吗?”在乏味工作闲余,为了增强彼此之间的愉快感、积极感,我会模仿影视上魔鬼的口气,对“波斯猫”进行搞笑询问。波斯猫对电影——《神秘的黄玫瑰》的印象,跟我对影视剧——《波斯猫在行动》的回忆基本保持在同一水平,“黄玫瑰先生,你好,美丽的两千块到了,就在那路上,骑单车过来了。”
“哈哈哈……”我们两个小狂徒的笑声居然如此同步,这只是天真孩童的一种娱乐表现。被哪个师傅听见了,我们的笑脸有可能顿时化作几朵乌云:
“你们的篓子织好了没有?快点子织啊!不然的话晚上加班到零点!看你们还笑不笑得起来!这么小的年纪,也会想那两千块?两只大酒桶!番薯!”
两千块跟我家二姐的年纪差不多大,十八九岁的样子。她在撞我的那天中午,就带着他的母亲特意到我们工棚来看我。五个篾匠师傅此时有四个在那榕树下的一个小卖部里打包牌(有三个徒弟看着他们打),一个在宿舍里休息。
“小弟弟,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两千块站在那堆翠竹边,亲切地对在工棚旁小山脚下抓小虫玩的我招手道。
“没什么好看的,”我直起身,扭头望了她们一眼,冷冷地说道。“现在一点痛都没有了。”
“可是——你要过来呀,我有话要对你说呢!”两千块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睛望着我一动不动,教我很难为情,我无路可走,出则必经过她们身旁,想跑也跑不掉。
“是啊,小孩子,你过来,我们有事要对你讲。”两千块的母亲微笑着对我说道,“你不要怕我们。”
两千块的母亲挽起我的裤腿,“伤在哪儿?”她问两千块道。
“在这儿哩,老妈,还有一点儿红,看样子伤又大起来了。”两千块凑过来蹲下身子,指着我的脚跟似是很心疼地说道。她用手轻轻按了一下我脚跟上的那个“传奇”部位,问我:“现在还疼么,小弟弟?来,我给你搽一点万花油吧。”
两千块用她的一个食指蘸了点从塑料小瓶里倒出来的万花油,然后按在我那个无谓的脚跟上。她反复搽了几下,又按又揉,我此时心跳得厉害,两面热通通的,想叫她停止怎么也开不了口,想拔腿就跑也不行呀,这样做太不礼貌了——其实她这样大费心机地呵护完全是可免的,我的右脚跟受撞部位早已恢复了正常,连我自己都分不出到底是哪处被她的单车碰了一下的。
“阿娟,好了,不要再搽了,下次来吧。”两千块的母亲看她那个费劲样,似乎也腻了。
“不,老妈,人家一个外省到此打工的小弟弟来的,小伤也不能马虎需要呵护呀,不然会不利于以后成长的。”
两千块把她母亲提着的那袋果子变戏法似地成功塞到我手里后,才牵着她母亲的手离开了我们这个破旧的工棚。
我提着这袋果子呆呆地站在这堆竹子旁,面上火辣辣地,再过一会儿,师傅们就要来干工了,还是波斯猫先生提醒了我。
“神秘的黄玫瑰,快把你的果子提到宿舍里去吧,等下你的师傅来了,果子可要充公的。”他说。
我解开袋子,把里面的花生、荔枝掏了一把出来,对波斯猫道:“先生,快点过来,我把这些东西送一点给你。”
波斯猫闻之喜形于色地跑了过来,他尽量拉开他的裤袋,好让我把果子大力往里塞。
我不希望师傅们知道我的尴尬遭遇,他们的嘴巴联合起来乱吹一通,我一个处境不阔的小少年是受不了的,这袋果子只有依靠波斯猫帮我处理。“先生,我们来商量件事,好不好?”我对波斯猫道。
“黄玫瑰,你说吧。”
“这袋果子你就说是别人给我们的,行不行?就说是那个常来我们工棚捡篾片烧的阿姨给我们的好了。”
“可是可以,问题是师傅会相信我们吗?”波斯猫一边剥着荔枝,一边说道。
“先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我们说是别人送给我们两个人的就行了,可以吗?”
“好,没事,那不要紧的。”波斯猫很快把一个又大又白嫩的荔枝扔到了他的嘴里,吃得甜滋滋的。“好吃,这荔枝真甜!”他说,“那两个人肯定是好心人,送这么好的东西给你吃。”
“喂——,晓勉!开始做工喽!”师傅的叫声从工棚那边传了过来,我把这袋果子往波斯猫手里一塞,然后走向自己织篓子的那个位置。
八月师傅看到他徒弟手里提着一袋果子,问是哪里来的,波斯猫按我说的答上,果然奏效。一袋果子,给五个大汉几下功夫就分掉了,另外三个徒弟也吃了一些。
次日中午,因老板要求师傅们抓紧时间出货,大家午饭后都没有休息。两千块跟她母亲又来了……
“哈哟,晓勉,还不错嘛,七月初七一大早就被两千块撞了一下,你知道这个地方的风俗吗?——好小子你走桃花运了。”八月师傅不愧是唢呐世家的一个业余传人,即使唢呐与身隔在千里之外,空嘴亦吹得又响又亮,效果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家乡那个地方就有这种传说,农历七月初七姑娘撞上单身汉就意味着撞中情郎了。”凭我师傅的这番话,也很容易看出他也是个喇叭高手。“我有一个同学,他那年七月初七赶集路上骑自行车与一名姑娘无意对撞,双双跌倒,后来他们就开始恋爱并最终结了婚。这也可以说是一种缘分,天注定的。”师傅又道。
“人生就是这么多奇事,”另一个篾匠师傅道,“千古神话传说中的牛郎织女每年七月初七相会,想不到在当今世界上仍有这样的奇缘出现。”
“俗话说‘花好蝶自来’,只要人的心眼好,好的姻缘总会到来的,好心有好报,不是吗?”八月师傅的这阵喇叭吹得多么好听,只把我听得如痴如醉,两眼朦胧,以至于师傅又把我当成打瞌睡了:
“晓勉!白天加油干,晚上加班才不会那么晚!”
“晓勉,两千块来看你了!”八月师傅——唢呐世家业余传人鼓起腮帮吹道。
“来看你!”我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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