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竹桃，花白叶尖，丰俊挺拔，四季常青，就像，我们的爱情。

我屋前的这株夹竹桃，就是三年前，他送给我的，那时候，他儒雅、挺俊、成熟而深邃。

三年前，我只是一个刚刚毕业，见习于一家医院的丫头，而他，却已是一个成功的男人，尽管，他大我七岁。我很喜欢他这种成熟的男人，这株夹竹桃，就是我与他相识、相知、相爱的见证。

那时候，我问他是否真的爱我，他说爱，于是，我将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了这个男人。那夜过后的黎明，他发誓对我说，他的一生都要与我不离不弃，否则，他甘愿承受上天的惩罚。我，笑了。

本以为，我们可以成为一对别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但，世事弄人。就在我们相处两年之后，一条突如其来的电话，改变了我们的命运转轮。自那之后，我便日日饱受着嗜心挖肺的折磨，而他，也如愿地，实现了那个誓言。

人间四月，春花芳菲，天朗云清，弥歌高空，然而，那天对我来说，确是一场噩梦。

四月一日是愚人节，我们一起去湖北神农架旅游，正当我们沉溺在玩乐与爱情双甜蜜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他骗了我。我开始还不信，因为那天是愚人节，天知道这个男人会想出什么搞怪的事情，但那个电话，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我心中最后的执念。

原来，他早已有家，而这两年，他一直都在骗我。我问他，是否真正的喜欢过我，他说他一直都非常爱我，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如此。我哭了，问他怎么办，他说，他其实本想伺机与妻子离婚再来娶我的，但如今，他的妻子已怀有他的孩子，所以他，不得不离开我。我泪如流水，染湿了他整个的前胸，我说，只要他喜欢，我不会介意，我甘愿与他保持这个关系，我不要名位，不要金钱，我只要他能留在我身边。面对我的祈求，他沉默片刻，最后还是那么地决绝，他说他已经对不起我了，他不能再对不起他的妻子，他的一生，可以负一个女人，但不能一错再错。为了孩子，他毅然地走了，竟，不愿留下丝毫的回忆。

可怜的男人啊，他竟然忘记了自己当初的誓言。他可以忘掉我们相处的两年时光，但我却不能忘记，不但我不能忘记，我也绝不许他忘记，所以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让这个男人生前爱我生生世世，死后也要记住我，永永远远。

我是一个医生，所以，如果我要一个人痛苦，我会有万千的手段。因为爱他，所以我折磨他，让他生死不能。

是夜，月光如水。我与他喝了许多的酒，说了很多的话，后来，他醉了。我关上灯，就着清淡的月光，剥下他的衣裤，将烂醉如泥的他放在地板上，月光凝碧，洒落在他赤luo的躯体之上，此刻的这个男人，完全是属于我的。

洗尽铅华的手术刀，熠熠生辉，光亮如月。我操起了那把自学医起便跟随了我许多年的手术刀，在他的胸膛上划了一个十字，因为怕弄疼了他，所以落手很轻，血，缓缓地渗透、弥散。

屋外铅华月色，星泛天河。我轻轻地打开了窗子，一缕柔和的春风吹入。春夜微凉，吹拂到他的胸膛之上，他不由一惊，酒劲稍去，渐渐地清醒起来。清醒之后，他颤颤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更加清醒，随着他的移动，血色十字也更加鲜明，映着月色，艳丽而婀娜。

微微地睁开眼睛，他问我要干什么，我一笑不语，他感觉胸口一丝微凉，下意识地俯首观看，面色骤变。诧异、惊恐、愤怒、悲悯、痛苦，最后又终归于无奈，从医两年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如此复杂的表情，不禁兴奋血涌。

望着我手里的雪亮的手术刀，他一声轻叹，闭上眼睛，任由光华的月色，抚遍他的周身。我问他，知道我要干什么吗？他不语，我唇稍微翘道：“这个世上，有许多美好，当誓言无法实现之际，那就由我来完成那绝美的契约。”闻得我言，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又复归平静，最后正色道：“你玩够了么，我是不是可以走了？”“你想走？”我用鲜亮手术刀的侧面，轻轻地抚过他那张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抑或是将来都深深地镌刻在我心灵深处的面庞，柔声道。“你一定是疯了。”他大吼过后，蓦然腾身而起，从我手中夺下手术刀，仍在地上，嘶声力竭地大吼：“你这个疯女人！”

