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酒催人醉,在这个氤氲淡雅的南国。夜色下虚浮的人群还在熙熙奔涌。一个人执笔于这聒噪的世界。南国,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诗意盎然的才情之地了,它渐渐的褪去了风韵铅华,变得充盈着功利与钱权……
近来雨色霏霏,道上湿漉的车痕告诉我们雨还在继续。那是轻舞飞扬的细雨,轻敲着我的沉思。它淅淅沥沥地倾诉着,我却恍如隔世。抬起眼,这还是那青瓦白墙的旧南国吗?耳边响起的还是那吴侬女子用指间拨出的相思曲吗?
思绪间,南国伸出纤纤素手,将我拉向了断桥。我略带惊恐,略带膜拜地用心触着白娘子与许仙的前世之爱。抬起朦胧的眼,在白堤柳帘下,一点点心痛。远方那个似断非断的桥上,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还在吟唱:“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如染,不堪回首忆旧游。断桥未断我肠断,一片深情付东流。”吗?白娘子在某一时刻被伤透了,或许衬着西湖的水淡生烟,伴着南国的云清欲雨,当她忆起当日那柔柔的风、密密的雨、绵绵的情时,已痛彻心扉。许郎可否还会来?断桥是否下过雪?
南国在潇潇的烟雨中,湿透了我的心扉。尽那边,碧瓦飞甍,柳梢沾湿,小城流水,水抱南国。这便是旧时南国,可是是它年少,可是是它青涩时,但绝不是它成熟时。现实中,南国或许只是温婉的代名词,可在霓虹里,从前的南国被污水冲浊了,被商业化无情地掩住了。双桥不再是从前的那钥匙了,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也不再是柔情似水了。
那些溪畔浣纱的女子、那些化蝶比翼的女子、那些涉江采莲的女子、那些吟风弄月的女子、那些舞文弄墨的女子、那些抚琴高歌的女子、那些簪一朵白玉兰在襟上的女子、那些念着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的女子都随风而去了。那南国也随着她们逝去的梦,永远地逝去了。
雨淋漓不息,幸运的是没到过南国的人,却可以从唐诗宋词的星空里领略到它的细疏轻软,它的如烟似雾。无论那是“杏花春雨江南”的古诗,还是晏几道、周邦彦用香笺软笔处理过的长短句,其实都令生长在非南国的人神往。
而生长在南国的人呢?接触的雨难道仅仅只有如此轻柔细腻?不!悠悠飘抵的雨渐循渐进,也会被酝酿成畅快豪迈,沉实地扑打在地面上,让人感受到是一种大气雄浑的交响,它充斥在原本诗意灵性的空间,似乎能看到一首首五言七律,看到蝶恋花、虞美人,湿溽溽地留在山野、田畴之中,留在小桥流水、白墙青瓦之间,呈现别样的意境和韵味了。
南国豪雨,轰然而作,让整个无天越地,密匝匝、透湿湿地过了一个泼水节。“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无论是轻柔或是激昂。南国的骨子里流淌这雅致,这雅致和雨如影随形,似乎从古就有了倾一帘幽雨让人思念的绵绵。托这细雨的灵感,带梦进入诗人的天堂,晨曦徜徉在南国迂回曲折的幽径之中,能切身体会到苏东坡笔下的,那份洒脱与豁达,久久伫立飘落细雨的窗前,忍不住吟一句贺鋳的,“试文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在一直下个不停的雨声中,独自撑着伞走在陈旧的仓街里,转身回眸之际,恍然之间我们就会读懂李璟的“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华灯初上,微风轻拂,河畔的柳条随雨丝轻触水面,不知道皇甫松置身其中,是否还会感慨地吟着“闲梦南国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南国文化一直保持着自身固有的地域特色,湖水清冽,山峰俊秀,语言雅致,老酒醇厚,随便踱进一处僻巷台门,都会听到一曲依依呀呀的越剧,信手拈来一块断砖残瓦,就能翻出一段文人墨客的雅韵轶事。
南国的雨是一个梦,在这诗画嫣然的雨梦中,有着南国多情才子温柔执着的身影,也有着南国多情女子皓齿明眸的一缕深情。沉吟于雨润潇潇的窗前,让心声与雨声对话,你便可发觉这雨与情是一曲高山流水的清音回鸣,藏这十面埋伏的雄情豪放,含着秋窗风雨的绵情,在梅雨季节的默契里,就让雨水随着思念深深淌入生命之中,化成南国那剪不断的千千心结,诉不尽的万般柔情吧!
