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述者：若霞

年龄：40岁

职业：保姆

若霞坐在我面前，静静的述说。白净的皮肤，雪白的牙齿，说起话来脸上总是漾着笑意，笑意之中又隐藏着忧伤与疲倦。如果不是她诉说过往的伤痛，我根本不会想到美丽善良仍然年轻的她，曾经历过那样的曲折与痛苦。她的倾述，幽怨苍凉，我的心也随她一起沉浮，一起疼痛。

相识

都说红颜薄命，有时我就不信，可是现实真是这样的残酷无情。我没想到，我是这样一个命苦的人。常言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如果女人嫁错人，这一生就毁了。至从嫁给他，我的命运轨迹从此改变，每天就是劳累，争吵，撕打，十六年来没过上几天安静日子。我常常想，我错在哪里？为什么命运这样折磨人？

我的家在哈尔滨农村，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两个弟弟。小学毕业那年，我得了一种病，村医说是肺结核，那时结核是一种很吓人的病，所以就没有接着上学。记忆中是吃了民间郎中的几副中药，不久就好了。因为体弱，再加上那时父母年轻，他们极疼爱我，所以在家我从没干过农活，只是帮助父母收拾屋子洗洗衣服什么的。十八岁的时候，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标致女孩，青春勃发，快乐而单纯，对未来也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希望将来能找到情投意合疼爱自己的人，有自己的地，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孩子，安安稳稳的过农家院的小日子。十里八村好多媒人登门给介绍婆家，见过的十几个，我不是觉得这个不行，就是那个不好，都一一拒绝。妈妈生气地说，也不知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看了这么多咋就没个合适的呢。21岁那年春天，一个邻家大婶说他吉林有个远房侄子，22岁，我竟鬼使神差地同意见面了。那小伙子叫吴青，看上去身材魁梧，白净清爽。见我一番甜言蜜语，让我不知不觉产生了好感。当时吴青对我体贴极了，温厚极了，让我认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可是父母嫌吉林离家太远，并不同意。多次作父母工作无果的情况下，我喝了一种叫乐果的农药，被家人发现送到医院抢救了过来。吴青也极为感动，他对我父母表示，这一生一定对我好，不让我受半点委屈，并说结婚后就在我父母这安家。父母感于他的诚意，最后也同意了。于是，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当年的夏天我们结了婚，结婚证也没顾上领，就按乡里的风俗办了酒席。

真相

不久，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一天聊天时那个媒人说漏了嘴，原来，吴青已结过婚，并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前妻就是因为他脾气暴经常被打才离婚的。闻此我顿感天旋地转，悲愤难当，柔弱的我狠狠地扇了吴青一个耳光，然后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哭了一天，父母也沉闷地皱着眉头。吴青在一旁流着泪向我保证不是存心骗我，只是因为喜欢我，才不敢说出真相。必竟少不更事，终于被他信誓旦旦的甜言蜜语打动，心想结过婚就结过婚吧，只要他对我好就行。可能是因为这件事的阴影，以后一直也没想起办结婚证。但也许从那时起就注定了这场婚姻的不幸。

结婚后，我们一直在我娘家住，结婚的头几个月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那些日子，他真的对我很好，他很勤快，很知疼知热，不让我下地做农活，每天晚上没事时都一起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开心地聊天，那时感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农家日子也很知足。等到当年回吉林老家过年的时候，我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在他家呆了一个月他还没有回去的意思，我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也支支吾吾，问得多了，他就不耐烦了，于是我们吵了起来，他说就不想回去了，你爱回去自己回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说着说着抬手打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我没想到，在他家过的第一个春节，竟会是这样。他那凶狠蛮横的样子，简直让人怀疑他还是不是当初那个吴青，我被气得嚎啕大哭，我想既然他这样无情我义，不讲承诺，那就好合好散，于是我用啤酒瓶砸自己的肚子，硬是砸流产了。他家一看我的样子慌了，家族人好言相劝,他也开始跪地求饶。我原谅了他，流产后静养了一个月又回到了哈尔滨。

