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偷偷做了梦，你就必须承受梦醒时的那种悲伤……

——题记

我和小普同年同月同生，想都不用想我们也同样生活在一个家庭。

可我的母亲不是她的母亲。１９年前的十二月，我出生在我们镇子上唯一的一家卫生所，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人民教师一直兢兢业业坚守在教育前线。那一年的雪，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象。

和母亲住在同一间病房的阿姨，也是那和晚上生的孩子。她就是小普。

这都是我和小普长大以后，母亲才告诉我们的。小普的母亲在生小普的那个晚上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她还未蒙面的孩子。那家卫生所的条件极其艰难，所有的设备都是单一的，连医生也没有多余的。母亲和阿姨是同时分娩的，阿姨为了让给母亲手术室，才会耽误了自己的生命。母亲和阿姨年轻的时候是最要好的朋友，大学毕业后母亲嫁给了父亲，而阿姨却离开了这个小镇，一年后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听说那个男人是个外地人，确切地说，是那个男人骗了阿姨。

母亲告诉我，阿姨大学时候也曾经和我的父亲在一起过，后来父亲认识了母亲，这也是阿姨毕业后离开小镇的原因吧，我想。父亲和母亲之所以会愿意领养小普，也可能是因为父亲想弥补当年对阿姨的亏欠吧。

小普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而我不一样，从小到大我从来不会见了男生就脸红，而小普会。我也不会像小普一样花钱买很多打扮自己的东西，更不会像她一样有许许多多这样那样的理想。

在我认为，小普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她具有了所有女孩都向往的几近完美的才华和容貌。我第一次在小普的枕头下发现她花了十块钱买来的润唇膏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是嫉妒她有润唇膏而我没有还是别的原因，我偷偷地告诉给了母亲。母亲很严厉地批评了她，说她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就知道打扮，跟个小妖精似的，并且还没收了那只精美的粉色的润唇膏。那一年，我和小普十二岁。

自从那件事以后，小普不再告诉我她的任何秘密。虽然在母亲严厉的批评之后，她什么也没有对我说，甚至没有对我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我明显感觉到了，在她的心里，她已经不把我当作她的孪生姐姐了。

小普从小一直不管我叫姐姐，她总是很亲切地叫我小晖。上六年级那年，也就是我和小普之间发生润唇膏事件的那一年。父亲把我转去了另一所小学，也带着我离开了和母亲和小普一起生活了十二年的那栋旧房子，住进那个镇子上最漂亮的一栋楼里，那里都住着父亲的同事。我很好奇地问父亲，为什么妈妈不和我们在一起？为什么小普不和我们在一起？

父亲很生气地叫我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们会有个新家，也会再有个妈妈。

我不懂父亲在说什么，看着父亲忧伤而严肃的脸，我不再问什么，只是很听话地没有再提起关于母亲和小普为什么没有和我们住在一起的问题。父亲对我的教育是严肃、刻薄而又极端的，甚至让我感觉到害怕和恐惧，让我不敢回家。每当我不回家的时候，我都会去母亲那里，我问母亲我们为什么不住在一起，母亲告诉我，他们离婚了。我不懂离婚到底是什么，就是不住在一起，不在一起生活了吗？

父亲随后也调去了我所在的那所小学，我很风光地成了别的孩子们眼里的公主，也成了许多老师爱护的“宠儿”，我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什么都如意了，甚至好几天不交作业也不用跪在讲台前补作业了。我一下子像个大功臣一样被别人爱戴着，奉承着。直到有一天得意忘形了，父亲很严厉地打了我，批评了我，从那以后我才知道父亲当上了这所学校的校长，别的老师是为了巴结父亲才不追究的我作业的事情。

为此，我沮丧了很久，也从此不再拖欠作业了，可学习成绩还是一天比一天差起来。

那样的日子过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的春节，父亲把我送回母亲那里，说是要出差去外地考察，很久很久才能回来，他要我乖乖地听母亲的话，要乖乖地完成假期作业。他临走的时候，塞给母亲几百块钱让母亲照顾我。母亲很平和地接过钱，说，这也是我的女儿，你不用给这么多的。然后她又退回给爸爸了一半。

我看在眼里，心口却不知不觉地有那么一点点疼痛。我知道他们已经离婚了，他们不再一起把钱存起来，然后一起慢慢花。我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那么伤感。

小普和我不一样,一直以来从来不在母亲和父亲面前,提起我们为什么不能生活在一起的问题。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一定是比我先知道他们已经离婚了，也许比我明白离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概念，该怎样给这两个字定义。

也因为我们不住在一起了，我和小普有了明显的距离，她突然管我叫姐姐，也习惯了每次在我离开的时候，站在门口问我，姐，你什么时候再回这边？而我的回答也许从来不曾改变过，我很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爸爸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了。