第一次面对如此暴躁的他，我怔住了。平静下来后，他发狠地说：“此事就此为止，我不想和你这个疯女人继续纠缠下去，永远也不！”然后推开我，拾起地上的衣裤，大步冲向门口。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对我，我伤透心了。我不能允许他就这样走了，决不允许！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一个趔趄，继而，他的手无力地扶着墙壁，转身，恐惧地望着我。

“哈，亲爱的，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会伤心的。”我大笑道。

“你……酒里有毒？”他大吼道。

“你猜的没错，刚才的酒里的确有毒，不过你不要怕，那一种麻醉剂，服用过后，只是全身瘫软无力，但绝不会致命。”我挥了挥手术刀，对眼前的这个男子冷笑道。

“你这个疯女人，你到底要干什么！”他吼声很大，但身体却软弱无力地倒下去。药性发作的速度，完全在我的掌握之中，这个时候的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任我摆布。

我走到他的身前，用左手轻轻地抚摸过他那张俊俏的脸，右手的手术刀在他的脸上轻轻地刻上我的名字，鲜血沿着他的颧骨流下，如泉似涌。他虽妄图躲开，但药性猛烈非常，他根本没有一丝抗拒的力量，我伸出舌头，肆意地舔着手术刀上的鲜血，好甜。

药性进一步加剧，他的声音也渐渐减小，最后只剩下喃喃的低语，正如我们当初的那个夜晚。我爱这个男人，他的鲜血对我来说，便是世上无价的甘露，饮罢鲜血，我开始吻着这个男人的双唇，他仍是拼命地挣脱，可惜，无济于事。

当初你不是很喜欢和我接吻吗？现在你却为何惧怕？呵，过了今夜，恐怕你永远也没有机会享受我馨唇的温柔了。初吻如斯，温存已逝。

鲜红的血，沿着我们的双唇滴落，在他的胸前，绽放出一朵艳红如火的花。

此刻，他的全部都是属于我的，他的肉体，他的情感，甚至是他的灵魂。我终于可以全身心地得到这个男子，终于可以将多年的爱，恣意地付诸于这个完美的躯体。

两年的从医生涯虽然不长，但我却早已直面过无数的死亡的瞬间，不知何时起，面对鲜血，我的内心深处，竟迸发出一种无限的渴望。压抑了多年的爱，多年的恨，此刻终于可以在我心爱人身上，完成那份生死的契约。

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体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些骨骼、肌肉、血液、脑髓等等的集合体，我一定要好好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

打开手术箱，我又拿出了一个细长而中空学名叫做导流管的金属细管，这个是专供特殊手术使用的，但此刻，我想我又想出了更好的玩法。我将导流管径直插入他的胸腹之间，这是隔膜所在，穿透他的肌肉，导流管刺透了他的隔膜，空气瞬间灌入，他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我在酒中下的毒药，是一种提取自黑斑白狼蛛体内的剧毒，这是一种抑制中枢神经系统的毒药。中毒之后的人，表现为中枢神经受损，身体麻痹不能行动，心脏数率显著降低，血液循环受到抑制，疼痛感减弱等症。

受到蛛毒药的作用，他流的血不是很多，这也从客观上减慢了他的死亡。我放下手术刀，又从医药箱里取出了一种蝎毒，灌入针管内，沿着导流管注入。

蝎毒与蛛毒的药理刚好相反，蝎毒是一种可以兴奋中枢神经系统的毒药，中毒之后的人，表现为心率加速，呼吸急促，肾上腺素分泌显著增加，进入异常兴奋状态。

蝎毒注入他的隔膜，他突然一声沉吟，然后便是一息悠长的呼吸。我问他：“舒服吗？”他说：“舒服，好舒服。”我露齿一笑，轻轻地在他耳边道：“蝎毒和蛛毒的药理刚好相克，可以互相中和，刚刚我在你的酒里下的是抑制中枢神经的蛛毒，而现在给你注射的是兴奋中枢神经的蝎毒。”言罢我得意地望着他。此刻，他已别无选择，明知是饮鸩止渴，但也心甘情愿。

放下针管，我又拿起了手术刀……

一刀，两刀，三刀……我肆意地刮削他的身体，在我巧妙刀工的雕刻下，他的线条愈发趋于完美，刀似鬼斧，血祭神工，每一刀，都轻薄如许，绝不沾染半分尘埃。

顷刻之后，他的身体已布满寸许长的刀口，竟无一寸完整的肌肤。每一道刀口都长一寸三分三厘，深四分八厘半，横如一闪，竖若惊鸿，纵横错乱，斑斑驳驳。只见暗红而粘腻的血，沿着万千刀口之处，慢慢地渗透，流淌，绽放……

