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颗沙里看出世界
天堂的消息于一朵野花
无限存活于你的掌心
——题记
(引自理巴弟的诗)
关于一些记忆,就像一把秘匙,时常产生无法对准锁口的惶恐,一旦打开某个箱柜,目光触及处,满满一堆细细的沙砾,于呼吸间,流沙四溢,轻舞飞扬。
在这已有早春迹象的二月间,真性情犹如柳枝上爆绽的嫩芽,正显示出极强的生命力。时而春雨霏霏的气候,间或藏着阳光和电闪雷鸣,冷空气来袭时,似又重回冬令阴霾,冻结一切,虚拟的或现实的,虚妄的幻觉里,只剩下一堆细密的沙。
另起一行的阳光里,旷世的声音
流入沙场。大堆的碎骨,淹没
袒胸露背的快意。安坐阳光的那张椅
在午后开裂,漏出一把锈迹班驳的枪
指着一些时光,要挟黄昏的到来
这是我近段时期的一些诗句;那些满溢的流沙正试图堆起一座坟茔,或许将成为生命本真里最完美的雕塑之一。那些普遍的矛盾开始被流沙淹没,可是却掩不住一些疑问深沉的呐喊,美丽兼或震颤心灵的事物,同样可以令心灵的反动能,通往虚实无间的腐朽。于是在赘重的呼吸里,我看见一代情僧仓央嘉措裹卷宗教的被子,做了一个赤luo的梦,梦里有一朵神秘的野花绽放,于流沙里矗立,并傲视一切往返的脚印。
流沙,神秘场景的始作俑者,倾之苦冻,却无视脑神经的脆薄,鱼贯而入,纯粹的做怪,膨胀,丝毫不顾经验主义的阻拦,无视时间短长,于俗情旧事里磨砺,一片金黄。
去年10月的一天夜里,细雨纷飞日,挚友和尚来电告之,已从温州赶到杭州,望能与我一聚。因了三年未见的缘故,我惊喜之余邀其到青藤茶馆碰面。青藤茶馆临西湖而建,为谈天道地之极佳场所,有朋友在此经营,日久便成了接待熟地。就在那夜,初次从和尚嘴那里听到了他和一个女性的故事,而那个女性恰是被我小心翼翼珍藏于心底许多年的——邱欣琳。
我和和尚于部队相识,深交了十八载,因性格爱好脾气对路,好似一人。温州和杭州之间几小时路程,往来不算麻烦,因此我和和尚时常择地小聚,把酒言欢。和尚能文善武,性格豪爽幽默,行事天马行空,颇受女性青睐,却至今未娶。每次我问之,和尚皆笑答人生难得几自由,把酒问欢情路长。和尚三十一岁时,因对政府机关工作风气产生厌恶情绪后辞职,答应了其舅的邀请,去美国华人街开餐馆。三十五岁回国后和人合开了一家机械加工厂,生意倒也兴隆,我戏称他为海龟和尚。
龙井茶清香扑鼻,呈半包的房间内烟雾缭绕,空气有些凝滞的呆意。我和和尚之间的沉默有了第一次,就像从他嘴里吐露的邱欣琳一样。
细数起来,我认识邱欣琳的时间也有近十七年了。当时我是连队的团支部书记,在当地一家小学主动联系下,确立了共建关系,我拉着和尚加入,一起成了校外辅导员,由此拉开了我和时任学校大队辅导员的邱欣琳之间纠结不情的序幕。
文学青年之间的交往是令人愉悦的,邱欣琳时常和我谈起中国文艺复兴此类的话题,如许的活力便曾深深感染我。她的家庭条件好的出奇,寒暑假是她固定到国外渡假的时间,足迹遍布欧洲大地。见多识广加上广泛的阅读量,时常语出惊人,思想境界超常。在我的眼里,邱欣琳一如她口中阐述中英伦大地的迷雾,我渴望将她拨开,却唯有小心翼翼的护着。她有着比较严重的胃病,我曾多次见她捂着胃,佝偻着身子,时至今日,我依然在记忆中盘活她额头冒着冷汗,向我刻意展开微笑的场景。可怜的邱欣琳为了健康四处寻医,终不能全愈。后来我从校长凝重的话语里得悉,她被医学宣判最多还有五六年的生命。于是,多一份夕照,多一次小雨的眷顾,她更如优昙余现,待人愈发良善,笑意不断。用她自己改编自茶花女的那句经典名句阐述:“你知道我是不愿意多活的,所以我存心要活它个痛快!”