之后的许多个日子，父亲不在家，我被寄养在母亲这边的旧房子里，母亲每天会给我做不同口味不同种类的饭菜。十二岁之前，我并没有发觉母亲的厨艺是这般的了不得，可自从我不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之后，我开始怀念母亲做的饭菜，就算餐桌上只摆着母亲自己酿做的咸菜和泡菜，我也依然怀念母亲做的任何饭菜。也许我更是怀念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

父亲从外地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一位阿姨，她很年轻漂亮，烫着卷发，脸上有淡淡的脂粉，还会涂浓浓的口红。父亲吩咐我管她叫唐阿姨，说是专门来我们小学搞教育发展的。一个月后，我从她的记事本上看到了她的名字，唐宛如。她会写很娟秀的字体，会讲很多童话故事，我最爱听的还是《灰姑娘》。

唐阿姨对父亲很好，我都看出来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爱上了父亲，可我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潜意识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爱父亲，那就是我的母亲，如果有人爱上了我的父亲,我会恨她。我喜欢上了唐阿姨,因为自从她来到家里,父亲就很少打骂我,批评我。我不希望我会因为她爱上了我的父亲而恨她,我希望她永远是我的阿姨,也不会介意她一直住在我们家里。

我和小普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我们只是偶尔能够在放学的路上遇见，然后手拉手地走一段路程。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和小普碰在一起。我告诉她，我对唐阿姨的想法和看法，她让我先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再从长计议，如果他们真的要生活在一起，像曾经的父亲和母亲一样住在一间屋子里，我就不答应，不管使出什么招，我都不能答应。

我也连声说好。我想，那时的我们兴许还没有从曾经的幸福里走出来吧，所以无法接受我们的生活里出现另一个与我们并没有关系的人。

夏天悄悄来临，又是一个穿裙子子的季节。母亲给小普买了一条很漂亮的，上面印着蝴蝶花纹的裙子。我也想要，于是我大着胆想父亲开了口。我的愿望不但没有实现，父亲还拿着我不及格的卷子狠狠地打了我一顿。我开始讨厌裙子，因为我不但没有得逞，反而让我灰色的童年又蒙上了一层尘埃。

一个月后，小学的毕业考试如期来临。因为是九年制义务教育，也因为父亲是校长，我才不用担心会留级。

那时天气已经很热，小普的漂亮裙子一条接一条地换来换去，虽然我已经发誓不喜欢它了，但心里还是很想要。这个愿望最终是唐阿姨满足了我，她在我考试的前后几天回城里了一趟，她一次就给我买了三条裙子，这让我在小普和同学面前一下子有足了面子。我就这样把自己的信念给出卖了。

我接到裙子的同时，父亲向我宣布，他要和唐阿姨结婚，问我有没有什么意见。当时也许因为欣喜，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笑着答应了父亲让唐阿姨走进我们的生活和家庭。

之后的许多日子，父亲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整日整日地愁眉苦脸，他开始给我零花钱用，也常常放纵我去玩，很久很久才回家。在我走进中学的前一个星期，父亲和唐阿姨成为了正式的夫妻，他们没有办得很隆重，只个父亲最好的几个朋友来家里小聚了一番，巧手的唐阿姨做了很多饭菜，大家吃得很尽兴，平时不太喝酒的父亲那天晚上也喝醉了。

我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看着唐阿姨把父亲搀进他们的新房，她便没有再出来。我突然一下子心里很难过，我知道她已经取代了母亲在父亲生命中的位置，我知道父亲已经不再爱着母亲了。母亲有什么不好，她温柔贤惠，勤俭持家，哪一点不招人喜欢了？

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的思想依然是向着母亲的，可行为显然已经偏向了唐阿姨。父亲和唐阿姨结婚的第二天，我在街上遇见了母亲，我跑过去告诉母亲，昨天父亲和唐阿姨结婚的事情。母亲像个没事人似的，抚摩着我的头，轻声地问，你唐阿姨喜欢你吗？对你好不好？

我说好，她给我买了很漂亮的裙子和很多小女孩都没有的东西，还会做很多好吃的给我吃，每天早上起床照顾我吃早餐。我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全然不顾母亲的感受，还告诉她我的零花钱比小普的多。

母亲没有说什么，就让我早点回家，别在外面乱跑，小心中暑。我看不出母亲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可我还是在母亲转身的时候，看见她的眼睛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我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我不该被几条漂亮裙子就给收买了，我应该不答应父亲和唐阿姨结婚，然后等父亲再回到母亲身边。

