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风,巴巴实实的刮了一夜,早上起床后,李家怀站在用一块抹布擦着玻璃上的冰花,透过玻璃向外看去,地上的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推开窗户,一阵凉风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冷颤,好好一个暖冬,被西伯利亚的一股寒流搞懵了,一时不知穿什么衣服是好。闲来无事,他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客房北墙中央镶着一个横匾,是一位伟人的诗词:
小小环球,
有几只苍蝇碰壁,
嗡嗡叫,
几声吸唳,
几声哭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
蚍蜉撼树谈何易?
正西风落叶下长安,
飞鸣镝!
书法采千古之遗韵,熔百家于一炉,龙蛇飞舞,俏俊飘逸,大气磅礴,豪放酣畅。
南墙却镶了一块大幅象征着荣华富贵的牡丹,朵朵以精谨细腻的笔法描绘,光色艳发,妙穷毫厘。仔细观赏并可确信所画的是中午的牡丹,只因花下的的猫眼有“竖线”可见。李家怀一时搞不懂招待所这样装饰的高深寓意,伟人的词莫非与官有缘,那牡丹图定与富贵相映。
李家怀看了一下墙角“滴嗒滴嗒”摆动的落地座钟,十二月三号!上午八点三十分,部队要举行退伍老兵向军旗告别仪式。具体说老兵退伍工作,早从他陪同师政委下部队蹲点就开始了,一年一度老兵光荣退伍的日子无声和走进了军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从一号开始整个营区就被“送战友踏征程”的歌曲渲染得淋漓尽至,天气也许被大家的心情所感染,太阳也悄悄地无了踪影,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天愈加显得阴沉了。尽管连队的食谱定了一次改了多次,目的就一个:让所有的官兵吃好吃热!面对着满桌的鸡鱼,谁还有心情吃得下去啊,想留的想走的,每个人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的二年、五年、八年,朝夕相处的战友,就要在挥手之间,再握一下手,再道个别,再叮嘱一句掏心的话,可能今生再不无相见的机会,虽不是生死离别,那种感觉却出奇的相似,按上级规定,所有退伍老兵集中居住,不再组织出操,不再到训练场,除老兵办理有关手续外,不参加集体活动,越是这样,他们睡得更不安稳,往日连队的主人,现在成了客人,他们还真有点转不过这个弯,他们早早的起了床,再打扫一次连队门前的卫生,再擦一次宿舍的玻璃,再在门前站一次哨,默默的用行动,书写着他们军营最后美丽的一面,书写着他们对军营的息息离别之情。
昨晚李家怀和同行的后勤部李助理,天南地北的海聊着,最后话题转来转去,竟聊起他父亲去世的前前后后,也许是李助理的父亲去世年头有点早,他说起来竟象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他当时还在一个基层部队当出纳,家里来了一个电话,说父亲住院了。他便着急慌忙地通知还在学校上课的妻子,着急慌忙地请假,着急慌忙地坐上班车,到了医院,找到心内科的医生报上父亲名字,医生一边翻着病历头也没抬,对他们说已经走了。回家了?是的!回家了。
他俩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长长的出了口气,心里还是不敢想信补问了一句,治好了?女医生这才抬起头,随口一句回家办理后事了!你们当儿女的,唉!他和妻子顾不上看女医生摇头叹气的样子,匆匆的赶回家。就这样,父亲在短短的几个小时,说没了就没了。说到这里李助理还潇洒的摊开手,没有一点伤心的意思,还直怨妻子只知道傻乎乎的落泪。
听到李助理埋怨妻子时,李家怀感到心中一阵酸楚,鼻子有点发酸,忙接故回到了房间,
那一夜真的好长啊!