邱欣琳确实是痛快的,只是她那痛快的背后,却有着不为人知的辛酸,她越来越追求纯粹的文学,如夜莺婉鸣,要打开夜的沉闷。此后,经常在纸媒见到她的文字,清新幽雅,洋溢着快乐的节奏,唯有我知道她的一切真实。那时和尚见我俩聊意浓厚,便主动避让,因此并不了解她的具体状况。而当时于我而言,正处于一种要崩溃的边缘状态,邱欣琳并不知道我了解了她的真实状况,我却时常咽哽于喉,生怕忽然之间再也见不到她。她的美是自然界的恩赐,是阳光似小雨,是我每天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缕光线。
请让我说出这些意象
日光奔泄,江河鼎沸
词汇开始迷失,穿越巫术,高擎
天赋之辞,骇浪惊涛中
拍打,激越,肆意。一蔟影子
淌入脑海的浮沉,飞瀑上垂挂
心之石,洞穿的声音,触碰沉底
思念的海啸,蠢蠢,跌宕
有时候,我们会带学生们去海边采风,她时常会将一捧细沙端详半天,随后任其从指缝间流向沙滩,再傻傻地问我,生命是否就象流沙一样?瞬息间就会被骇浪淹没?那一刻,大海正处于惊涛迭起前的宁静,而我的内心早已波涛汹涌,裹挟着对生命的仰望,迎面扑来。
假如生命只是流沙,那么在你滑落地面的瞬间,我会拾捡到你的灵魂,将你栽种成花。假如人生只是虚幻的泡影,那么在你破灭的那一刻,我正在海底缓缓下坠。这是我写给邱欣琳的文字,就在她多次向我抱怨还没经历爱情,婉转流露爱意之后,我用心倾吐的文字。
邱欣琳是理想化的女孩,纯粹而干净,那种表面的纯粹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内心的纯粹却需要细致体会,方能窥探全部。那段时间她不断在文字里耕耘,而我忙于训练,相比之下我的文字逊色不少,每个星期我仅有两个半天可以去学校,顺理成章的,我成了她最忠实的读者。没曾想在日后,我不得不花几倍的时间,在脑海中将她的文字一个一个扯去,生生的疼。我也曾想用稚嫩的文笔,冒着亵渎神灵的罪名,将她的言行举止细致刻画,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徒劳的撕碎一张张的白纸,从模糊走向空灵。那段时间,只恨不能生生的闷死自己。
只到我复员回到家乡的第一年,邱欣琳来见了我,她的轮廓才渐渐清晰了起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无法刻意遗忘,却哪又舍得忘却。让我叙述当时的一些场景吧。紧傍西湖的四星级望湖宾馆内,我放弃电梯,沿阶而上,只为了延长幸福降临的过程。在经过一系列停步、欲敲门、垂手、心跳加剧、再举手握成一个僵硬的姿势系列烦琐的前奏之后,我终于如愿敲开了房间的门。她盈盈含笑,一身素衣,眼眸里透出遥远而深情的凝视。房间内红色的灯罩被她蒙上了桃花纸,似红烛跳跃,一副绝美的图案。只到现在,我的感官似乎还被当时的场景“潮没”了,那是埋在我灵魂深处的宝藏,而让我拥有绚丽而平实天堂的——是她。随后,我便可以把发生的一切忘记,缠绵而放弃实质的突破,包括整夜的聆听只让我记住了一个名字,她推崇备至的仓央嘉措。
不得不提及自己的口拙笔钝,可我还是要尝试提笔,我对一切美的事物称奇,皆因邱欣琳的缘故,我开始纯粹。无法倾一生之精力感受至纯的侵袭,或许永远就存于瞬间,如流沙之美,可渗至音乐。时常我在想起流沙这物体后,就想起一种乐器,那就是沙球,简单的摇晃,短促的节奏,却是任何纯美的音乐里无法缺失的神秘器具。