回到哈尔滨后，他也总是闷闷不乐的。终于拗不过他，在结婚一年后，我们从哈尔滨搬回到了他家。他的父母只有两间土房，是东西屋。我们回来去，在旁边又接了一间。当时我们只有300元钱，买了一些锅碗瓢盆等日用品，买了些报纸把土墙糊上，算是有了栖身的地方。回到老家后他更有恃无恐，暴虐的脾气原型毕露。家里有前妻留下的孩子，又和公婆住在一起，农村事事非非也多，所以战火不断，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不知哪会会因为什么原因吵架，会因为什么原因挨打。

有一天早起，我正在做饭，当时他四岁的女儿起来喊我给梳头，我说正忙，一会给你梳。结果女儿就不高兴，就喊他爸爸说妈妈不给我梳头，吴青不分青红皂白抓住我的头就打。我气得三天没吃没喝，难过极了。

记得有次我过生日时，婆婆为了哄我高兴，杀了一只公鸡。可他硬说是我让杀的，和我吵了起来。炖好鸡后吴青拿起热热的鸡大腿就往我嘴里塞，把我的嘴唇都烫得起了泡。

第二次怀孕一个月时又流了产。那天我和他一起拉牛耕地，我在前面拉牛，他在后面扶犁，结果一条垅犁到头转弯时牛不听话，怎么拉都乱动，他就和我喊起来，说着说着就把鞭子抽到我的身上，顿时感觉浑身火辣辣的，我吓得赶紧跑，他追上我后按到地下就打，结果又一次流产了。流了两次产，以后还能不能再生孩子？害怕，难过，我彻底绝望了。

逃离

有一次打架，是因为我想买点化妆品，结果婆婆不给钱，说农村人买什么化妆品，那不是浪费啊。我和婆婆辩解了几句，吴青又开始动手打人，打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而且疼痛无比。我怀疑是不是我的眼睛被他打坏了，到离村里20多里的乡镇医疗所看病，翻作一座小山，过一片小树林。当晚阴天没月亮，夜里11点输完液连夜往家走，恐惧极了。山路上走来三个年轻男子，我吓得浑身是汗，加快了脚步，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心想要是遇上坏人就完了，幸好那几个人说说笑笑从我身边走过。那次，我就再不想和他过了，宁可死，也不想和他过了。趁吴青外出，我就自己走了，连早饭也没吃，一口气走了三十多里土路。由于走的慌忙忘了带钱，就找到了民政局，人家给了20元钱。回不了哈尔滨，我就买了一瓶安眠药，一瓶饮料，给女儿买了牙痛药，并写了一个纸片，把一瓶安眠药全吞下后，我就往回家方向走，走到离村不远的地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是一个好心人在路边发现了我，把我送回了家。吴青和婆家人没送我到医院，我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后来作下头晕的病，胃也不好。

我34岁那年，吴青到矿上打工，我自己在家种地。家里四口人共13亩地。冬天放牛，养了三头牛，冬天时村里联合分组放牛。因为就我一个女人，所以无奈和村里的王二分到一组。有一天，王二在我婆家玩麻将，当时我和孩子他婶在我家闲聊。王二来换零钱，我就说我给你找找一会送过去。等我给王二送零钱的时候，婆婆就开始指桑骂槐，骂的很难听，什么破鞋啊，不知耻啊，气得我当时真想把她家玻璃都砸了，我克制自己没动手。等他回来时，他也听信他妈的话，又是一阵死打。我气得当夜坐上回哈尔滨的火车，到哈尔滨时已是夜里两点，要等天明才有回我们县里的公共汽车。结果吴青和他家人在公共汽车站找到了我，把我带了回去。

他是一个欲望很强的人，不管我身体方便不方便，想要的时候就要，而且因为常常看一些黄色录像，还要求我做一些很下流姿势，也让我非常的反感，夫妻生活对我来讲就是一种屈辱和折磨。在这种情况下，我第三次怀孕了，因为怕再流产，所以很小心地保胎。吃了三副民间秘方，每副三对猪眼睛。过了前三个月后，就又开始下地做农活，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我还下地栽稻苗。

我这次出来算是第四次离家出走了，但这次我是真的把一切都放下了，想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再也不回那个家了，因为家对我来讲已经不是家而是冰城地狱了。

