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阔在练他的弹指,多少年了,他练弹指的情景成为一个标志,在村里的人看来,和一棵树,或者一座房子给的感觉是一样的。
很多人都忘记云海阔练了多少年,一茬一茬的小孩都在练习,他们都知道云海阔的弹指到了很高的水平。云海阔的父母记得清楚,云海阔从8岁开始练习,到了现在是整整十年了。他的父母知道儿子出山的时候到了,云海阔还没有这种意识,他仍然一丝不苟地练习他的弹指。
弹指其实很简单,大拇指勾住中指弹出去,拇指下可以垫上石子、铁片,它们出去后是要击中目标的,当然包括伤人。云海阔面对的南墙已经坑坑洼洼,这是他多年练功的结果。他一上午能弹出两大筐石子,下午他的父母再把石子拾回筐里。他下午会沉沉大睡,傍晚又开始练习,晚十点,他又要去睡觉,下一次的练习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开始。
也就是这段时间,父母把满筐的石子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会殷切地看着他。他想大概是父母捡石子捡烦了,他说:“以后我弹出去的石子自己捡。”父亲坐下来看着坑坑洼洼的南墙,就像看见了飞驰而过的岁月。他的父亲说:“海阔,你的弹指已经练了十年了,十年磨一剑,你该到外面闯荡了。”云海阔这时才想到了闯荡和外面的世界,他一直练习,都忘了目标。他说:“我要进皇家杂技团吗?”父亲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说:“不,你出去混口饭吃,然后成家立业。”云海阔惊讶起来,他想起来进皇家杂技团的这个目标还是父亲从小就要求的,他说:“你难道忘了,我的目标是要进皇家杂技团的?”他的父亲无奈地说:“那是以前,现在是出去后能有口饭吃。”云海阔看着父亲不耐烦的脸,他的母亲便把一个包袱放在他手里,说:“你今天就离家吧。”
他背起包袱行走在路上,他还不知道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他要去京城找杂技团,他的右手的拇指弹动着,这个动作已经像眨眼睛那样自然。黄昏时分他走向了一个村庄,他在点燃着油灯的菩萨庙里落脚,他打开包袱,他看到了干粮,还有几套换洗的衣物,最后他发现了一小包碎银。他躺下来看着屋顶上一个蜘蛛网昏昏欲睡,这时他听到了麻雀的叫声,他弹出去一颗石子,麻雀的尸体扑哧落在旁边,腾起的粉尘里有炉香的味道。
他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上路,记起昨天还在家中练功,不免有些感慨,记忆里充满当当的声响。他的师傅曾告诉他要等南墙弹穿才能上路,他离开时南墙已经有几处透进光来,他不知这是不是弹穿了。他的父母不想南墙在一刻轰然倒掉,更重要的是他的父母知晓那个弹功了得的老头其实是个骗子。老头许诺经他传授后技艺会大长,可以进入皇家杂技团。而那时的皇家杂技团已经没落的不成样子,这个传授技艺的老师其实是在挣学费。弹指老头早已不知去向,新的老师却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一茬一茬的小孩便跟着他们学习。云海阔的父母本想让儿子去找老头算账,把这作为他出山的第一件事,他们又不想让云海阔再去碰成为往事的恩怨,更重要的是云海阔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这是个骗局。
云海阔一路前行,快要挨近京城了,他的碎银已经花去了四分之一,身上的衣服也洗过几水。他一路上弹死了不少鸟类,不管是矗立枝头的还是从头顶飞过的,他出手后都必死无疑。他还教训了不少歹徒,多是截道的山贼,一次他碰见的是一个恶棍暴打一个没有过路钱的老农,老农的儿女在一旁痛哭,他便把地上的一颗石子嵌入了恶棍的小腿,恶棍吱吱歪歪,不知道是谁害他。
他在京城门口向一位路人打听皇家杂技团的去处,那人听说过却不知何往。他进城后在大街上左顾右盼,京城的繁华尽收眼中。他看着人流不息,觉得自己以后会是人人皆知的杂技大师,心中充满希望和欢喜。他在卖艺的人群中看着那些他说不上高深的杂技表演,多是砸大锤,喉抵飞枪,与他练的不同。他看了几处,发现卖艺人中没有表演弹指的,一想弹指是一门高级行当,于是顾虑全无。