第二天我去了母亲家里，小普不在家，只有我和母亲在一起。我天真地向母亲解释我的愧疚，告诉她我不是成心要答应父亲和唐阿姨的。希望她原谅我。我还天真地在母亲面前说了很多关于唐阿姨的坏话，说她声音难听，体形太胖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话。母亲严厉地批评了我，不让我在别人背后说人家坏话，况且唐阿姨是我的新妈妈，还告诉我要像她的亲生女儿一样孝敬她。

我越来越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了，我越来越矛盾，我的生活中到底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小时侯，我们总是把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好人”，另一类则是“坏人”。看电视的时候，也总爱向父亲或者母亲提出这样的问题。在我看来，所谓的“好人”就是对自己好的人，所谓“坏人”就是对自己不好的人。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而现在，在母亲和唐阿姨两个人之间，我更是难以抉择，可我非得抉择出什么吗？

这个镇上，只有唯一一所初中。我和小普又在一起了，还被分在了同一个班。小普的性格越来越怪异，越来越不爱说话，对任何人总是冷冰冰的，别人对她说话也总是爱理不理的。那时，我们并不知道我们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也并不知道我和小普出生之前那些故事。同班的同学开始对我们有所怀疑，因为我们的长相和性格完全不同，而且半年前我们突然不生活在一起了，她们住在破旧的平房里，而我和父亲住在另一座漂亮的房子里。

有一天下午，我没有做作业，老师叫我去他的办公室里补作业，还有其他的几个同学。我只不过晚回家了一会儿而已，唐阿姨竟然到学校来接我。第二天，班上便传出了绯闻，父亲和母亲离婚的事情完全暴光了。有人问我，昨天来接我的是不是我妈，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有人问，那范小普的妈妈是你妈妈吗？我回答说是。之后便引来了很多麻烦的问题，比如有人会问，你到底有几个妈妈？有几个爸爸？你哪个妈妈对你好？你爱你哪个妈妈？

那一个学期似乎过得特别漫长，我和小普的感情也一天天的淡漠了许多，我知道她的心里一直会难免埋怨我当初的失约，我知道我不应该那么快就答应了父亲的要求。可仔细想想，我的阻止会有什么用呢？我只是个孩子，我不能决定父亲做什么，怎么做，我只能在他们都欢乐的时候也分享那么一点点欢乐。

父亲和唐阿姨结婚已经快一年了，在这一年里，她从来没有向我和父亲提起过她还有一个女儿跟着她的父亲生活在一起。她的家庭和我几乎一样，她也是父亲和母亲离婚后有了一个后妈。这年的假期，唐阿姨想接她的女儿来我们家。这一次，我没有像上次那样被她收买，我说，来可以，但我要回我妈那儿去，我不想和陌生人生活在一起。

我的话似乎伤害到了唐阿姨，父亲很生气地瞪了我很久，然后用命令的语气说，你必须承认你这个姐姐！

我很委屈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我听了小普的话，拒绝唐阿姨的任何要求，可我一次也没有成功。我开始讨厌唐阿姨，讨厌这个家。我常常到母亲那里去，和小普一起吃饭睡觉做作业。那个假期，唐阿姨接来了她的女儿。她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在城里的高中读高一，她不漂亮，也不温柔，是个很冷漠寡言的人。

自从她来之后，父亲便不准我每天到处乱跑，一定要留在家里陪那个我所谓的“姐姐”。也就从那时候开始，我的字典里出现“男朋友”三个字的，他告诉我城里变我这么大的孩子都有男朋友的。我问她男朋友是什么，然后她告诉我了很多很多我听不太明白的东西，关于恋爱，关于“两个人”，关于分手……我知道她比我大，比我懂得多见得多，我甚至开始渴望能够早一点去城里念高中，那样我也可以像她一样有一个男朋友，

唐阿姨的女儿叫蓝梦，比起我这个范小晖那可秀气多了。她让我拿一张我们班的合影照给她看看，说是帮我物色个男朋友。我害羞地笑笑，却还是忍不住把我们班的合影照取出来递给她。她摇摇头说没有一个配得上我的，还说等她回到城里，给我介绍个好的，然后让他给我打电话，给我写信。

抱着这样一份期待，很快那个暑假结束了。我们必须回到原来的生活里，蓝梦回了城里，也很快就兑现了她答应我的事，我在不久后便收到了那个男生的第一封书信。他的字刚劲有力，他在信里声称他叫黎路，他的信很短，可我还是很心动地用一张很漂亮的信笺给他写了回信，告诉他我的名字，我的家乡以及我的生活，还有我的寂寞。