雨中的南国要比平日耐看一些。而雨夜中的南国除了耐看,更多了一份须用心体验的味道。这个时候,你需要撑一把雨伞,出去走走。
我建议你去西湖。雨在那树梢上、在那伞面上、在那草叶上、在那亭檐上、在那湖面上、在那一切无遮无拦的去处跳着欢快的舞蹈。雨中一个遥远的叫宋的王朝正向你走来,那王朝的雨,那南国的雨也向你走来。
一千多年的仲春,苏堤,犹如一条绿色的飘带,堤桥相接,横卧湖上,南端系住南屏,北端挽起栖霞岭。柳丝舒展婀娜的身姿,翩翩起舞。一堤的翠绿似烟地漫洇开来,细细看去,绿雾似的堤上桃花盛开了,不耐寂寞的难道只有那枝头的黄鹂?
我们会与那个叫东坡的先生在堤上相遇吗?刚刚完成长堤修筑的苏太守,心情正佳,他临风而立,面对烟水淼淼,诗情满溢,一首千古绝唱脱口而出。“水光潋滟睛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是苏太守为后人留的文化遗产,它的价值不亚于苏堤春晓本身。
公元1071年,他第一次来到杭州,官至通判。他在巡视西湖时,看到葑草已淤塞了西湖的十之二三。他虽有心治理,但通判的官位尚无决策权,欲有作为而无作为,苏通判满腔抱负都化作了天才的诗意。倘若苏东坡仕途顺利,而不是屡遭贬谪,一路坎坷,他流芳百世的名篇佳作大约要大打折扣了。八年后,苏东坡再次赴任杭州,任知州。到任的次日,苏东坡重游了西湖,面对的西湖湖面已有一半成了葑田,忧虑之情油然而生。回到府上,挥笔写下了“葑合平湖久芜漫,人经丰岁尚调疏”的感叹。叹毕,苏东坡组织人力调查踏勘。于次年4四月,向当朝皇帝哲宗呈了《杭州乞度牒开西湖状》的奏议“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盖不可废也。”
千年过去了,今天再看苏东坡的这篇奏议,依旧充满政治家的深谋远虑。我们现在看到的也许只是一条如诗如画的长堤,而改变西湖命运的正是那个才情菲菲的东坡先生。
然而东坡终究是在堤上消失了,那雨依然在浠浠而下,我们用无比敬慕的目光送别苏东坡,独步缓行。有史以来与西湖相关又能与东坡和苏堤媲美的是唐朝的白居易和白堤。相比之下,那个后来者明显更甚的理解和改变了西湖,更彻底的让南国的霏霏细雨日久弥新。
北宋的夜晚很快就暗淡了。随着偏安一隅的南宋到来,我们在苏堤的北侧看到了一座庄严的庙宇,红墙重檐,松树翠柏掩映一代名将岳飞。我们惊喜地发现,那大宋王朝、一南一北、一文一武与这条长堤,如这南国的雨色霏霏是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他们是人杰,他们的智慧和生命化作绵绵不绝的雨丝,滋润着堤上的绿树红花。雨在我们的头上喧嚣,陪伴着我们走近沐雨而立的东坡先生,走进那风波亭外的潇潇细雨。
我梦你,我南国的雨,我们似曾相识,却注定错过。我们错过了在前世的轮回中与你相遇,所以今世纵然我踏遍南国的每一寸土地,也只能在曲折的陋巷内,幽暗的长廊中,破败的屋舍中追忆你那逝去的风韵。
尽管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雨色是那样的似曾相识。如果时光可以流转,我想我不会计较水之迢迢,到那个黄昏下的翰林府第,到那个雨色霏霏的戏台前与你相约。只可惜,今夜雨曾润前人,今人可再细思雨中人?
-全文完-
▷ 进入驭志无疆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