大前年秋天，十三亩地的玉米，我自己收，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叫他回来秋收，他又不肯回来，说你雇人我给你拿钱。于是我自己花五百元雇人把玉米收到了家。可等他回来时，他说自己没钱，说什么也不给我钱。这一次，两人又打起来。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次次的争吵，一次次的挨打，我对他已经彻底死了心。为了孩子，还是忍忍吧，我只能这样劝自己。但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忍无可忍。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常常夜不归宿，有时还会把女人带到家中和我们住一个炕，后来竟发展到和别的女人在外面过上了日子。

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在想，我要逃出这个家，不再过这种屈辱沉重的日子，可是我总是舍不得我的一双儿女。两个孩子都上初中后，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我就暗暗下决心，想在他远走贩菜的时候，逃出这个家永不再回来。我是去年从家逃出来的。回想那一天至今心还突突直跳，要是让他抓回去，又要打个半死。那天早起，吴青和晓琴（他的情人）两人出去到外县农村批发菜，他说让我在家挑菜种子。他们走了三个小时后，我就打电话给晓琴，问他们走到哪了，路不好走，慢点。当我确信他们已经走远，大半天也回不来时，我迅速收拾好东西，那天，我把一双儿女叫到跟前，说：“妈妈走了，没办法再照顾你们。妈妈也很难过，你们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妈妈出去就再不回来了，在外面打工挣钱给你们”。我们娘三抱头痛哭，十六岁的女儿把我送上了火车，我坐在火车上流了一夜的泪。我到这，是因为弟弟在这边工作。

希望

一晃，我来这两年多了。

今年元旦的时候，女儿放假回家，她奶奶骂她，说你妈妈走都是你的事，你也滚出这个家吧。女儿一气之下喝了药，可能感觉自己不行了，女儿拿起电话和我告别，说妈妈我喝药了，恐怕不行了，他们都骂我也不送我上医院，女儿想念你。听到这我泪水哗哗地流下来。赶紧给邻居她姑姑打电话，送她去医院。那一夜，我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在漆黑中坐到天明。后来，我给女儿买了手机，和女儿经常联系，也常给他们班主任打电话，女儿情绪稳定了，学习成绩也不断进步。她发来短信说，妈妈放心吧，我会努力，我不会放弃的。听女儿说这些，对我是最大的安慰。

刚来时，我还不会骑自行车。现在我学会了骑自行车。在家的时候，吴青说我笨，学不会，我想没有什么学不会的。来这后我在饭店干过案板工，在旅馆当过服务员，都得都很好，同事也很喜欢我，现在做保姆，这家里人对我很好，让我感受到家的温暖，家的安宁，人与人的真情，也让我学习到许多东西。经历这两年多在城市打拼，觉得自己真正地成熟，坚强了。在农村时，什么都不懂，周围的人们也大多没什么文化，自私，粗俗，无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见识多了，心胸也开阔了，有能力凭自己的双手谋生，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得很好。

刚来河北时，也受到一些白眼，人家一听说话是东北人，就以为如何如何。但我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凭自己的诚实劳动养活自己。有时，自己也很寂寞，但现在这种样子，又能怎么样呢？有时真的害怕再遇到像吴青一样的人，但内心里也还是常常期望，以后能遇见喜欢和善待自己的人。

女儿和儿子都很懂事，常常给我打电话。孩子是女人的命，我希望孩子们能好，女儿能考上大学，将来有出息，就是我最大的希望。我现在也常常给上高中的女儿寄钱，过年了也给两个孩子买新衣服什么的。我想等我有些积累了，把婚姻问题解决清，自己再做点小买卖，将来条件好些了，把孩子们接来一起好好生活。

我现在常常失眠，常常想过去的一切，想孩子，想将来。明天是什么样？我不知道，不很明确，但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后记：陪着她愤怒，陪着她流泪，十六年的光阴在她的回忆中充满了辛酸、痛苦、悲凉。我握住她的手说，一切都已经过去，忘记那些伤痛吧，你那么善良、坚强、能干，一切都会好起来。衷心地祝福她，幸福快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