我把什么都能够告诉小普，唯一不想让她知道的就是关于我和黎路之间的事情。虽然才刚刚开始，但我发现我已经在心里认可了他就是我的男朋友。我不能忘记蓝梦姐姐在走之前告诉我的她的故事。她也有一个男朋友，可后来她最要好的朋友成了她男朋友的女朋友。她让我一定看好自己爱的人，在爱情面前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最最要好的朋友。

一年以后的暑假，蓝梦姐姐再次来到我家，来到这个小镇。她给我带来了黎路的照片还有他给我的礼物。他的确像蓝梦姐姐描述的那样帅气，那样阳光。十四岁的我，开始把思念的种子埋藏在心底。

黎路送我的礼物很简单，是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发卡。可惜我没有长长的头发，我决定从那时候起开始留长发，为的是一年后能长发飘飘地带着黎路送给我的发卡站在他面前。我天真地以为，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可直到长大以后，我才发现自己是真的错了。

虽然我的头发那时还很短，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别人面前炫耀了，炫耀我的发卡，也炫耀我的男朋友。可有一天，我发现同班的一个男生竟然给小普写了情书，还送给她一只和我同样的红色蝴蝶结发卡。我生气极了。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我的虚荣心受到了严重的抨击。

过了不久的一个下午，放学后，我见小普正在准备东西收拾回家，并且我发现那天她并没有带着那只红色蝴蝶结发卡，我便故意走在她后面，等教室的人都走掉了，我打开她的抽屉，那只发卡果然就放在她的抽屉里，我狠下心，将它装进自己的书包里，然后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学校，回家后，我将它丢进了炉子里，然后闻到有浓浓的塑料被烧灼的臭味。

小普的发卡丢掉以后，她并没有告诉给任何人，只是有一天下午突然来到我家，然后很沮丧地告诉我关于那只发卡丢掉的事情。我突然很愧疚，也很想把那件事就那样告诉给她，可我试了很多次都开不了口。这件事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被提起过。

又是一年过去了，蓝梦姐姐考上了大学，请我们去城里玩，以前也常常被父亲或者母亲带去城里，可我发现这次不一样。也许是因为黎路的存在，到城里去的日子变得遥不可及。父亲说要等我拿到高中的录取通知单才让我去，在没有领到通知单的日子里，我每天下午都会拿着省下来的零花钱偷偷到离家很远的公用电话亭去打电话给黎路，让他再等我几天，我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他说他想我，很想我，快要疯掉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诠释当时那种激动的心情，可我清楚地记得，我在电话里对他说的那句，就算你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我也一样爱你！

喜欢小普的那个男生，其实我也曾有过一段日子对他动过心，不知道我是真的觉得他挺好还是因为他和小普在一起了。我真的没有要和小普争的意思，可从小到大小普有的任何东西我都想要，尤其是父亲和母亲离婚之后，我从因为羡慕她的裙子而失去了我对母亲的忠诚到羡慕她的发卡而整天承受着良心的凌辱，我发现我一直都很失败。也许我只能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我的生活了。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一直都没有接到高中的录取通知单。而小普的入学却成了整个镇子的佳话，正在我伤心欲绝的时候，城里的车开到了镇上，说是专门来接范小普入学的，整个镇子的风光都被她一个人占有了。我远远地看着她喜笑颜开地和高中的校长主任握手，远远地看到母亲拎这一大包行李，跟在那辆车后面，上了另一辆车。

回到家，父亲就开始对我发火，虽然他不再像从前一样动不动就打我，但他的眼神里除了失望和愤怒，我什么也看不到。父亲很久不和我说话，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也慢慢开始阻止唐阿姨对我关心。就那样我被父亲冷落了很久。于是我开始没日没夜地想念黎路，每天都会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的心情，我的寂寞，我的无奈，还有我的想念。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念着他，看我真是无法控制。

直到八月快要结束的时候，父亲突然从城里打电话回来，要我赶快收拾东西去城里的高中报到。来到杏杨高中，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很严肃地对我说，你将来一定要好好对你唐阿姨，是她托关系让你来上学的，你对别人什么都不要说！还有，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考上大学，如果考不上大学，就算是你唐阿姨愿意帮你那也帮不了你！

听了父亲的话，我从未有过的心酸突然涌上心头，我知道父亲和唐阿姨一定是受尽了委屈才让我有机会上这所学校的。我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只是个借读生，将来能不能参加和别人一样的高考还不能确定。

我和小普总是被分在同一个班，虽然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很友好地对我，可我依然觉得她不起我，也许她并没有这样想过，可在我的意识里，她是这样的人。

我去学校的第三天，便彻底地从中考落榜的失落中解脱出来了。我来到城里，等一切就绪了以后，我想的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给黎路，告诉他我来城里了，让他来见我。那一年正值他高考落榜。我们一起落榜。