“咚咚呛!咚咚呛!”一阵锣鼓声在“送战友踏征程”的音乐中响起,打断了李家怀的思绪,他伸手从衣帽架上拿上帽子,闪身出门。
政委早已穿戴整齐,在一楼的大厅里,背剪着双手,来回踱着步,见他们下楼.转身出门去了,他和李助理悄悄地跟在政委身后。
操场上,部队早已集合待命,排在前面是旗手,双手紧紧抱着胳膊粗的旗杆,整个身子吃力的靠在旗杆上,似乎生怕手中的大旗,在风中有个闪失,旗杆随风摇晃着,红红的旗面在寒风中“扑啦啦”地舞动。每面旗子下面站着一动不动由战士们组成的方队,与舞动着的红红旗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士兵组成的一个个方队,刀切地豆腐块,在风中纹丝不动,前排披红带花的老兵,光秃秃的肩上,已去掉了肩章和领花.胸前的大红花在风是抖动着,主[xi]台上一条红红的横幅上用白纸剪成的“向军旗告别仪式”几个大字,荡秋千似的跳动着。
“同志们!”
政委站在主[xi]台中央,环视了一下整个操场,伸右手扶了一下麦克,声音从两侧的音箱中冲出,飞到操场的尽头,一下撞到对面的墙上,霎时间弹了回来,回音在操场上空中回荡着。整个队伍象被绳子猛地捆了一下,稍息的脚收了回来,习惯地成了立正姿势。
“吱!吱!吱!”李家怀兜中的手机欢快的震动着。
“尊敬的即将离开军营的老战友们!”
“吱!吱!吱!”手机又响起来,此时此刻接手机的确不合适。
“在你们即将离开军营之际,我代表党委送你们三句话!”
“吱!吱!吱!”又叫了起来,李家怀只恨自已没关机。
“第一句,感谢你们,为我们部队几年来做出的贡献!”
“吱!吱--吱!”这是谁不接电话肯定不方便啊!
“第二句祝福你们。。。。。
轰轰烈烈的向军旗告仪式终于结束了。
李家怀的手机上,有六个未接来电!家里的号码!他心里有点慌,拨了七八遍电话始终按错,越拨错越着急,最后他只好长长地呼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一个一个数字地拨。妈妈接了,说爸爸是脑梗塞。他突然一种悲凉的感觉从脚底一直冒到头顶,流经心脏、再流向鼻子、眼睛的时候……凉凉的、酸酸的。他浑身仿佛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生气。
李家怀慌慌张张的跑到政委那,说要请假,老爸脑梗塞住院了,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说话有点哆嗦。就在去政委办公室的走廊里,李家怀一直告诉自己沉着、冷静,可是他怎么也控制不住。政委的一脸的不悦。
“这个节骨眼上请什么假!”
“是!是!”老爸怎么能这个时侯生病啊,李家怀低着头陪着小心应咐着,
“好吧,回去了就好好照顾老人,进进孝吧,你也够不幸的,爱人后事都处理完了吗?”
“理赔的钱还没有全部到位。”
李家怀直接去了医院。
“你爸是在公共汽车上晕倒的,到终点站,司机才发现,打了120,把你爸送进了医院……”母亲在父亲的病床前说着说着,终于泣不成声。
病床上的父亲,苍白的脸庞上花白的胡子,在那些大大小小的管子里映衬下,越发显憔悴。
“爸爸——”父亲没有任何反应。
前天下午,父亲还打电话给李家怀,说好了回家过年,怎么又不回来了,是不是又和媳妇斗嘴了,回头老子要收拾你个混仗东西,要不明天,我给你们送点羊肉吧,再给你们带点钱,羊是自家奍的,给领导送几只,自已留点,好过年啊,按你们城里人说的,那可是绿色啊,孙子呢,让他叫爷爷……
电话里,李家怀不忍心告诉父亲,妻子韩雪一个月前,下班时出了车祸,人送到医院,当时就不行了。快过年了,他不忍心再让父母亲为自已操心,他想先瞒一段时间,等过了年慢慢告诉他们吧,还是一个人承受这个天大的打击吧。父亲前天不是还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了?李家怀实在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头扭向一边,眼泪呼地流了下来。