我爱他，当然也爱他的鲜血，所以我不允许他有任何的一滴血液流失。地板上，我早已铺好了一张大型医用聚氯乙烯聚流板，这是一种医用的地毯状用来集取病人体液的东西。他的鲜血流到聚氯乙烯聚流板之上，被阻隔的血液真的没有一滴落入地板，为此，我很庆幸，同时我相信，他一定也很庆幸。

凄迷的月色，幽凉的春风，呢喃痛苦的呻吟，血肉模糊的身躯，一个应验当年誓言的男人，一名将至爱献祭于苍天的女子，还有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

这一切，共同组成了一副，镌刻于人性深处，最真实的画卷。望着这些，我不知是兴奋，还是失落，抑或是悲悯。总之，一瞬，恍如隔世。

我爱他，所以不能让他就此死去，于是，我又给他服用了抗菌性强心苯丙甲基酮，这是一种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人体对痛苦忍耐能力的药物。服过之后，他果然清醒很多，看来，他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

白色的小瓷瓶，高二十公分许，直径六公分余，里面装载的，便是我要给他的一切。

打开瓷瓶，里面装着的是淡黄色浓腻的液体，我将它倒入盆中，用水稀释过后，再灌入喷雾器内，均匀地喷遍他的周身。他欲挣扎，但却无果，只好如小兽般地任我处置。　

嘻，你看他的眼神呐，是多么的惊恐和愤怒，我爱的男人，居然用这种眼神望着我，真是可恶！

琉璃医匣，晶莹剔透，里面涌动着无数个鲜活的生命，黑黑密密。我打开盖子的一瞬间，小小的黑色身影，如涌似泉般的飞跃，争先恐后地奔向这顿渴望已久的美餐。——你猜的没错，里面装着的的确是蚂蚁。

万千只蚂蚁沿着他的脚底，爬上他的小腿，嗜咬着他的身躯，汹涌如潮。

蚂蚁嗜咬男人血肉的同时，也中了蛛蝎的剧毒，由于痛苦，蚂蚁便更加挣扎嗜咬这个男人的血肉，中毒越深，疯狂弥甚，追后，男人和蚂蚁为伴，共同踏上了通往地域的列车。片刻之后，男人停止了扭动，蚂蚁也停止了嗜咬。最后剩下的，只有血肉杂糅的尸体，黑红交际的残躯，还有，月光照耀下潸然泪下的佳人。

所爱的人，所恨的人，是不是到最后，一个也解脱不了？救赎不了？

时近黎明，东方天空之上，一抹淡淡的日光，辉耀着沧桑的大地。然而，我们之间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爱他，不能因为他的死而放弃。抱着他的身体，我轻声地对他耳边喃喃，彷佛是我们初识的那个四月，往事，岂堪回首？

我拿起了手术刀，一寸寸地，削下他的肌肤，装入早已准备好的医用脏器皿。红的，是鲜血，绿的，是胆汁，黄的，是渣泄，白的，是脑髓……我挖的很仔细，尽量不会弄疼我的他，我想，即便是不小心弄痛他了，他也不会怪我的，是吗？

一个健康男人在被肢解之后，遗下的脏器和血肉着实不少，装满了整整三大医用脏器皿，而这些，便是他留给我的全部。

折腾了一夜的我，真的很饿。索性先随便喝些牛奶，吃下几片面包，感觉腹内不再空虚，于是我开始着手处理起他的尸体。

他的骨骼，被我清洗擦净之后，埋在我了床下的地面，只有夜夜枕着这个男人入睡，我才会睡得安稳。我在他的血肉里掺入了一些植物性营养物，于是我的男人，变成了世上最肥美的养料。我相信，在这种养料的浇灌之下，那株夹竹桃一定茁壮成长。

就在他离开我三个月之后，我竟意外地被查出怀孕了，那晚，我哭了整整一夜。后来，我决定将孩子生下来，不管怎样，这是他留给我最后一件礼物，我怎忍心辜负心中的至爱。令我庆幸的是，孩子顺利产下，是个男孩，长得很像他，我爱他，也爱我们的孩子。

每逢闲暇之日，我便抱着孩子去浇灌那株夹竹桃，当然，是用我特制的养料。夹竹桃在我精心的呵护之下，成长的很茂盛，待过几年，我们的孩子长大之后，我便可以教他如何独自去浇灌那株夹竹桃了。

今天，是他离开我整整一周年的祭日，我写下此文，既是祭奠他的在天亡灵，同时也是哀悼我心中永远的痛。

我相信，此刻，他一定是原谅我了。你看，那株夹竹桃，仍在春风中，摇曳生姿。

——　一剑知秋于大连　2009.3.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