他去了另一所名叫艺飞高中复读高三，我约了他来见我，在我们学校门口的电话亭里。

十五岁的我，开始学会了打扮自己。这让我想起了十二岁那年，我把小普枕头下有支润唇膏的事情告诉给了母亲，然后母亲骂了她，还没收了那支润唇膏。三年过去了，我们却一直因为那支润唇膏的事而防备着对方，我知道她是想让我给她说句什么，也许只是一句不能算做道歉的道歉，可我一直也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做。

黎路在杏杨中学的门口见到了我，照片中的他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和照片上的人有点不一样，但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得多，至少在我告诉别人这就是我男朋友的时候我不会觉得丢人。他个头不高，很狩，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声音和电话里的没什么差别。

和他见面的那个晚上，我失眠了。满脑子都是他，他的信件，他的声音，以及见到他之后的每一种感觉，都让我兴奋，让我激动，恨不得不睡觉就去找他，和他呆在一起。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也很有意思，还第一次牵了我的手，对我说，小晖，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当时我激动得全身发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许这就是蓝梦姐姐说的那种爱的感觉吧。

此后的许多日子，我们一直处在军训中，别人都在抱怨受不了，看我觉得还好啦。我是从农村来的孩子，身体当然要好得多，意志也应该比城里人坚强得多。可小普不一样，她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可经不起太阳的暴晒。她向学校写了申请，希望能得到领到的批准让她停止训练。没想到，学校竟然批准了。之后的日子，大家便没有看到她来训练场，而我突然有点厌恶她的做作，她的虚伪。在我看来，我能做的事别人都是可以做的。于是我也写了同样的一份申请，然而却被领导给骂了回来。这让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和小普不一样，她有任何要求学校都是可以答应的，而我，就算没有任何要求，也依然只是一个借读生而已。

初中时和小普在一起的那个男生，没有考上高中，听同学说他是去了外地打工。小普好像也没有再和他联系了，她只是每天忙着在我们军训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安静角落静静地看书。《红楼梦》她看过15遍，《红与黑》她看过10遍，还有很多名著是我们难以读懂的，她都看过很多遍，而且还有很多很深刻的见解。

每当我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的时候，我都会莫名其妙地想起黎路，虽然我们的相处仅仅只是个开始，可我仿佛觉得我已经不再是自己了，军训完毕之后，我回家了一次，父亲和唐阿姨显然已经从那种我中考落榜的失落和悲伤中走了出来。唐阿姨做了很多我爱吃的饭菜，说我瘦了也晒黑了，要我多补补，那个周末我遇见了很多初中的同学，他们都已经离开了学校，走进了一个新的环境，真正地做起了一个小大人，而我却成了他羡慕的对象。

从那时起，我开始懂得梦想两个字的真正的意义，我开始期待着高中毕业后能够和黎路在一起，就算我们一无所有，就算父亲母亲不答应。那时，能够和黎路在一起成了我唯一的梦想。

开始因为时间的限制，我和黎路只能在每周星期五下午的时候呆在一起，不一小会，他便也要回家，周末我们都要参加学校的补习，没有时间再在一起。短暂的相守，总让我们彼此都很珍惜，我们会用那些短暂的下午，一起吃个丰盛的晚餐，或者去看电影，要么滑冰，也可以只是在街上闲逛。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很开心，哪怕我只是很无聊地讲冷笑话给他听，他也依然会笑得很甜。其余的时间，便只能是我们彼此无尽的思念，偶尔也会打一通电话。我们的爱情就这样一晃就是一个学年。

我的凄凉终于还是降临了，黎路考进了另一个城市的大学。我本来应该很开心的，可当我听到他的消息，却忍不住扑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我知道，他要离开了，他很久都不会在我身边了。

他还是在我悠长的目光里离开了，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知识份子，他送他去车站的时候，我正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他走后，我像疯了一样，把他写给我的所有的信笺拿出来看，把他送给我的每一件礼物都放在枕边，把他的相片贴了很多在我的床头。

我们的寝室里，有八个女孩子，个性各色的人都有。小普住在我旁边的寝室里，她常常在三更半夜起床，然后站在路灯下看书。直到有一天，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把那个关于她失踪的发卡的事告诉给了她，她很沉静地依然在看书，什么也没有说。我问她，你恨我吗？

她说，我恨，恨你偷走了我最美好的回忆，总有一天我会把属于我的东西都拿回来……呵呵……她笑着，笑得很自然但并不真切，我不知道她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只是说着玩。

我的脑子一下子变成了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拉了拉她的手，请求她别恨我，我当时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她说，没什么的，我又不是现在就要报复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失去一件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是多么的心痛……

我知道这是小普在向我发起挑战，我不知道她会在哪一天让我失去哪一件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