主治医生进来了,叫李家怀出去,向他说明父亲的病情。
“你看,这一块……这块,都是严重的梗死。”主治医生边指着ct片上发白的地方说着,随手又从桌上拿出一纸病危通知书递给了李家怀。“签个字吧,你父亲病很严重,这也是程序,我们会尽力的。”
“你的父亲生死各一半……有可能突然死亡……有可能瘫痪在床……最好的结果也是植物人……你要有思想准备……”
怎么可能呢?听母亲说父亲去赶集卖羊肉,准备给儿媳点钱,给孙子买几样象样的玩具,孙子可是他们的命根子啊!可现在,父亲生死未卜,叫他可怎么办哪,李家怀已经不知道自己今天是第几次这么流眼泪了,妻子的不幸不能给他们讲啊。
病房里,父亲浑身插着好多管子,绿色的氧气管,白色的吸痰管,淡黄色的鼻饲管,床边从被子里垂下的是导尿管,手上扎着静脉管,一条条管子,是紧握生命希望的网。床头边的架子上,心电监护器一动一动的跳着,那可是一个生命在生死边缘上的挣扎,父亲的脸色越发显得苍白,突然间父亲的眼在眼脸下动了动,嘴也抖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当时李家怀的眼泪忍了又忍,他知道他不能哭,也许父亲听到了他和母亲的谈话,知道他在村里引以骄傲的作子,就在身边,他放心了,眼角无声地流下了两行泪水。
李家怀静静的守在病床边,看着父亲。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仔细的看过自己的父亲,古铜色的黝黑的皮肤,脸上几乎没有了一点生命的颜色,青灰色的面颊,深陷下去的眼睛,枯瘦单薄能看得清每一块大的骨头的身躯,还有那一双青筋暴突的手。握着父亲的手,那是一双写满沧桑的手,青黑色的,粗糙而厚实,没有一点柔软的感觉,老茧几乎掩盖了皮肤的纹理,只有突起的血管布满了手背。而自己的手,却显得细腻光滑,看着自己与父亲形成鲜明对比的手,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生命的传递,什么是支撑,什么血肉相联,一种生命的感动在他的心中涌起。
这双手,支撑着故乡的那个家,支撑着他在军营默默无闻的无私奉献,支撑着一个信念,这个信念推着他从排长到连长,从营长到科长。如今,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李家怀甚至感到了一种孤单无助,紧紧的握着父亲的手指,好像害怕父亲会突然放开它,离去。紧紧的握着,久久的握着。
李家怀发现自已无知的可怕,几乎什么事情都是父亲自己做的,自已根本帮不上忙。回想父亲对自已无微不至的照顾,感到很歉疚,自已怎么配做父亲的儿子,参军二十年,他仅在家里过了一个春节,本打打算这次回去和老爸老妈一块过个团圆年,可偏偏,妻子又出了车祸,只好慌称部队有急事,请不了假,不能回家过年,父亲在电话时沉默了半天,他能理解,按父亲的话,部队的事是大事,就中天塌下来,也得给部队的事让路!现在却父亲又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祸不单行!李家怀把目光放在父亲身上,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握着父亲的手,默默的陪着他。心里自私的想,如果这世界上父亲和母亲都走的那一天,就剩下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长久以来,他活着的最高人生理想就是:一定要活到父母去世以后,否则谁来给他们养老送终?!