邱欣琳的目光很敏锐,在她面前,你心里蕴藏的所有秘密,都会被她的秘匙所开启。以至于和尚和她经过几次交谈之后,连声称奇。我和她是很有默契的,我说的一切,她从不惊讶。在她吐纳的语言里,没有对你的夸赞,没有提示,没有鼓励,不经意间,你所感受到的作用,却远远超出这些。
多少次我不愿想起她的美,更别说捉笔描绘,怕别人误会我的俗气,而自己实在文笔有限,更怕不能传其神之万一。我现在依旧有这种障碍,只是,不吐可能就此会窒息而去。曾经和她携手夜游西湖时,我把她比作白娘子,现在想来,邱欣琳眉目口鼻之秀应远在其上,躯体苗约,静若烛焰,星空澄明,堪称空灵之杰作,如高山琼雪脱离尘寰之气,一点仙气,如秋月尽洗之山湖,神境悠远,不隶人间。
我们都不避讳谈到死,可曾想,最后一次的联系,尽是一张白纸上的迷失。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说已在台北等死,不久于人世,让我将哀痛抛弃,留住纯美。时至今日,耳边那首熟悉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余音依旧缭绕。曾做悼文一篇。
琳过去后,我现在凋落一心,其心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亲朋劝我节哀,人之去向皆命运使然,然日开眼,夜也开眼,又何处诉无奈?哀从中来,节为何意?琳若泉下有灵,当可化为鬼魂,变化灵异,却终不入我梦!唯夜闻声而惊醒,环湖寻梦。
睡着便是自由,清醒
只会用眼睛证明
一簇清晨的怒火
于麦田之上
点燃犁铧
炽烤着碎去的死亡
还是打住吧,思念苦楚啊。还是将话题回到青藤茶馆那里,我以为邱欣琳欺骗了我,通过和尚详细的告之,才明白她当时的境况,方明白这世界总是造化弄人,邱欣琳去台北后,在她父亲的努力下,她终在美国得到救治并康复。说起和尚和邱欣琳的缘分,起源于和尚去美国的第一年,在他开的餐馆里双方的偶遇。此后邱欣琳跟着和尚回到温州,细数起来,两人同居了八年之久。后邱欣琳离开和尚,不见踪影,和尚四处寻找未果。
当我问及和尚为什么不和她结婚,和尚的眼里有泪掉进杯里。我当时急切的问和尚,知道流沙吗?知道仓央嘉措吗?他茫然的抬头,泪眼朦胧,我开始明白了一切。如和尚情绪稳定后对我的叙述一样,她深爱着我,可是在我心里,她却已是阴阳相隔的人儿了。我或许早已成家了。和尚爱她,于是我的影子被定格。一个影子被定格了八年,她终于无法忍受思念的苦楚了,她要逃离我的影子了。我开始放声大哭。
青藤茶馆的灯光幽长。依稀里,和尚和我紧紧拥抱着痛哭,全然不顾旁人的注目,还碰翻了桌上放置烟灰的硬木缸,随烟蒂一起倒出的还有细沙,是的,沙的流动我们都看见了。我当时拍拍和尚的后背对他说,兄弟, 命运如沙,爱情如沙,你是和尚,而我却有可能成为仓央嘉措的影子。
记得走出茶馆后,我与和尚还真的看见了一朵野花,在流沙里开的是那么鲜艳。就在那瞬间,我心里有了微笑,抬头,一轮弯月正高挂天空,似乎在对我眨眼,眼角开始有沙掠过。
心,要让你听见
当我在心上刻这几个字时
月光捆绑大地,上苍的安然
开始潮湿,一些香味蔓延
似乎来自苦禅,久远,摄人魂魄
那久远里,当存着你的唇红齿白
还有,你回眸中腼腆的微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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