我并不是个好欺负的人，如果她真的要对我下手的话，我想我也会不顾及所谓的“亲情”。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突然不能够再像从前一样没有秘密了，也许我们的疏远也因为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幸福生活给她的心灵洒了盐。

我理解一个和我同龄的孩子所有的虚荣和嫉妒，一开始我们生活在同样一个幸福的家里，可之后我们都不再幸福，再到后来因为唐阿姨的到来，我的生活似乎很快又回到了原来的路轨里，唐阿姨对我的好几乎像一个母亲对待她的亲女儿。而小普不一样，父亲和母亲离婚之后，母亲没有再嫁。我理解她那种缺少父爱的空虚，也理解她为母亲的寂寞而生长的怨恨。

不久后，父亲和唐阿姨便商量着在城里买房子的事情。那段时间父亲对我的关怀特别的少，虽然他隔三岔五地会来一趟城里，然后会给我许多钱，但他总是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去。父亲告诉我，很快我们就又可以在一起生活了，他们可以在城里照顾我学习，并且会住上比原来更漂亮的房子。

我不知道我的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就成了“城里人”。我打长途告诉黎路我的郁闷，他很耐心地听我倾诉，也很耐心地开导我安慰我关心我。

就在那个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我随着父亲搬进了城里的家，唐阿姨把房子设计得很漂亮，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她在操心房子的事情，而父亲则是在操心一件和房子同样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关于他工作上调的事情。父亲成了教育局办公室的主任，唐阿姨依然做了很多饭菜，请来了很多亲戚朋友在家里欢天喜地地庆祝了一番，她的贤淑已经征服了所有当初不肯定他们婚姻的人。

父亲让我也一同请来了小普，在我的意识里，他对小普比对我好，我猜想这一定和她的母亲有一些关系，可我还是不得不在父亲面前表现出一副和睦的样子。吃了下午饭，我和小普一起去学校，在路上她告诉我，她也有男朋友了，是个高三的大哥哥，我突然心里充满了嫉妒。从小到大，我似乎一直不习惯她拥有的比我多，她有任何东西我都会去抢。

我开玩笑说，那你可得看好了！

她却很自信地说，我就是赶他走，他都不会离开我的！

自从那以后我开始打听那个她嘴里说的那个高三的男生，也开始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可是，由于父亲在城里买了房子，我每天晚上必须回家，别人都羡慕我幸福的时候，我却承受着被束缚的痛苦。我不能够再和小普有更多的时间生活在一起。父亲也向我提起过让小普住到我们家里来，看我没答应，我以不方便的理由回绝了他的想法。但我看得出父亲依然很爱她，不久，父亲给她买了手机。

而当我向父亲索要手机的时候，他却很严厉地批评了我，说我越来越不像话了，每天晚上都有电话找我，学习成绩一天不如一天，想要手机，没门儿！

我很委屈地向黎路诉苦，我总是习惯把所有事情都告诉给他，包括我的秘密，我的心酸，还有我的思念。看我发现他已经不再向从前一样，在我最绝望的时候，耐心地说很多安慰我的话，我们的通话时间也一天天变得短促起来。我想也许是因为他学习压力大，生活比较忙吧。我依然整日整日地沉浸在对黎路的思念之中。

那学期的考试，我糟糕透了。竟然成了全年级倒数第十名，父亲把我骂得很惨，唐阿姨似乎也不高兴了。我知道父亲这些年为了我吃了不少苦头，几次的搬家都是为了给我一个好的学习环境，看我交给父亲的仅仅只是那么一点分数。我真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关起来，然后狠狠地抽自己。可我始终没舍得那么做，没舍得那么对自己。

小普回到了原来的镇上，蓝梦姐姐也回到了这个城市，黎路也回到了这个充满思念气息的城市。这个假期里，我除了要写一大堆作业外，其余的时间我都和蓝梦姐姐呆在一起，她才是父亲心中的才女，也同时成了我学习的榜样。

我和蓝梦姐姐之间谈的最多的依然还是那个话题，那个关于男朋友的话题，她一直喜欢一个人，一个她初中的同学。在她的描述中，那个男生几乎不能用完美两个字形容，蓝梦姐姐为了他放弃了所有的追求者，也放弃了所有爱情之外的人。

她从另一个城市给我带回来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衣服和饰品，还教会了我化很精致的妆，教我学大城市里的人怎么消费怎么享受。一开始我是倔强着不学，可后来我发现蓝梦姐姐教我的那些东西我兴许能用得上，因为黎路在外地上学，一定不喜欢我现在落伍的样子。我想我爱这个男人是真的已经爱到骨子里去了。