一个人的成长,与他的年龄无关,重要的是经历了什么,否则,这个人永远无法长大。
父亲在抢救观察室已经二天了,此时的母亲坐在医院的方凳上,头靠着墙睡着了,一缕灰白的头发从满是皱纹的额头上垂下来,李家怀从床边站起来,拿着毛巾轻轻地擦拭着母亲腮边泪珠,母亲欠欠身,长长的吁了口气,挪了一下身子,晃晃头,又转身睡去了,她实在是熬不住了,要不她是不会睡着的。李家怀慢慢转身坐在床边。
父亲和母亲从李家怀记事起,就经常吵架,有时候就只为了一句简单的话,吵得天翻地覆,吵得他怎么哭着祈求都不会停下来;有时候竟然也会打架,结局还好像是谁都不会输给谁!父亲的脸印着几条被母亲抓的血道,害得父亲几天都不敢出门,邻居们笑话他,一会可怎么在村里混!早上洗脸的时侯,疼的出了声,母亲就会说:“怎么和孩子一个样子,那年你一把掌,把我的耳膜打个窟窿,我疼得半夜都睡不着觉,我说很疼,你都不理,还说我是装的,你也是装,装的还很像?”父亲狠狠的瞪线亲一眼就什么话也不说了!可是晚上的时候,母亲却悄悄地到村上的先生那里,要了不少的酒精棉花。
李家怀每次回到老家,看到在地里干活的二老,李家怀就羞愧难当,更是难过。他一直想把父母接到身边,让他们别再那么辛苦,可没有人赞同,原因很简单,第一:住城里的楼房,住不惯;第二:李家怀结婚的时侯,家里没按当地的风俗给他盖房,他们没脸住!他说要不早点转业吧,好回来照顾两位老人,父亲当时就急了,你个不孝的儿子,咱们祖上出你这么大的官容易吗,我和你娘身体好着呢,你不要管家,好好干,在肩章上给我加星,加星!说着拌着一阵猛烈的咳嗽,竹烟管在桌子上敲得“邦邦”响,脑门上的清筋也鼓起老高,他再也不敢提转业的事了,回到部队他努力工作,默默奉,为自已,亦为父亲。
因为买房,李家怀请假回到老家,说起买房子的事,一向爽朗的父亲当时就无语了,蹲在地上一个劲的抽着烟,吐出的烟雾盖住了整个消瘦的脸,夜里,他在床上翻过到来倒过去,他一定为自已不能帮儿子买房拿出钱来,他在愧疚伤心啊!
李家怀什么也没说,离家那天父亲送他去车站,象做错事的孩子,一路了低着头,唉声叹气。上车后,李家怀透过车窗上玻璃,看到父亲不住的摸着脸,不时的摇着头,跺着脚。车走远了,他回头时,看身冬日里穿着粗布棉袄的父亲,渐渐的变小,他的话,无形中给父亲肩上压下了无形的重担,他是那么的好强,他们一年的收入,能有多少钱,自已结婚时,老爸老妈兴冲冲的来到城里,从怀里掏出化肥代子包的一包钱,递给李家怀,手一直在抖,不小心从纸包里的蹦出几个钢币,就地一滚,一下子滚到桌子下边,父亲趴在地上用扫把扫了半天,才扫了出来,站起来喘着粗气说,儿啊,你结了婚,爹就完成了一件心事,还找了城里人做媳妇,在村里可出了名了,李家怀苦笑着,说不用了,钱都揍够了,只管好好的吃饭,多住几天,当时李家怀还没有房子,妻子韩雪,一句爸和妈,把两个老人叫得心花怒放,满是皱纹的脸成了两朵好看的菊花。结婚那天,李家怀看父亲拿着带过滤嘴的纸烟闻了又闻的样子,心中还有点怨气。后来才知道为了儿子结婚,烟瘾很大的父亲,烟都抽自已种的烟叶,难怪他闻完了,还在拇指上敲了又敲,总舍不得点燃。
凌晨的风把挂在门上的皮帘吹得“啪啦啪啦”作响,也把俯在病床上李的家怀惊醒,他努力撑开双眼,起身看看窗子,天已经放亮了,他直直起身子,拉开窗帘,继续睡,再次从梦中醒来,已经八点十分了。实在是太疲倦!
