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母修筑房子已经半个月了，每天我都到工地去看看，工人们很卖力。休息的时候和他们交流，都说今年活不好找，既然有活干，就一定的珍惜。尽管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金融危机，也不知道gdp是个什么东西，可是他们有切身的感受。物价涨了，钞票不好挣了，家里的生活艰难了。

他们都是一些朴实的农民工，一天几乎要干十多个小时的活。有时候我都觉得有些不忍心，劝工头仁慈一点。可是工头也是农民，他说没有办法，只有这样才能多挣一点，人人都要养家糊口。不吃苦怎么能行。

原说封顶需要一个月，可到了十五天的时候，工头告诉我可以封顶了。我觉得意外，不过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因为我也想早早的竣工，早早的装修，早早的让父母住进去。按照我们家乡的习惯，封顶也叫合拢口，是要举行仪式的。前两天老父亲就对我说，合拢口的时候，一定要搞的气派点，家乡人讲究这个，对大家都有好处。再说了，做工的人都是农民，怪可怜的，一定要让他们好好吃上一顿。

父亲的心思我明白。因为最先的时候父母是不愿意让我破费的，觉得我的经济也不宽裕，家里屋子不少。可是后来妻子总在鼓动我，说父母辛苦了一辈子，住在现在的家里，设施都赶不上时代了，生活不方便。所以我好不容易做通了父母的工作。

从开工到现在，虽说工地离家不到一百米远，可父母却一直没有去过。我叫过两次，父母就是不去。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还是妻子有心，说父母辛劳了一辈子，不愿看到那样的场面。不知道妻子说的对不对，反正父母没有给我再讲其他理由。

现在要封顶了，我问父母不去看看。父母还是那句话，说不看了，只要修起来就行了。所以合拢口的事情就我一个人张罗了。家乡的这个风俗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我没有考证，再说了，人一辈子也不会有太多这样的经历。所以约定俗成在大家觉来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一个习惯。

我尽管小时候住在农村，也看到过别人家合拢口，但是真的要自己的做起来，还就是不知道怎么做。开始我和工头商议，工头大概是出于礼貌，说随便怎么样都可以。后来还是我向叔父请教才知道，这合拢口的礼仪讲究还不少。要给每位工匠送被面子，香烟还有手套。工头的礼物还要相对重一点。再就是让大家去好好的吃一顿。表示的就是一种心意。

按照叔父的说法我就开始准备了。不过按照家乡的习惯，合拢口的时候还需要亲朋好友燃放鞭炮以示祝贺。为了不惊动朋友和邻里，我就只告诉了妹妹和堂弟堂妹，让他们到时候弄点花炮来，热闹一下就可以了。

按照习俗，仪式放在了中午十二点，按照家乡人的说法，这个时候合拢口是最吉利了。什么理由，我不知道。既然有这样的讲究，那就入乡随俗吧。中午一点半钟，我就到了工地，先是准备了一番，给房梁上挂红披彩，然后开始燃放鞭炮。

就在大家正热闹得不行的时候，突然我们单位来了几个人，手里也提溜着花炮开始给凑热闹来了。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家里的事情我是从来没有给单位的人说起过。大家怎么会知道了。不过同志既然来了，我也不能说什么。等仪式搞了一个段落，我才开始问大家怎么知道的？原来是堂弟走漏了风声。

后来我问堂弟缘由，堂弟才告诉我，他去请假的时候，他们站长问他干什么去。开始他不说，可站长不批假。最后没有办法，我只有告诉他。堂弟在我们局基层单位上班，听说现在也是个办公室副主任了。当然我是不能鼓励他去说假话。既然发生了，也就只能这样了。

原先我只准备了四桌饭，这下看起来不够了。我赶紧给饭店打电话，说让在加两桌。接电话的不是老板，大概是大堂经理吧。也许这会儿生意正好，所以说出的话来让人听了怪不是个滋味的。她说：“哪有这个时候订饭的，饭馆也不是给你一个人开的。”

要是放在平日，我说不准会大为光火的。可这阵子我只能忍气吞声说好话了。还好，最后人家给加了两桌饭菜。工地这边仪式做完了，大家就一起去了饭店。开始我还说开车去接父母他们，因为父母年事已高，加上天气不怎么好，早晨还在下雨。可是我拨通家里的电话，妻子说父母已经去饭店了。

等我到饭店，父母已经坐在那里。好在人不多，也很集中，所以大家很快就围满了桌子。我和父母坐在一起。开始吃饭了，我刚动了筷子，父亲就说让我去给大家敬敬酒，说几句客气的话。我按照父亲的要去去做了。大概平日里和民工们接触比较少，其实从我心底讲，还觉得饭菜上的很足。可是刚开始吃了一会儿，我就发现，坐着民工的桌子上已经只留下空盘子了。

这时母亲在一旁悄悄对我说：“儿子，我看给他们再加几个菜吧。都是下苦的人，饭量很重。别看咱们桌子上的菜吃不了，他们肯定不够吃。”

