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孩子坐在冷硬的大理石台阶上,年约七八岁,一头脏而乱的头发,低着头,噘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膝盖上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坦露出暗黄色的面包屑。一位妇女躬着腰,尖而长的皮鞋尖几乎抵住她的下颌,单薄的身子随着她手中那块布的拉扯动作,像癲痫患者抽了起来,时不时地抬起满是倦容的脸侧对孩子发出警告的眼神,而后又对正襟危坐身前的人投去阿谀地笑。她怕孩子的哭闹声,失去来之不易的生意。
一位妇女,披红挂绿,头发曲成波浪形,稻草黄的颜色在日光下显得异常湿润和清新,洁净的脸面上泛着磁质的光泽,五官整齐有致地安放在上面,身材高佻,体态婀娜,增一分是肥,减一份又逊。饱满丰满的胸口紧贴着一个孩子,一双圆润如葱白纤手连成一个扣,把孩子紧紧地裹在怀里。孩子年约五六岁,眉清目秀,一双眸子如清澈的溪流,红嘟嘟的小嘴,这种小嘴撒娇让人是不可以拒绝的,“妈妈,妈妈,我要吃汉堡包。”“亲一个,妈妈就带宝贝去吃汉堡包。”“啵……啵”。娇艳的少妇从披萨店转进隔壁的麦当劳。长相清秀的孩子脸,从她发际间露了出来,一只肥嘟嘟的小手,环在妈妈的香项,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纸袋,袋口露出刚咬了一小口的披萨饼。
人行道左边是山茶花。枯瘦一冬的山茶花在这浅浅的季节里,竟吐出红的,粉红,洁白,柔黄的骨朵,无比媚眼。人行道右边是香樟树,高大虬曲的枝干,枝叶墨绿如华盖,一看就是犟脚色,没想到这个犟角色被初春的眸子电了几下之后,又像多情汉子变得手慌脚乱起来,青翠的华盖上竟露出一点两点三点四五点……如小女子般烦恼的黄意,
人行道这边走来一对情侣,穿着情侣装。男的俊秀潇洒,女的妩媚依人如一只小鸟偎在男人怀里,四臂环绕,心心相印,一刻都不能分离。对面蹒跚走来一对老人,男的骨瘦如柴——身瘦脑袋瘦;女的矮肥——身肥胳脖肥。男的走路颤颤巍巍,仿佛一丁点磕绊就能让他倒地不起。肥矮的女人挽着瘦如骨架的男人,像一位慈爱的母亲教小儿学步。话语中充满爱意的鼓励:“老头子,慢点……”这话令骨瘦如柴的男人竟像个顽淘的孩子、摇摇晃晃地跑了起来。
“这短信是怎么回事。”小鸟依人的美少女粉脸刹红地拿着手机质疑起来。“这是人家发错了。”俊秀男人嗫嗫起来。“发错了?靠!骗到老娘头上来了……”美少女把手机摔在地上,一个漂亮的转身。而俊秀男子冲着一路高跟鞋的响声说:“分手就分手,谁怕谁。”
马路这边是高档小区,高楼林立,大门口绿色环挹,点红铺绿,小桥流水,垂柳如帘。马路那边是一条旧巷子,房屋低矮,屋色灰黛,墙体斑剥,斜叠。进小区的路由光洁的大理石铺就而成。进旧巷子是一条坑洼泥泞的路,天睛一脚灰,下雨一脚泥。进出大理石路面上的人,服装是艳丽的,脸面是光洁的,声音都是柔美的,美丽的人住在风景如画的地方。进出旧巷子的人,衣服如屋色一样灰褐,脸色亦如墙体一样斑剥,声音是苍桑的。
早晨。小区的人和从旧巷子的人在马路上不远交叉路口聚合成一股颜色杂乱的水,朝市区流去;傍晚,又从十字路口分出两股水,清澈的流向光洁的小区,浑浊的朝斑剥的旧巷子慵慵地涌去。
小区点燃了诡丽的灯,映亮了大门口挂着横副,上面写着这样两行大字:建精神家园,构和谐社会。旧巷子昏黄的路灯照亮斑剥的墙,上面也能看到一行字:暂住人口需自觉接受现居住地查证验证。
城市那边的那边,是远山,远山的上头是瓦蓝色的天空,瓦蓝色的天空挂着一轮静谧的明月,橙黄的光束从天而泻,在远方的空气里,在如剪影的灰褐色的远山上溅起软软的芒辉,粉嘟嘟地颜色撞击人视觉,让人产生一种太古初开,世纪初始的错觉。城市的夜是灯火阑珊的海洋,广告灯炫目,霓虹灯妖艳,路灯流连,车灯刺目……城市的晚上是灯的舞会,是各种灯的才艺大比拼。城市的夜晚是喧嚣的,车轮磨擦路面的声音,刺耳的喇叭声,行人急促的脚步声,摊贩的叫卖声,男女的嬉笑声,孩童的哭闹声,晚上上下班的开门声,钥匙转动锁孔声,楼板上“哚哚”脚步声……脸不红,心不躁,大马金刀地撞了进来,扭痛了睡着的耳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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