终是来到了地方,皇家杂技团的门匾已见颓败的颜色,大门紧闭。门口有一个扫街的老者,云海口说:“我会弹指,是来进杂技团的。”老者苦笑一下,不曾停下手里的活儿,说:“杂技团已经解散了,这院里没人了。”云海阔忙问:“怎么会?皇家杂技团也能解散?”老者看了云海阔一眼,说:“原来的皇帝喜欢弹指,新的皇帝则完全不喜欢,所以杂技团也便解散了。”云海阔觉得一切都变了,他说:“我从小就练习弹指,学了十年,为的就是进皇家杂技团,这可怎么办?”老者说:“随便找个别的差事干吧,就像我在这里扫街一样。”这时一只乌鸦在路南的树顶上叫,老者折一截竹丝,放于拇指下,弹出后那乌鸦重重摔在地上,一只黄狗从远处跑过来,就在黄狗叼起死鸟前,云海阔弹死了黄狗。两个人面面相觑,老者惊讶于这少年的弹功了得,云海阔则奇怪扫街的老头怎么也会精准的弹指。老者说:“我原来是团里头号的技师,团解散后,我就靠扫街维生了。你快走吧,你弹死的那条狗是宰相家的,不走性命也便没有了。”云海阔慌乱离开,问:“你不会有事吧,他们要说狗是你弄死的呢?”老者说:“我自有办法。”云海阔跑了,过后从远处来了五只大狗,合伙把死狗拉走了,来的都是一二品官员家的狗,新一轮的明争暗斗又会因为这条狗不可避免的发生。闲着的一条狗离开时,嘴里填着那只乌鸦。
云海阔不知何去何从,清晰的目标已经虚无,他不知道这个目标在一开始便没有多少希望。他的父母让她学习弹指之初,只为得让他防身,即便那时的皇家杂技团还很红火,他们不认为云海阔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除了皇家各地方倒有不少的艺团,他的父母又不想他成为卖艺的。至于还有那么多小孩学着弹指,是真的想去卖艺挣钱。小孩子的父母有的是发财梦。
云海阔如果去沿海,也能够找到卖艺演出团的。他一时还想不明白自己干什么,总觉得自己做不了演员,他从小一个人练习弹指,已经习惯了独自欣赏。
他又穿城而过,眼中的繁华却有了虚设。他在城门内看到一张新贴的告示,是皇家招收弹指了得的人与波斯国进行比赛,他报了名。他向各个官员表演他的弹指,弹死了不少飞鸟,弹穿了不少树木、立柱,大门和桌椅。皇帝最后看到了他的表演,皇帝让弓箭手与他比试打靶,而云海阔每每用小石子表演百步穿杨。皇帝不喜欢弹指,他在此前考虑如果输给了波斯人也没什么,不想还真找到了这么个人才。
比赛五花八门,波斯人连输,最后波斯人拿出生命做赌注。云海阔相信自己的弹指,一路下来他心里并不愉快,他见识了太多的观赏的笑。两个人站在擂台了,观众都屏息见证生死,他们不知道谁生和谁死。观众注视着,注视着了很久见两个人不动便有些奇怪了,这时波斯人轰然倒下。云海阔脸色不快的看着观众。其实他们在比赛的哨声刚落就已经出手,还是云海阔快了一些,石子击碎波斯人的石子后,紧接着的一个进入了波斯人的身体。云海阔知道波斯人必死无疑,只是没有一点庆祝的意思。
波斯人对自己英雄的死表示了愤怒,他们要取云海阔的性命。皇帝当然不会在一群蛮夷中威严扫地,他打发波斯人回国去了,也没有管云海阔的事儿。云海阔后来出了京城,身上已没有多少银两,经历了这么多,他很想回家,种地为生。
云海阔在离家还有千多里地的地方,逢到了一个县城。走进县城又逢到了比武招亲的现场。他参加了,都是用一招制胜所有的对手,员外的女儿也选到了如意郎君。云海阔给父母捎去了书信,父母知道儿子成家立业也便安心许多。
后来员外家衰败,家财失去了大部分,老员外故去。云海阔和妻子又遭遇了生活的种种磨难,最后在另一个县城做了普通的市民,开了一家酒馆。云海阔在父母亲过世前都回过家,村里已经没有小孩在练习弹指了。
他的酒店每天都有十几位客人,收入稳定,就这样平淡的过日子。常来喝酒的和云海阔很熟了,对他没事爱把酒坛子弹的咚咚响不以为然。偶尔他们也会看到云海阔用铜钱射杀飞进来的麻雀,而后目瞪口呆。
“你弄这么准,以前练过?”客人问。“练着玩呗,从小就喜欢弹指功夫。”云海阔说。有客人建议他用这门技艺去发财,这时他便想到了那些遥远的往事,他说:“人活着还不就是混口饭吃,发什么财呢。”
这时他的妻子端着酒坛从里屋走出来,妻子把酒坛放在柜台上。云海阔在妻子脸上看到岁月的一瞬而过,他想了想,喃喃自语:三十年了,从第一次见她到现在。
2009年2月23手稿一稿
2009年2月26日 二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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