“要不先把咱们桌上的菜给端过去几盘，反正咱们也吃不了，放下也是浪费。”父亲一发话，我只有照办了。不过端过去几盘菜，到了手下似乎就不经吃，很快就只剩下了空盘子。我看这样不行，于是赶紧叫来大堂经理，让给民工的桌子上再加几盘菜。就这样总算度过了尴尬。

中间我去民工的包间看了看，大家吃的很开心，而且酒也喝得不少。我发现已经开始有人说酒话了。开始我想制止，觉得这样不好。不过当我把想法告诉父亲时，父亲说既然大家高兴，那就让喝吧。就这样，大家狂饮一通，最后结束的时候，竟然有三分之一的人都不能自己走路了。

按说中午饭后，下午还是要进工地的。可时间过了三点钟，我去工地一个人也没有。看见工头一个人坐在工地上看场子，我就走过去和他坐在一起：“今天没让大家吃好。”我说的是客气话。

“吃得太好了。这是我们这几年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了。大家很开心，也很高兴。要不然是不会和这么多酒的。”工头说：“十几天了，大家也辛苦了，所以今天下午给大家放假，休息一晌。”

“应该的。”我说：“今年我想可能活路会多一些的。”

“不见得。”工头说：“不是说金融危机了，什么东西都在降价，我们的工价也降了不少。不过我就是不明白，钢材降价了，工价也降了，可为什么大家说生活困难了呢？”

“那是因为生活必需品涨价了。现在吃饭贵了，穿衣贵了。钢材降价汽车降价了，房地产降价了，可是这些和农民有什么关系呢？涨价困惑的是没钱的人；降价照顾的是有钱人。你说……”我也是无聊，怎么想着和工头说起这些来。

“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对了，你说我们活路多了，根据是什么？”看来工头对我这句话最感兴趣。

“现在到处都在拉动内需，基础建设量很大，所以你们搞建筑的我想一定会有好处的。”我说。

“你说的是这个呀？”工头一听，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还当是什么好处呢。你说的原来是这个呀!我们没有这个福气，现在想揽到拉动内需的活路那是比登天还难呢。首先你得有资本，需要投资才行。我们这帮人，挣钱就是为了养家糊口，哪有资金去投资呢。”

“靠下苦挣钱，还要什么投资呢？”我有些不明白了：“你们可以去应标呀。我觉得你们会有希望的。”

“没希望。”工头说：“现在的招标和招嫖一样。那是俺钞票得多少说话呢。建筑界谁不知道这之中的猫腻呢。你说用自己价格低的优势，可人家根本不买这个帐，拉动内需就是为了花钱，钱少人家不愿意。”

“那是为什么？”我问。

“因为那样国家的钱就装不到自己的腰包里，如今社会谁还做那样的傻事呢。”工头这会儿倒像是个政治家，特别是把招标说成招嫖的比喻，简直可以和阿q画圆圈圈相媲美。

“怎么会这样呢？”我其实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不愿再农民兄弟面前把公务员的灵魂全都晾晒出来罢了。

“怎么不会这样呢？而且现在已经是这样了。”工头说：“你修房子是为尽孝，是给老人还个愿。今天合拢口你怎么没有通知单位的人来呢？我看你也太老实了，你们系统我听说有好几百人呢，如果你发个邀请，说不定你这房子的一半代价都会收回来的。”

“哈哈……，有意思，这是你想的吧。”我这时是真的笑了，觉得工头也真是有意思，怎么会有如此的念头。

“怎么，你不相信？我去年就遇到这么个情况，人家也是局长，好像还没有你这个局长红火，可人家合拢口的时候，鞭炮家门口都堆满了，光是礼金就收了好几万呢。现在你们当官的人做什么不挣钱呀？死了爹娘能挣钱，盖房子合拢口挣钱，儿女娶嫁挣钱，甚至于死了老婆也挣钱，就这还不算批个条子，提拔个人。现在不挣钱的就剩下农民和城里的下岗职工了。”

“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正巧一直没有到过工地的老父亲来了。他的一声咳嗽总算把我从尴尬的境地里解救出来。

“爸爸，你怎么来了。”我赶紧站起来：“天不好，也不怕感冒着凉了。”

“没事，我来看看。”老父亲今年已经七十七岁了，尽管糖尿病已经患了三十多年，也有不少并发症，可是老人心态很好，我也没有觉得这些年老人有什么变化：“你这是让我和你妈非得再多活几年不可了。这么好的房子，不多住上几年，别说你，就连我们也觉得了不了心愿。”

“爸爸……”

“老爷子，你真有福气。有这么个儿子，你就享清福吧。”工头其实这阵子是在为我说好话，因为他觉得最后工钱还是要我来付的。

“谢谢！”我不知道爸爸这话是说给我的，还是说给工头的。等爸爸走了，我和工头论说起来。

“你们好好给建吧，要知道，我活了也算四十几年了，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老父亲说这两个字呢。你们干了十五天就得到他老人家这两个字，不简单呀！”

“那是老爷子在表扬你这个儿子呢。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工头发表着自己的观点和意见。其实也对，我常想，人生就是一个传承的过程，尽管我知道如今的作为有点还愿的味道，可是面对世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别的什么精神寄托。

也许妻子说的对，人一生不能只辉煌自我，应该知道感恩。生命的意义不是前进，而是回头无有遗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