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春第一声惊雷,就在一道电闪的焰舌划亮窗玻之后,久违的雷声踵接而至,它的巨厉声响仅这次未让我惊惧慌张,倒觉得今天它急促的鸣吼有些玩皮可爱。春,你可真的有意思至极,你本是温柔乡里的俏佳人,百花园里的媚娇娘,何故非要唬着脸来一出惊世骇俗的大叫嚷,好象把我们嗅觉视觉添满美幻印象还不足够,还得在我们的神经上来这么一计重锤,呵责那些淫奢地看着你丽容的目光,催促我们离开你温柔的国,去找寻各自的情缘。雨是少不得殷勤地赶来助威,噼噼啪啪地在翠玻上一阵跺脚。
可是,要知道我正在一张素白色的纸页上列写着这篇“失散的情缘”提纲,正与《牡丹亭》里的柳梦梅与杜丽娘神会在梅树下,低声问杜丽娘,你是重回人间确有此事否?真的有点怕这雷声惊醒梦中人,怕他们俩从历史的坟堆里站起身来,一如当年还魂阳世那一幕的神奇上演,突然闪现在我那敞开的门外,向我致谢。这么多年过去,居然是我把尘封的灰土给掀开,才使得他们再次在光明里相会,续传佳话。
这些天我一直都觉得有些困倦,时常合衣倒下就迷迷糊糊地睡着。大脑其实还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游离,并未真的是沉沉地入梦。怪哉,总在不由自主地想这些远距尘世、隔绝时空的爱情悲剧。这些失散的姻缘真的可以复聚吗?还是后人硬是给他们安上一个完美的结尾呢?这种生与死的贯穿连接,实现爱情的大逆转,也许只有古人才可以想得出,做得到。而今天我们只能把它当成停留在嘴边一句玩笑。我们接受着文明的影响太深,知道来世只不过是一句诺言,所以,我们的想象才锈住了。我想说的是这些理想化的结局也许只是情爱空洞的升华,但是,那种舍生赴死的爱却是时时闪耀炫目七彩的粼光,千年万年的风雨侵蚀都不会使之晦暗。
姻缘,天下有多少姻缘会被寻常的日子汇聚而成的流水无情地冲散,有的会孤伶伶地流落在荒郊野外里浪迹不归,在那里怨一声,恨一声,叹一声。有的干脆就被埋进孤坟荒冢里,无声无息。能够象焦钟卿与刘兰芝,死后还会干交叶拥,结成连理,在阴间实现再次拥抱的惊喜。能够象枊梦梅与杜丽娘相会在牡丹亭,结情在梅树下,感动上苍的垂怜,飘没的怨魂还阳,有情人终成眷属。能够象陆游与唐婉于沈园相会,壁墙上那阙合鸣的“钗头凤”,错,莫,难,瞒,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能够象李隆基与杨玉环那样,虽是“上泉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却还要“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能够象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生不能同衾,死却要同冢,化作蝴蝶,双飞双宿。还会有吗?这些史诗般的爱情都已经作古,却并不苍老,只是如今好象再也经营不出那样的绝版爱情。
古人苦于无法给爱解困,赋予爱自由的本性,但是爱的神圣地位依然高高在上。在我们眼里陈旧发霉的观念在当时还算新鲜实用。于是,只能逃避生的困围,穿越死并至魂的轻灵。寄望于象火鸟历经火的焚烧,得以新生。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因为看到了融在骨血里的爱的信念,所以我认为这虽是无奈的逃避,也是一种积极的追求。那个贫女也感叹道,只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而自己内心里却是拟托良媒为自己寻一如意郎君。
如果按照经文里所说,这世上的女人是男人的肋骨做成的,男人就在这茫茫人海里找寻着那个用自己肋骨做成的女人,女人也会在人海茫茫里寻找做成自己身形的那个男人。那么,幸福的姻缘算是他与她找到那个有着骨肉联系的人,不幸的姻缘就应该是这个人与自己原本并无牵连。如果没有老天的帮忙,这会如同是大海里捞针一样困难。寻找姻缘的方法通常有两种,一是你去发狂似的找,一种是坐在这里等。既然都是存在于偶然,那么这两种方式都有可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姻缘。只是适合不同性格的人。
