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渡口青松公园的山顶，一柱烈士纪念碑擎天而立，高高耸起，把天地间的自然清爽和妩媚气息挤轧得荡然无存，幸好湘君的纤手一指，牵动我的目光，群峰涌动之下，她说，那里有夫夷河。相隔数峰之远，夫夷河隐匿山峦之下。我顿觉东南方向，大地倏然生动起来，柔情铺天盖地。心中反复念叨：夫夷河，其貌若何？

湘君说，下次和你去看。

湘君置留的悬念不断地撩拨我，心痒难耐。好奇心如小鹿般窜动，挥之不去。浓烈的神秘感和莫名其妙的亲切氛围也向我袭来。俯视山脚楼房，傍山而筑，如同雏鸡偎依母鸡翼下；远眺天地，众鸟飞尽，孤云独闲，云天之下，墨绿沉郁，人类和自然的勃勃生机，定是缘于夫夷河温暖的滋润和抚慰。一念至此，心头肃穆，但我怎么也不愿端然肃然只把它看作母亲河，仅仅在乎它的无私、庄严和崇高；我更在意的，是它的神秘、生动与亲和——尽管我还没有亲见；我得去看个究竟。

夫夷河的称呼并不陌生，早些时候，我听过它的大名。发声念读，我愿把名称的每一个字念做上声，显得和顺，一腔柔情。记得有位作者曾经咏叹夫夷河时，引出一幅对联：古调独弹，一曲离骚成绝唱；孤忠影抱，双江秋水吊孤魂。竟然还透出历史的情感，民族的缅怀。奇怪，这里也流淌着屈大夫炽热的情感，映照他孤寂的脚印？妩媚的容颜何必这么沉郁孤愤呢？后来我在网号文骑士的资料库里，无意看到相片一张，一桥飞架，河水静美。一打听，就是夫夷河，不觉仔细打量。无意浓妆艳抹的夫夷河，如同一位梳起羊角小辫、衣着朴素的乡村姑娘，如果看她一眼，问她一声，她竟羞赧起来，红晕升腾。

这，就是夫夷河？

守着一个美丽的约定，践行湘君的承诺，我朝着夫夷河悄悄进发了。沿着逼仄的水泥车道，徒步前去，不打电话，不问路人，我坚信徒步的走向就是湘君的纤手所指。只要雏鸡般堆挤的楼房渐行渐疏，就会出离县城，回归群峰，群峰下定会悄藏着一条河水，宛如庭院安住一位勤劳端庄的母亲，或者金屋悄藏着俊秀娇媚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

终于到达一道山坡，公路急速做圆弧状上旋，一溜作交通标志用的四方水泥立柱排列有致，在边缘跟着上旋，一同没于视野那边，展示“无穷”涵义。视线穿过墩柱，悬空坠落，山崖之下骤然展现清丽世界，灿灿河水静谧地汪着，一定就是夫夷河！

一派敞亮的天地，一片旖旎的洞天，一个别致的角度。惊喜骤发的当儿，一抹憾意相伴而生，这清丽的世界应由湘君的纤纤素手来指点，这片片惊喜应由湘君的明眸来分享。我掏出手机，又放下，不忙，不妨先静静品尝一番。

这里，余霞成绮的良辰未到，澄江如练的美景常在。夫夷河朝我款款细步，轻盈，轻巧，轻悄；不妖冶，不张狂，不矫情，不忸怩，不造作，明眸柔和，心性平和。贴近你，带给你清爽，你却不会感到她的逼近、她的运动，如果发现动感，一定是地势给予视觉的假象，由此我领略夫夷河内心的超然。把目光调集于澄碧的水色，定会啧啧惊叹眼鼻之下竟是一块硕大无朋的碧玉，散发翠绿光泽，深邃、宁静，温润又幽寒。一幕旋动而去的石壁，刀削而下，抵近碧水，石壁脚面朝山体凹进，形似一幕巨大青灰色帘子刚从硕大无朋的玉面上揭开、竖起，凹部的动感说明揭开盖头的举止正在进行，气势恢弘。这幕巨大帘子终于垂直竖立，一个小家碧玉的清丽容颜展现人前，清纯，绝尘。