走出病房,仰望着满天飞舞的片片雪花,也许人们已经沉浸在瑞雪兆丰年的喜悦中,可此时此刻李家怀却没有一丝喜悦,妻子突然离去,父亲又病倒在床,让他苦不堪言,他转身走进急诊楼内,走过这个走廊他仿佛走了有一个世纪那么远,心里的滋味无法用语言用文字形容不出来的……
心里似乎总有一块老在老大的石头。一直从胃里顶到喉咙,怎么也出不来。
平日里,他和韩雪忙于上班,无暇顾及父母。体弱的母亲一个人服侍着父亲,并承担了全部的家务。
养儿防老。而子女们长大后,又有几个能象父母亲对待儿女那样全心全力?再孝顺的子女也比不上老伴间的常相厮守。所以李家怀常常感到愧疚,为何不能够舍弃一切地照顾父母而愧疚。他甚至常常幻想,也常常不敢想想象离开父亲的那一刻,而那一刻仿佛随时都可能降临。妻子离出后,许多次从梦中哭醒,梦见父亲已去,醒来泪湿枕巾。
你爸都住院了,韩雪怎么也不来看看你爸啊,都四天了?母亲从慌乱无措的心态中走出来了,她想起了她的儿媳----韩雪!
她出差了,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坐在床边小方凳上的李家怀不敢看母亲,仰头装着看瓶中的液体,站起身,说我找护士换药,母亲说液体还多着呢不用换,就闪身出了病房,擦着眼,眼脸早已擦得有点生疼。
李家怀在回到病房时,母亲停下拿着毛巾给父亲擦脸的手,回头问李家怀,李浩就不想爷爷了,这小子,从小你爸就疼他,爷爷病了,也不来看看!
他来了净闹,医生说爸现在还安静,他在姥姥家挺好的。
下午,韩雪的父母不顾李家怀的劝阻,提了两箱中老年豆奶粉来到病房。
韩雪的母亲进房间,一眼看到李家怀的母亲,紧走了几步,一把搂着母亲的肩膀着呜咽着说,韩雪—出差了,没能来看他爸啊,你可要多包涵呢,说完两个女人呜—呜-呜哭起来。
韩雪的父亲懈见状,一把把李家怀拉出病房,拍着他的肩说,孩子,要挺住啊!说完,竟自转身扶着墙失声地抽泣着。韩雪,他们的独生女儿,出差了,到很远的地方,遥无归期,怎能不让他们铭心刻骨的痛!也许哭能减轻他们的痛。
以住从军营里出来,李家怀走在晨光中,常常羡慕那些穿红戴绿,飒爽英姿的晨练老人,想象着如果自己的父母也是其中之一该是多好,目前,这一切的希望有多少胜算,是希望,还是失望,冥冥谁能给自已一个准确的答案!
父亲啊!他只能在心中为你一千次一万次的祷告。
生活真是奇妙的让人无法理解,更是让人不知所措!
李家怀盯着父亲的老脸,抚摸着父亲脸上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心已经沉跌的找不着来时去时的路了?
父亲——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就为了砍树枝搭羊棚,养群羊,好给儿子借钱买的房子一些补贴,他竟然奇怪的爬上了比自己还大十岁的树上,结果一晕乎就不知道怎么躺在了地上?等到母亲喊来邻居的时候,脸痛得几乎看不出那是一张脸,扭曲、紫红、更让人痛心。
庆幸的是父亲没摔着头部,可就这多处的骨折加之肩锁关节的分离就已经让人崩溃。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爸爸说什么也不肯,说自己没事,睡上几天就会不疼了,还说自己很能受罪,怕手术会出问题,更担心大夫诊断出差错,白挨一刀,其实他的心大家都明白,他心疼的是钱。看着围着他的乡亲们,还勉强的坐起来,用手“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整个上半身,忍着痛动着右肩,告诉母亲说:老伴,看看我好好的,咱回家,不做手术行吧,花那冤柱钱?
父亲一生很勤劳,是个闲不住的人。听母亲说,那天做了手术后终于不那么的疼了,可以安稳的睡觉了,可睡着了的父亲,双手不停的动,好像在抓什么东西,也好像在抱什么,等惊醒了,母亲问他:老头子,你抓什么!