我如期见到了他，在一个广场上。他不顾人多地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说，小晖，我好想你！我快疯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被人亲吻的滋味，心里甜甜的，眼里还闪着泪光，嘴角却又挂起了笑容。他给我从另一个城市带回来了礼物，我拆开看，依然是只发卡，和上次不一样的颜色和款式，上面镶了水钻。我喜欢的不得了，一分钟也不愿摘下来，睡觉的时候就把它放在我枕边。

暑假的一个下午，父亲让我回趟原来的镇上，给小普和母亲送点钱，听说母亲病了。我一边担心着母亲，心里依然不忘记盘算着怎么在小普面前炫耀自己的爱情和那只发卡。我刻意地将那只发卡别在头上最显眼的地方，这不仅只一只发卡，也是我的爱情。

我把父亲偷偷取给母亲的钱递给母亲，然后撒娇地扑进母亲的怀里，问她身体怎么样了，严不严重。她说，没事，只是偶尔会头昏。

我按照父亲的吩咐给母亲买了一些营养品和一些补药。母亲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在她的身体难受的情况下，她还坚持要给我做很多好吃的让我尝尝。我知道这就是母爱，母亲她再难过再痛苦，也还是会担心我过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睡的好不好。

当天晚上我没有回城里，我和母亲挤在一张床上，我们之间突然像朋友一样谈起心来。我问母亲，您还爱爸爸吗？

母亲回答说，你说呢？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

我又问，那你为什么和爸爸离婚呢？

母亲抚摸着我的头，笑了笑说，你现在知道离婚是什么了吧，其实两个人如果感情不和，生活在一起都痛苦，还不如给对方一个机会。

那妈妈，爸爸是先和你离婚才有了唐阿姨的，还是先有唐阿姨才和您离婚的？我问。

母亲说，你唐阿姨比你妈妈年轻，漂亮，也更适合你爸爸，对你爸爸的事业有帮助，他们的结合才是真正的幸福。在我们离婚之前，他们已经交往了很多年……

我说，那您为什么没有挽留爸爸呢？

母亲说，感情都没有了，还把两个人绑在一起，是多么残忍的事啊？妈妈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离婚就离婚吧,没什么大不了。

看妈妈你当初为什么不选择和我在一起呢？你不爱我吗？

傻孩子，妈妈能不爱你吗？当时，你爸爸非要带你走，我也不能怎么样，你知道的，我这辈子什么都听他的，从来不说一个不字，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我能再去伤害他吗？虽然小普不是我亲生的，可我也同样把她当做我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母亲向我讲述了那个关于小普身世的故事，我问她为什么现在才要我们。她说她怕自己有一天突然一下就那么去了，而小普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突然一下就扑进了母亲的怀里，然后苦了。

从镇子上回到城里以后，我开始有一点讨厌唐阿姨，我把母亲如今所有的悲哀和痛苦都推在她身上，我开始对她冷漠，像换了个人似的，我知道他是无意间走进父亲的生活，可我看到母亲那般虚弱，我什么道义和善良都没有了。

对于小普，我也开始发起了正面的攻击。

有一次，我回母亲家里，我偷偷地进了小普的房间，在她漂亮的日记本封面写上了三个字——“野孩子”。当时，我只觉得心里一阵痛快。后来，我竟然在她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只和黎路送我的一样的发卡。我诧异极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合啊？

我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把那只和我一样的发卡装进自己的口袋，而是悄悄地离开了。随即我打电话给黎路，想告诉他小普也有一只同样的发卡。可是，他关机了。

回到城里，我很久很久没有找到他，他像消失了一样，家里的电话一直通着没人接，手机也一直关着。我不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我的预感很不好，我感觉我像要失去什么东西似的。

转眼，暑假又结束了。直到开学那天，我也没有再找到黎路，我也没有再找到黎路，我去过他家找，可根本没人在家。我写了很多封信给他的大学寄去，也一直不见回音。

我快崩溃了。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我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每天上学放学，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我把失去黎路的悲痛全部化在了学习上。我开始了小说的创作，我希望我用很悲伤的故事来感化老天，让他把黎路还给我！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我的想念越来越浓了，可黎路依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回到我身边。

高三毕业的那个夏天，我很开心。通过我两年的努力，我成功地考进了这个城市唯一一所大学。接到通知单的那天，父亲感动得流出了眼泪。可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多么希望黎路会知道这个消息，然后和我一起庆祝，就像当年他在信笺里说的那样，“我要把全世界最大的蛋糕插上全世界最大的蜡烛，送给你！”

然而我却什么也没有盼来。

小普考去了另一个城市，那个城市我不敢面对，因为我知道那个城市里会有黎路的名字。她考去的学校也是黎路的学校，其实我们很想凑个热闹，和母亲一起去送她，可最终我一直没敢开口，我怕我真的遇见了他，或者遇见了他和另一个女孩在一起。

