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学校,我是女生中的霸王,以刁钻顽劣而闻名。
我们经常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吹牛抽烟喝酒泡录像厅,打架逃学是家常便饭,倒是把学习当成了副业。我们被称为不良少年,危险人群。我们都是一些父母离异的孩子,有个专有名称叫“单亲家庭子女”。
不知在什么时候,我被冠以这讨厌的词语。我讨厌上学,讨厌老师,讨厌一切形形色色的有色眼镜……
曾今,我们有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哦。每个周末,父亲母亲就会手挽手带着我去逛动物园,去游乐城。
然而,那面幸福的镜子还是被打破了,我们每个人都被划得鲜血淋淋……
一时间,我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快乐。我的童年早已在苍白中远去,痛苦却一天天地加深。
【二】
在学校,我是最让人头疼的人。
我经常以作弄老师为己任。我们的班主任,那位戴着眼镜的马列主义老太,张口闭口就是理想信念,就是家国人生的大道理,听着特烦。在她眼中,我们似乎人人都是社会的耻辱,是阻碍现代化建设的罪人。有一次,我在她的凳子上涂了油漆——那时她正穿着一件白色印花的裙子,坐了一屁股。
她当众大发雷霆,仓皇逃出教师。在门口,她折断了高高的鞋跟,摔破了眼镜。
我最看不起那些女生,整天捧着琼瑶的小说看得死去活来。什么哥哥妹妹的……情呀爱呀的……还少不了要哭一鼻子,一举一动学淑女,连说话都嗲嗲的……
我还最讨厌那些男生,一看见漂亮女生就腆着脸往跟前凑,一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架势。你撵他他不走,你骂他他不痛,一副癞皮狗的模样。
一个高年级的大个子曾经对我有过好感。他说我与众不同,活泼热辣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忧郁,显得特有气质。他说他想请我出去玩,问我方便不?
我说好呀,随时都可以。
他带我到街上一个不大不小的酒楼。他让我点菜,我不管三七二十一,酒水菜肴胡乱叫了一桌子。结账的时候,我看见他的额头在冒汗。
吃罢饭,我说我还要蹦迪,我还要k歌。他连说:“姑奶奶,下次吧——这次就算了。”
“花的是什么,不就钱么?玩什么,不就拿钱玩?就这——你还说喜欢我?狗屁!”我乘机大发雷霆。
我说玩不起就别玩,就算你请我去,我也不稀罕!
他苦苦哀求,说酒喝多了,说错话了。
我装作愤愤的样子,独自拂袖而去。听说,他在寒风中足足站了半夜。
后来,他还找过我很多次。我不搭理他,他便胡搅蛮缠。直到我后来拿了他写的情书,满校园张贴,他才作罢。
【三】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话母亲说的。
她说,一个男人对你好,那多半是有说图。他能付出多大的耐心,取决于你的硬件。你的金钱,你的美色。女人最要紧的是守住自己。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胚子,又继承了家族企业。那时,母亲的追求者如云。父亲原本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父亲的第一映像就是老实,在上司面前总是唯唯诺诺。每次见到母亲,他也不苟言笑,汇报完手头的事情,便匆匆离去。但他也并不是没一点本事,他的业务成绩在各部门中总是排第一。
“这小伙子不错,实在——让人觉着放心!”外祖母说。她的丈夫过世早,她又长年累月多病,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司,千斤担子压在女儿一人身上,有些难为她了——毕竟独木难支啊。“我们需要一个管家,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我的母亲的母亲如是说。她坚决看好这个来自农村的年轻人。
正是在我外祖母的影响下,母亲开始接受他,并和他结了婚。她迫使他丢掉了方言,丢掉了一身乡土气息。她也迫使他戒掉了香烟,学会了喝咖啡和红酒和香槟。在母亲的帮助下,他真正脱胎换骨了,成了有身份有地位的城里人。
婚后的母亲是幸福的。父亲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把公司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把我的外祖母服侍得无微不至。当然,他也真正赢得了母亲的芳心。母亲如一朵娇嫩的花儿迎着春天怒放。那一年,有了我。
那一年,我的外祖母撒手西去。母亲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是父亲,危难之时显身手,稳稳地把住了舵。他们一起胜利度过了98年金融危机,也经历了无数商海风险。
【四】
然而这美好的一切,就像肥皂泡一样瞬间破碎了。
就在我过10岁生日的那天,母亲去公司,却意外发现经理室多了一个人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她叫阿兰。
这姑娘太美了,瀑布般的长发,水葱般的手指,肤如凝脂,明眸皓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水一样的润泽,一股阳光般的气息。
虽然母亲对自己的容貌一直很有信心,也不由得惊叹于她的美了——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生本丽质,并非什么高档首饰、高档化妆品可以妆点出来。
母亲不觉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之下,发现姑娘的神色有些异常。父亲却轻描淡写地介绍了一番,说这是新来的秘书,我的一个老乡。高中毕业了,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过来锻炼几天。