目光移远，河水环绕的对岸属于相对低矮的一片土地，树木，民居，菜地组合成宁静的画面，与我身边车马的喧嚣截然不同，透出桃花源般的气息，我不觉心驰神往。神往中不由得从这个别致的角度，重新审视天地，目光环游，发觉厚重的山地如巨象奔腾到此，立马收住脚步，戛然而止，所有的雄健刚猛，遇到小家碧玉的飘带一挥，倏然化为无形，柔弱和娇俏在对岸愈加生动，小家碧玉又那么气定神闲，神态安详。我惊叹对立双方在这分合点上收纵自如，相安无事，各展千秋。其中奥秘，令人大惑不解。

脚下岸边青翠的竹叶，丛丛簇簇，似乎粘贴水面，竹梢枝枝叶叶，历历在目，宛如神笔临摹，其间韵味、雅趣，令我怦然心动。突然画中一景运动起来，一个船夫架一叶扁舟，载一个过客横江而渡，舒缓，无声无息，从碧玉上滑过，在枝枝蔓蔓的竹影里穿梭，如同滑翔的青鸟轻贴枝叶。一不留神，扁舟不见了，引得我侧目伸颈，在竹叶里寻找。这委实让我心醉神迷，意兴陡起，掏出手机，邀湘君渡河。湘君问我在哪，我一看面前碑墙：饮水第一保护区。

清澈的阳光下，湘君着一身黑色衣装，俏丽轻盈，姗姗而来。我折回原路，与湘君沿着防洪大堤墙下，溯流而上，一同走往渡船码头。这里风景又是不同。杨树排排静立，枝干裸露，表皮灰褐。枝杈挂住洪水遗忘的枯槁草茎，束束凌乱。码头下游水面低浅，沙地干裸冷硬，夹有黑色淤泥。这一切与灰淡水面绘成瘦瘠图形，活脱脱一幅素描，大手笔者为谁？洪水！如今绘画大师早早远去，它的杰作慷慨赠与渡口过客，可惜过客稀落，我竟不能发现他们惊悸闪亮的眼神。而大师无论如何不能想到，曾经运笔时忘却一景，湘君着装与画面天然融合，湘君轻步移动立马使画面灵动起来，可谓画龙点睛！或者说，让画面灵动者，才是大师。

湘君踏过柔曼的草面，银铃的笑声和杨树上啾啾鸟鸣一道，演奏甜美乐音，旋律袅绕树梢，接着我们就荡漾在轻快的水中央，感受夫夷河亲切的体香。

终于踏上娇媚的土地，依然沿河岸上溯，林中颀长光溜的树干力图与蓝天垂接，可力不从心。这些不知名的树很有个性，几乎一律朝上游倾斜、弯曲，与对岸河道形状，与群峰的波状，达成默契，统一行动，作圆弧状。风格浑然一体。湘君说，定是冰灾的杰作。我佩服这个逻辑。再一审美，大树形似弯弓，旁近残留几株挺直瘦长树干，正是正待安装、蓄势待发的箭杆，这一副副巨大的天箭，不知将射向何方。

金色阳光透过云层，轻柔地铺满夫夷河上下，选一地柔软春草，我们坐下来，回归自然的感觉强烈地包裹着我们。湘君惊喜一指：“那里有鱼！”这一段河水稍急，其实是波纹的旋转，转成河道、山势、弯树一样的弧形波纹。真是夫夷河流域的独特表征！此时此刻，我无论如何不会把所见所感，与“吊孤魂”的念想衔接，何必给这妩媚纯然的青山绿水赋予过多的心理负载！

在金光普照，绿水长流的时刻，身旁的声音在关切地问：“夫夷河美吗？”

“美！美如湘君。”

湘君听了，面颊飞升的红晕与天空红云争艳，构成夫夷河动人的旖旎风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