父亲说:“我一闭眼,就能看到很多的草材,我在给我们的羊打草啊!”李家怀参加部队的演习后,请了五天假,回到家,当听到这些的眼里有些湿湿的。父亲!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呢?李家怀笨拙的手端起一碗酒,滴滴啦啦地撒在一桌,老爸,我的房钱不让你帮啊,说完这句话,只觉得,眼前的父亲嘿嘿笑着,一下子变得模糊了。
四天就这样在煎熬中渡过,一瓶瓶的白色的,黄色的液体顺着两个留置针头,输到了父亲的身体,主治医生也无情的让李家怀签了二份病危通知书,李家怀真的后悔,当初考军事院校时,为什么不报考医科大学,如果当初那样做,或许,在此时此地,或许,自已会对父亲的治疗更加细心,他不是怪主治医生医术不精,他只是恨自已对昏迷在床上的父亲,自已除了看看液体,邦父亲翻一下身,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夜深人静时,唯有泪千行!
除了对父亲昏迷的无奈和感伤,其间还夹杂着对生命一种深深的恐惧。他知道他只能独自地去面对,坚强地去面对。
通过九天九夜不离左右的护理,父亲终于从昏迷中渐渐地苏醒过来了。那是怎样的九天九夜啊?!每天仅有2小时的睡眠,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精神压力和恐惧,医院白色肃穆中的压抑……
李家怀走出房外看到院外的阳光,似乎世界已不再属于我,思想已不再属于我,身体已不再属于我……
房顶上的冰雪已开始融化,顺着屋檐下的冰棱子“滴嗒滴嗒”淌着水,李家怀高一脚、浅一脚地,回来以后第一次走进了自己的家门……
他伸手抹了一下镜子上厚厚的灰尘,镜中的自已,胡子已经长长了,脸色苍白失去了原来的颜色,似乎阳光失去了颜色、树木花草失去了颜色、生活失去了颜色,他环顾四周,家中的一切透着一股股的冷气,墙上的韩雪依然笑着,两个酒窝透着贤慧。
说实在的,李家怀也希望这个家永远幸福的、美满的、健全的延续下去。可是,他知道,有些事情是必然发生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他不敢想象那时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他希望父母能陪伴自已多走一段人生之路。只要有他们在,就永远感觉自己的内心是那么的塌实,那么的温暖。
收拾完家里的,总要让父母亲住一下自已的新房子,爸啊,你出院了就住新房,你不用愧疚,你给了你儿子生命,给了儿子全部,你最有资格住这新房,你有!
他到室外倒最后一桶垃圾时,接到科里王参谋的电话,电话里王参谋说科长,部里定你今年转业,明天就可以不再上班了!李家怀如释重负,感觉有点麻木。
窗处坠落的冰棱,一下子跌落地止,啪的一声,变成碎碎的冰碴,静静地躺在地上,折射出七彩的阳光,等待他们的是悄无声息的化成水,浸入大地。
回到病房,眼泪滴在父亲的手背上,沉睡中的父亲或许感到了一丝冰凉,手微微的动了一下,握李家怀的手更紧了。最后挣开眼,断断续续的说:
“我-没――事,部队-上――是大事,不-能耽误。“说完喘着气,用右手吃力地指了指肩,然后缓缓地放下了手,眼神一直瞪着李家怀,李家怀肯定地点了点头,笑意慢慢的游上了父亲的脸。这种肢体语言,李家怀最懂,那是父子两个人心灵相通的无声语言,那早已成了父亲在村里生活的最大追求,最大的愿望,他活着的全部希望。
在肩章上再加颗星!
他已经不用再上班了,他转业了,他用善意的谎言有生一来第一次欺骗了父亲。
生命是否就是一个轮回。李家怀相信,因为他就是父亲生命中的那个轮回吧。
进来的医生一阵忙乱,接着又慢慢的站直了身体,氧气管拔掉了……
“爸――,你别走!“
李家怀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是喊,是吼!可他感到这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显得那么无力,显得那么微弱。
“啪嗒!”屋檐下几个冰棱子,突然掉了下来。
天上,依然很好的太阳。
-全文完-
▷ 进入瓦岗山人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