母亲就有些不快,为何单位招秘书这么大的事,自己不知道?母亲记起刚才自己出现的时候,有很多职员挤着眼睛,窃窃私语——似乎就说的阿兰。
父亲说,她也才来几天,不是忙吗,一急把这事给忘了。
后来,母亲在陪同父亲回老家的时候,却意外了解到,跟本不是这么回事。她是父亲定的娃娃亲,在老家,人人知道,他们对外一直以兄妹相称。他们换过庚帖,喝过认亲酒。虽然父亲比他大好几岁,又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但在村里人的眼中,他们很般配。
父亲家里很穷,负担重。小的时候,阿兰家总要想方设法省下一些粮食送给他。上大学后,更是没少受阿兰家里的接济。
母亲大吃一惊。她诧异于父亲的闪烁其辞,也迁怒于父亲的先斩后奏。母亲后悔,这段时间对他太放纵了。
她开始研究他了。这一研究,他居然发现了许多猫腻。
他给她分配的工作明显少些,只是打打字,上上下下地送送文件。而且背地里,他还给她很多体己的钱。这让母亲怒不可遏。青天白日的,在我眼皮子底下捣鬼,当我是死人呀。
一次阿兰将文件一组重要数据打错了。母亲总算逮住一个机会,小题大做,夹枪带棒地痛骂了她一番。锣鼓听音,听话听声。阿兰的面色由粉白变成紫胀,她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哭着跑出去了。
父亲知道后,有些为她鸣不平,说母亲太过分了——不看僧面看佛面。
“呵呵,你倒护着她,我们是夫妻?你们是什么关系、别逼我把你们的事情抖搂出来……”
“我和她什么关系?我们清清白白,你说我和她什么关系?”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母亲将里里外外的传闻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况且,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父亲很固执。
“谁知道你们有没有过去?我们现在不需要这么多秘书,即使用,你为什么用她而不用别人?”
“她急需要这份工作,她还准备考大学呢。我有责任帮她。”
阿兰后来找着父亲,坚决要辞职。父亲好说歹说才把她留下。
【五】
母亲终究不能坦然,她不敢想象他们两个呆在一起。她成天就像监视犯人一样,尽可能地守在父亲跟前。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侦听他们的一言一行。
阿兰是个性情开朗的人。有时看见他们两个旁若无人说笑,母亲一股嫉妒之情油然而起。有时见他们交头接耳,又怀疑她们在谈什么不想让自己分享的秘密。她依稀地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网向自己笼罩过来,等到尘埃落定时,只怕自己已经在局外。到时候,幸福的大厦将会轰然间倒塌,自己和女儿将会流离失所……
一股本能的力量催促逐渐母亲采取了一件匪夷所思的行动。那天,父亲让母亲带两万块钱的现金,等着急用。母亲去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父亲和阿兰。父亲有事先出去了。母亲也借口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就大张旗鼓地在包里找钱。包里只剩一个空空的皮囊。
母亲故意吆喝让大家都里外外问一下,刚才有没有人看见有什么生人进来过?大家都说没有。母亲就拿刀子一样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扫视阿兰。
阿兰哇的一声哭开了。大家人人眼中带刺,在一片惊叹中离去。啧啧,怎么是这号人。
那天,阿兰独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等到有人去看她时,她已经割破了手腕。是父亲亲自送她去医院的,而且还输了他身上的血。
这一招有些亏了,父亲更是名真言顺地住进了医院,衣不解带地陪护着阿兰。整整一个月呀。
这一招是有些损了,母亲说,其实钱是故意让阿兰看到,被她自己迅速转移了。
事情后来真相大白,父亲变得异常暴怒。他说,农村人虽然穷一些,可用不着弄这样卑鄙的手段来诬陷她们……他说,你看上去外表美丽,没想到内心如此阴损。人要对得起良心,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她们家当初资助过我,我也应该投桃报李……
他们有史以来第一次大吵了一架,之后,这样的事就越来越多了。他们也越来越发现了对方身上的毛病,仿佛以前根本是被捂着眼睛。
从那以后,家里就缺少了温情,我仿佛置身在火线上,横竖都躲不过,暴风骤雨,电闪雷鸣。他们争吵的焦点大都是因为阿兰。听说从那以后,她得了后遗症,精神恍惚,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六】
我做梦都盼望着家里恢复平静,幻想着他们的战斗能够停止。
依稀记得,那天阴雨连绵,母亲带着我,和父亲一前一后走出了法院的大门。那个甬道是那么的漫长,仿佛经历了整整一个世纪。
父亲和母亲都相对无言。打也打过,闹也闹过,这会儿倒显得文质彬彬了……然而,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父亲上车之前,突然紧紧地抱住我,将满是胡茬的脸吻在我脸上。“乖婷婷,爸爸过几年再来看你……”我的脸上,流下了父亲的泪痕,一直凉透了心底。
可转眼几年过去了,爸爸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有人说他去了国外,同行的还有一个神秘的女人。
母亲时常用酒精把自己灌醉,然后对着父亲的相片垂泪,消磨光阴。
“没想到你爸爸是那样硬性的一个汉子,我为他甚至都愿意抛弃全部家业了,他还是不肯回头……或许她根本不爱我,或许他以前所有的表现,都是伪装出来的……”
“婷婷,”她说:“你要当心——男人。人啊人,一守不住自己的青春,二守不住自己的爱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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