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社会还有文学青年,真是怪事——谁还在玩那劳什子文学?
非但有,还是一个上规模的群体。据说在北京,在重庆,在深圳……脱产写作的群体还很普遍。我想他们生命力一定十分旺盛,随便在哪里,都能扎根、发芽直至长出嫩绿的新叶——至于能否开出耀目的花并且结出果实,则除了上帝,并无他人知道。他们大多群居在市镇的偏僻角落,你住地下室,我住储物间;你写新诗,我写小说;你一年发表五首长短句,我发了三篇随笔;你描绘别墅中的女人,我关注社会转型期人性的失落……他们彻昼彻夜地进行着闭门造车式的文学生产,令人想起1930年前后的中国文坛,比方上海、北京……徐志摩去世那会儿,沈从文和巴金不是同挤在青岛一间小小的寓所里,分别写着各自的《边城》和《雪》?
但现在这些年轻人终究是幸运的,即使不被传统刊物注意,总可以在网络上发表,还可以建立自己的“文集”呢,诗歌、散文、小说的分门别类,像模像样。在他们苦心经营之下,并且拥有了一批“粉丝”,有一搭没一搭地发着评论。似乎有点成就感了,但同时却欲罢不能地惆怅起来——总要能换成钱才好,要不这日子怎么过呢?要籴米了,水电费又不能拖欠,做什么都要钱,钱!春耕开始了,家里说没钱购买种子和肥料——北方某报副刊倒是用了自己的一篇散文,无奈迟迟不见稿费……
说良心话,我对这个群体还是报以钦佩的。年轻人没有学坏,他们不是去偷,没有参与“双抢”,这就已经不易。他们从事的还是人类灵魂方面的事,就更见得高尚,需仰视才见。写文章不比做生意,结了帐就可算出利润,收了款子就意味着收获;更不比炒股,转瞬之间可见得失——他们没有那么急于求成,他们需要的是静下心来,沉潜三年五年,期待着一鸣惊人、洛阳纸贵。以写作为生,活得艰苦而无奈,但他们兀自在写着,没有怨恨谁,更没有制造什么板荡。这就叫人不仅钦佩,还要发生出尊敬的心怀来。
但这时候,我却突然记起了鲁迅先生的遗训。“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是美术家。”不管他说这话系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对这个观点,我是完全赞同的。郁达夫甚至在《给一个文学青年的公开信》里激愤地劝戒当时穷酸潦倒的文学青年沈从文,“去偷,去抢,也不要做什么文学青年”。——不是说写作不应该,但完全脱离实业、游离在俗世生活之外的写作,便与建造空中楼阁无甚异处。开店、办厂、务农、打工,其实都无不可,越是辛苦,越有一种活在世上的感觉。你首先要活着,你的文学才有所附丽。你活着,哪怕再苦辛、再悲哀、再疲倦,你有自己的思索——而这或许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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