在小普走之前，我特意拜托她，帮我留意一下那个学校有没有一个叫黎路的男生，今年上大三。她笑着说一定在回来的时候带给我满意的答复。

小普没有失约，就在那个凄寒的冬天，就在那个连风都悲伤的寒假，小普把黎路带了回来。我很激动地想要扑进他的怀里，可当我看到小普脸上那得意的笑容的时候，我愣住了。她是这样介绍他的——这是我男朋友，黎路！这个答复你还满意吧？

我当时差点没晕倒在地上，我说，为什么你们会在一起？

小普站出来，不屑一顾地说，是我抢了你的男朋友，你看不出来吗？你妈妈抢了我妈妈最爱的人，还抢了她的生命……我就抢了你的男朋友而已，你就觉得委屈是吗？

小普，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这都是你逼的！如果当初你用一点点理智克制了你的虚荣心，不把心爱的发卡拿走，还把它烧掉，不和我比这比那，唤醒了我所有的自卑感，我今天也不会这样对你！至于我告诉你我高三的那个男朋友，那都是假的！你以为我真不怕你抢了我爱的人吗？我也是人啊！所以，我在你面前才没了真话……

小普，你还在跟我记仇吗？那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过不去的……有些东西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比如爱情……尤其是第一次爱的人……

我把目光随即移到了黎路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上，我的喉咙似乎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我说，你都不想解释一句什么？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好解释的，你看到的就是事实！说罢，他拉着小普的左手，说，小普，我们走！

我真恨自己当初要那样的爱他让人忘不了，却又得不到。我的幸福在这一瞬间崩塌了，眼泪也决堤了，可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一切都过去了，忘了吧……

回到家，唐阿姨给我做了很多我爱吃的菜，父亲也喜笑颜开地为我开了一瓶可乐，说，小晖，生日快乐！

忽地一下，我忍不住哭了。这个生日真是太特别了，这个日子本应该是我和黎路一起庆祝的，可现在他却和小普一起过生日了，我说不出那种悲凉，只是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滑落，然后连声对父亲和唐阿姨说谢谢，喝了一口可乐，心里凄凉得想要死掉。我找借口来到洗手间，坐在马桶上哭了很久，我知道这个日子我应该开开心心的，可它怎么不知不觉成了我生命中最悲伤的一天呢？

幸福的梦总是不可以做得太久，爱情会让人慢慢明白，有多快乐就有多悲伤。相守的时候，你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愿意接受他的一切，哪怕是他的坏毛病也会因为是“他”而接受，可分手的时候，那一切都成了假的了，那些美好的和不美好的回忆都会随着那一次擦肩而过而慢慢变成时而深时而浅的伤痕……

我希望永远不会有假期的到来，因为我害怕那个季节里吹着的风，它曾经吹过我们幸福的爱情，只是现在身边有些孤单了而已。小普不再来我们家玩，就算她很想念父亲，也只是约在外边见面，我知道她是怕见到我，怕我恨她。其实我从来没那样想过，那都是我欠她的，她和黎路在一起让我明白我曾经做了多么幼稚的事情，也终于像她说的那样，体会了失去一样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是多么的悲伤。

我不怪她，真的，可我该怎么对她讲呢？就在我大二那年，她回来见了我一面，告诉我其实她和黎路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也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幸福，他只是被她的真心感动了而已，没什么的。她还说要把黎路还给我，我笑了笑，说，我已经不爱他了，只是偶尔难免会怀念他而已，我应该有新的开始……

也就在那一次，我失去了我和小普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的母亲。她的脑子里长了一个奇怪的肿瘤，已经没有了治疗的机会。母亲离开的时候很平静，没有找来很多人，也没有留下很多话，只是把我和小普叫到身边，再一次告诉小普她的身世，小普哭着说，你是我的亲生妈妈，别人我都不认……

母亲没有把父亲也叫回来，也不允许我和小普通知他，她说，他也有一家人，不容易，办后事的钱都放在我的抽屉里，你们一定要相互帮助相互爱护对方……

母亲葬礼的那天，还是来了很多人，父亲也来了，他很悲伤地哭了，在一个安静角落。我知道父亲的心里一定充满了很多内疚和惭愧，也知道父亲的悔恨和自责。我说，爸，就让妈安静地去吧，你别难过了，她看了也会心痛的……

我和小普之间突然一下子又亲近了许多，从那以后，我们的字典里再也没有过“黎路”两个字，当这个梦醒了的时候，再回头看脚下的路，原来我们什么也不曾拥有，连回忆也没有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