志摩先生说,我将在茫茫人海中访我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在他身上有着任情纵性的浪漫主义,狂飙突进的个性主义。就算他不同凡响之处在于他的不完全把自由恋爱当成单纯的爱情问题来处理,而当作是对传统习俗与世俗观念的挑战,他说过这个怯懦的世界容不得恋爱。但是对于爱有着单纯信仰与唯美需求的他,却是一直满怀激情并以一种积极的态度四处寻找着,那么在张、林、陆之中,哪一段才算是他的幸福姻缘?哪一段才是他的错失姻缘?因为一张免费的机票,导致志摩最终也不曾给出答案。
我觉得当今的姻缘还不如视线里的一颗尘沙那样清晰。那些树枝尖上,草叶尖上,是凡可以附着的地方,似乎到处都系着姻缘,指尖这么一碰就掉落到怀里。我们对于姻缘审慎的态度越来越轻薄。结果,往往是一脸的离伤,那些雨呀风呀花呀草呀的都成了寄恨的方向,哭诉的对象。
我从来也不曾怀疑过那些因拼命追求爱情而不幸受伤的眼泪是用来假意证明自己的对爱情执着。从来不曾怀疑那些象受了伤的小鸟一样蜷缩着身子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的悲情是用来故作欺瞒别人的掩饰。我相信每一次对爱的付出都是毫无保留地付出自己的全部,赌上自己的心。但是爱情不会因为你的本真而为你匡复正义,为你讨回来一个公道。这时说公道自在人心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姻缘的聚合离散有时就要象对待吃饭一样,都成为一种需要。天底下有多少失散的姻缘与错失的姻缘,就当是自己做了一场梦,手执着一张空白的讣文,不知道给出怎样的归结,只能让它随清风绿水去它想要去的地方,找它所要找的归宿。
看,那个女孩已经哭成了什么样子,泪腺里好象都不再分泌泪水了,眼睛都哭的肿得老高。需要热敷冷敷才可以消肿。我与她没有血缘的联系,却以兄妹相称。看到她这样躲在阴暗里不敢在阳光下裸露自己的伤口,晒干那张写满情爱的情书。我依然会陪着她一起伤悲。我会是因为她爱的投放没有得到回复,爱的投注没有得到回报。她觉得自己把感情全部输光了,自己的感情世界里空无一物,没有了可以点燃爱的薪柴。她可以不带有一点的自私把珍珠般的爱全部拿出来给人,但这个姻缘却被判定与她无缘。明知道那是一条死胡同,明知是没有结果,可怎么就把持不了自己,误入到幽深的森林中央,迷了自己的方向,辨认不清阳光是从什么地方照射进来的。一声惊嚎,也不能洞开头顶那一层浓密的树荫。我会是因为这种凄伤的爱而捻起自己的毛孔,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感怀,并想让她在我的肩头上停靠片刻。
可是她还站在那橘红色的路灯光下,那是他们相识的地方,也是分别的地方,橘红色的温暖的光线,却怎么也化不开浓稠的心情。我真想她能早点离开那光线的柔媚,放爱一条生路,也是给自己一条出路。她虽是听我说,并且离开,几日也没有了她的消息,我想她不可能借来一匹骏马,这么快就跑出情感的湿地。
那些走进姻缘的一对对情侣,他们也会在神的面前庄严地宣誓,不论幸福与苦难,都不离不弃,固守爱情的城池。是幸福一生,还是凑合到老,这千丝的纠结又岂是我能理得清楚。如果按小说里所说,爱情是一座城,城外的人向城里冲,而城里的人却在设法往城外逃,那城门一定会发生严重拥堵。本也不该是这样乱糟糟的局面吧。情缘在手,你总得要拿出你的诚意,释放你的爱意,规复爱情秩序。何必要把这爱收着掖着呢,不要让你的爱失去了机能。没有尝试就做出放弃的决定,有点草率。
爱是人生情感篇章里的大主题。每一个人都想着把这个主题渲染的光华夺目。但有时就偏不给你这个机会,打磨你的性子,针刺你的诚心。有时给了你这个机会,你却没有了这个才气。如果你的姻缘被逼到河上漂着,你也要冒着落水的危险,把它拾回来。如果那姻缘不是你的,那就不要存心霸占,这与偷、抢没有什么分别。贼偷的内心永远也不会得到安宁。说了这么多,自己也被绕糊涂了,情缘之事真的没法上升到理论层面。我当是切开了一个口子,各自去领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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