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在少年宫里见到20年前的小鬼，还是那个灿烂的小鬼，把胸脯挺起来以增高的小鬼，把视力绝佳的眼睛眯缝起来的小鬼，自信满满的小鬼。　

“我到现在还不相信，你嫁的人是他！”每次见到你，你总是这样开场白的，似乎我犯了天大的过错，要狠狠责备我似的。而我每次都是涵养很好，微笑不语。不，今天我要陈述了。昨天，我的心里忽然很急切，很急切，要为自己的丈夫赢回尊严，于是有了下面的一场对话。

“一个原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读书的时候，我怎么看他就是五官不正呢？”

“第二个原因是，他爱我，那种非常的程度，可以寄托一辈子而不用担心被欺骗的那种。”

“那是他没有资本。”

“道德差的人，不讲资本。”

“但他似乎也没有多少金钱。”

“不讨论金钱，我说第三个原因，是他适合我的审美标准。对于任何事物的看法，我们都有自己的见解，并且都能相容。”

“生活还需要多少认识？不过是柴米油盐罢了。”

“我需要思想，这是第四个原因，我和他的思想相近，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因素。”

“思想？搞得那样神秘？你是思想家了？”

“当然不可能是思想家，但是脑子不死就会思想，就要思想。”

“我不相信，你就没有后悔的时候？”

“你的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又有金钱又有地位，谈吐又流畅，做派又洒脱，感觉当然风光。我身边是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口吃，有些弱小，脚步没有多少耐人寻味的风度，而且怕冷，穿的衣服都比别人多，而我本人姿色又有点智慧又有点气质也不差，好像非常委屈了，好像他真是一坨牛屎我真是一朵鲜花了。我的丈夫不是给普通人来审美的，自然是有与他与我有同样的眼光或者差不多思想的人来品读的，就像读书，经典的著作是需要一定文学水准的人来阅读，而通俗文学只要识字就可以，此中道理一样。”

小鬼旁边刚好有一个男人，他听了我的陈述，插进一句话：“这个男人真幸福，有这样的妻子来解读内心。”

顺着他的话，我继续说：“幸福是相互的，说不定我的幸福感觉比他的还深刻呢。”

“我不相信。你是富贵之地嫁给贫穷山乡的，地域上的差别已经足够你受了，你会不埋怨？”

“富贵之地的人就个个是富人？兴许我就是被富人踩在脚底下的穷人呢？贫穷山乡就个个是穷人？兴许他就是矮子里面最高的那个呢？这不刚好？两个经济水平相差不悬殊的人的结合，对于双方身心的保养都是最佳的。”

“总归，你是吃亏了，他是便宜了。”

“那是因为你一直用最好的词语来形容我，而用最差的词语来修饰他的缘故。其实，人生很多东西都可以舍弃，唯有一份真诚的生命真诚的情感值得我们去珍惜。”

小鬼还是不甘心，在她的理论中，实实在在的金钱、地位、职业、容貌都是婚姻幸福的重要保障，而我把它们放在了第二第三的位置上，始终把一个人的道德修养、思想深浅放在了首位。而事实上，这样的处理更深层，这样的男人也更少，遇到的机会也稀有。我是幸运的人，在这么多的人里面，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另一半，风雨同舟将近20年，幸福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因为心灵的担子越来越轻松，这份爱情的味道越来越纯真。

“在我的眼里，他真的很平常。”小鬼说我的丈夫很平常。

“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眼光。这就是思想。在你眼里，他很平常，在我眼里，却感觉十分美好。你的丈夫符合你的标准，却不一定符合我的标准，我可能认为他倒是很平常呢。你没有什么理由为我下嫁而同情的，我生活得很好。”

“买房子了吗？有车子了吗？”小鬼用世俗的标尺来刺激我，她是一定要我说出后悔的话才心安理得的，因为在我决定和我丈夫交往之前我曾经向她要主意过，她是这样回复我的——那是个五官不正的人，不会说话，没有任何情趣。事实恰恰相反，我的丈夫在我面前侃侃而谈，创造力旺盛，做事非常认真和谨慎，有一颗细腻温柔的爱心和责任心。

我本想说我有两套房子，一套在乡间，三间四层楼，别墅型的，一套在城里，140个平方；也想说我于去年暑假就把驾照考出来了，准备给自己买辆车子，只是因为这辆我在网络里中意的车子在本地市场上还没有出现，等上市了我就去买等等话语，但是我觉得这样的比较会伤了她的自尊，会让她措手不及（我知道她也是生活在山乡的，家境并没有超过我），还是让她处在超越我的想象中幸福点吧。于是，我平淡地说：“房子够住就行了！有个爱你的丈夫比金碧辉煌的宫殿要好啊。车子吗，让别人为你服务不是更安心吗？省得担心这个油价上涨，担心那个违反交规处罚扣分的。”

小鬼身旁的男人立即附和我的言论：“这样思想，我们男人活得就不吃力了！你的丈夫真的很幸福。”

“我也这样想，所以我不学车，由我丈夫开就行了。”小鬼果然乐呵呵的。

我也笑得乐呵呵的。

“听说，你教书本事也很不错的,为什么不从那里调到城市里来呢？”小鬼又挑起想让我疼痛的话题。她不知道，我的这颗心灵老早修炼到对痛苦的感觉麻木的地步了。

“当你觉得离开一个地方的代价是给另一半不能安宁的生活之后，你还会想离开吗？何况在现在我们脚下的这块充满金钱欲望的土地上，对于一个没有背景的人要完成一件改变地域生活的事情——调动，不仅仅是有钱就可以办成的，还要在必要的时候舍得放弃人格。这个不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时代，我只求心灵的安宁了。留在丈夫身边，给他宁静的呵护，是我能够做到的，也值得这样去做。当然，你也可以讲我是阿q，当调动不成的时候，找个合适的理由来安慰自己，省得痛苦。是不是？”

“哈哈，你想得开。”小鬼笑起来。

“不是我想得开，重要的是我喜欢简单的生活。”我总结自己。

“还有孩子？孩子总是要出来读书的，据说你的孩子很优秀的，放在乡下太可惜了。”小鬼担忧我的孩子。

“我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几年，而跟丈夫一起的时间要几十年，所以我还是以丈夫为重。孩子是优秀，至于到城里来就会变得更优秀，这是没有科学道理的。我给予她的是非学识的教育，相信她在哪里读书都差不了多少，关键是她有没有志向成为优秀的人了。我们做父母的太会考虑孩子的学习，往往会适得其反的。”

小鬼身旁的那个男人又是连忙应和：“对啊，我们父母把自己搞得那么累真是活该了。”

这时，来了一个不该来的人，我的朋友丁丁，蔬菜市场的老板，他对我说：“今天真是运气，碰到你。你丈夫生意好吧，数钱都来不及吧？要不要我来帮你们打短工。乡下的房子那么漂亮，我孩子住你那儿一个星期老是念念不忘，说今年暑假一定要到你家过。这边城里的房子装潢了吗？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帮你拉货去。你车子买来了吧？上回我在路上碰到你教练了，说你开车技术蛮不错的，还要我向你学习呢。哈哈。”

丁丁一阵机关枪扫射，把小鬼射得一愣一愣的，伤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