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风擦着还未完全解冻的土地说话,它的语气像呼吸、像呓语,到处悠游,那形象的句子,还带着冰雪的温度和清婉的旋律。吹面不甚寒冷却带了一种刚力,仿佛窃窃的私语,又仿佛穿越时空的轻吟。
午后的阳光竟有了令人揽暖的微醉。风不说话的时候,大地就平铺了厚厚的温馨,猫了一冬的蓑蓑草、毛荠菜抢先从土里探头了,那草儿拱动了路边、沟渠边,人们似乎无心睬它。这时的荠菜是带有一定魅力的,佳兴忽来,叫上爱人,骑车到郊外的田野挖荠菜,阳光下那诗赋般的心就在泥土的芳香中氤氲,每挖出一棵棵淡紫微绿的荠菜,无异于捡到了一棵棵琥珀做成的饰品,带回家精心洗涤后做成小菜摆上桌。吃,在这样的时候往往是次要的,品尝它的滋味为的是怀旧,为得是那份难得的恬淡。
春天里的事物一直在发黄的记忆里,时而恍惚时而清晰,恍惚中那挖荠菜的男孩女孩就在命运中挣扎,在苦痛中眩晕,在洒满期盼的田垄之间弄衣起舞,春色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微毒,让人沉醉。男孩身上还穿了冬天时的棉衣,上衣口袋里鼓鼓的一兜泥球,手里提着捕鸟的夹子,那胳膊肘上露着核桃大的棉花套子。他猫腰吹着口哨顺着垄沟追着一只布谷鸟;女孩则穿了娘把棉絮掏出去改成的花夹袄、薄棉裤,提篮满世界在寻找着荠菜。忽然,男孩直起了腰,眼睛就亮成了微笑,女孩衣抬头羞得脸上飞了桃花,止不住心儿砰砰直跳。男孩:我长大了娶媳妇儿。女孩:不害臊。男孩:丫儿,你真俊。女孩:蛋儿,你真傻。男孩:我家穷。女孩:你穷你富我都爱,没有大米吃野菜。男孩乐了:你丑你拙我不嫌,不会做鞋买着穿……幸福的种子就埋在了男孩女孩的心里。
这是一幅黑白的老照片,压在记忆的箱底仿佛已经久远。挖荠菜的丫儿长大后嫁到了外村,打鸟的蛋儿后来就娶了城里的洋气媳妇。
春风每年都路过乡村,或者说乡村每年都路过春风,路过的次数多了,照片上的男人女人也就换得多了。怀旧的念想也许谁都有,但怀旧的由头却各有春秋。
春天,无论如何都是令人开心的季节。它温暖,它豁亮,它充满生机,它朗润得引人遐想。暖风轻抚之中,仿佛听到了熟悉的乡音:早先,咱日子过得累堪,瓜菜代图希省粮食;这前儿,日子富裕了,吃野菜图希它是绿色食品,安全又营养,忒好哇!
春天来了,沉睡了一冬的土地醒了,村子里向阳的墙根下闲聊的老农说话时就不再袖着手。他们在谈论着过了雨水就该种豌豆,惊蛰一过就栓套打垄子种花生、栽土豆。趁着身子骨还硬朗帮着儿子们种种地,好让他们栽村办的工厂里多挣几个钱盖新房给孙子娶媳妇儿。
春风管辖的世界是广阔无边的,通透古今。地气上升的时候,眯了眼远远望去仿佛行云流水一般蒸蒸日上。它过滤了漂浮的尘埃,在纯净里精神仿佛得到了沉淀,那沉静、安适似乎令人忘记了自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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