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下放的县出产茶叶。在生产队东面的山坡上就有一大片梯田状的茶园。我们到后的第一次劳动就是和妇女一起给茶树锄草整墒。当时已经是深秋了，半人高的茶树依然叶绿枝繁。这么大而厚的叶子如何做茶？嘴里不好说出来，心里却在嘀咕。毕竟我们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茶树。

生产队朱队长关照妇女队长带着我们干活。她边示范，边给我们讲一些茶经。学生子，你们以前见过茶树吗？没有。我们老老实实的说。不过，我们知道安徽的名茶，有祁（门）红（茶）、屯（溪）绿（茶）、六安瓜片、黄山毛峰，享誉中国，驰名世界。当然这是我在茶叶商店为父亲买茶时看到过的广告语。哈哈哈，还知道不少嘛。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高挑的身材不胖不瘦，红润的脸庞上眉清目秀，虽穿着大襟褂子却显的清爽利落，还没见人就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妇女们背后都笑她会疯。这里的叫什么茶？清明前到谷雨前采的头醮茶叫青阳毛峰，后来采的二醮茶叫条茶。听说过吗？没有？哈哈哈……，那我告诉你们，在我们这里，青阳茶和黄山茶一样有名，国家的收购价都给的很高。离我们这五十里的陵阳黄石村出的黄石溪茶，清朝就是献给皇帝的贡茶。头醮茶要十八个年轻漂亮的大姑娘用嘴采呢，哈哈哈哈……。为什么要十八个而不是二十八个？为什么皇帝喜欢喝用嘴采的茶？他就不嫌别人的口水脏吗？哎哟，你们这些学生子真会钻牛角。那也是上辈人告诉我们的呀。听说妇女队长上过小学，比那些目不识丁的妇女们要强多了。后来查过资料，历史上，陵阳黄石村出的黄石溪茶的确很有名。这里出产的茶叶因色、香、味、形俱佳，1915年荣获巴拿马国际食品博览会金奖。国家外交部从1958年起，每年定购500公斤作为“礼品茶”招待外宾。妇女队长还告诉我们，清明前摘的叫明前茶，谷雨前摘的叫雨前茶。一叶一尖是特级茶，两叶一尖的是一级茶。她还关照我们，到时候你们喝新茶一定要买个好茶杯啊，要不可惜了那上好的茶叶了。竟管我们对茶仍是一知半解，但妇女队长的关照我们还是记下了。

过了立春、雨水、惊蛰和春分就要到清明了。那个季节的山区是朦胧而迷人的。古人的《乡村四月》诗吟到：“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是的，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云雾蒸腾，布谷声声。在春雨如烟的季节里，山坡上茶树的老叶逐渐脱落，从枝丫上开始吐出了嫩绿的细芽，远观青翠欲滴，仔细打量芽叶上竟然长着茸茸的细毛。难道这就是毛峰？

俗话说好马配好鞍。这好茶也该配个好杯子才对。妇女队长的话确实打动了我们。一天，我们一行四人来回跑了二十多里路，到商业点集中的庙前街去买茶杯。左挑右选，看中了景德镇出产的竹节瓷盖杯。牙黄色的，上面有竹子的图案，拿在手里显得典雅、高贵。我们狠狠心，每人花了七元多钱各买了一个。要知道家里一个月才给我们十元钱的生活费呢。

终于到了采茶的季节了。那天生产队里象过节一般的热闹。一阵鞭炮过后，穿着新衣挎着竹篓的妇女们满面春风的进入茶园开采了。男劳力则在生产队的空屋里砌了两个大灶，支上了新买的大铁锅，打磨的干干净净。还搬来了几个木炭炉。其他备用的烘笼、竹匾、竹丝炒勺、木柴、木炭等也都安放妥当，就等妇女们凯旋了。

有支脍炙人口的采茶舞曲，形容姑娘们采茶的动作如“两个公鸡争米分高下。”在实地看妇女们采头醮茶远没有舞蹈中那么轻松。头醮茶的叶芽不过五六个毫米长，还要限制一旗一枪（一叶一芽）。在我们看来，采茶的动作实际上就是掐叶，如没有灵巧的双手和好眼神，茶叶质量就难以保证了。

中午时分，妇女们下山了。经过过秤，茶叶都倒在地上铺着的油布上堆成了大堆。再由炒手抓到竹匾里细心分拣，挑出次茶后就交给几个炒茶高手制作。先把铁锅烧热倒入青茶，然后用竹丝炒勺和手不停的翻炒抖动。不一会，温度上来了，把炒茶人的手烫的通红。没有一点功夫的人真干不了这个活。青茶炒倒了，就进入揉茶工序。揉茶有讲究，既要让茶叶卷起来，揉出水分，还不能揉烂了。因此力度要掌握的好。下道工序就是烘茶。把揉好的茶倒在竹丝烘笼上用木炭火慢慢的烘烤，要点自然在掌握火候。这时茶叶的清香味出来了，象炒蚕豆的香味，弥漫了整个炒坊，飘散在生产队的上空。吸引的队里的男女老少拿着茶杯纷纷向炒坊涌来。急什么急？晚上来！朱队长一阵呵斥，人群这才散去。是啊，明前茶和雨前茶金贵着呢，当时原茶的收购价都在八十多元一斤，还有奖励布票、粮票什么的，哪能放开了品尝？

晚饭后，社员们又涌到了炒坊，白天做好的茶已经装筐了，上面加盖了油布防潮。分拣出的次茶正在制作。烘烤出的茶叶香味依然浓郁诱人。朱队长让我们拿出茶杯，每个杯子里都装进了大半杯茶叶。太多了吧，记得父亲喝茶也就是三个指头捏那么一小撮茶叶。这叫粗茶细喝，细茶粗喝。朱队长笑着说。一旁锅里的水烧开了，茶杯里续上水，盖上盖，又听朱队长讲了一会茶经，这才揭盖品尝。茶叶涨满了整个杯子，一口下去，满嘴的苦涩。也就两三口杯中水就喝完了，再续上水冲泡。说来也怪，三和茶喝下来，苦涩味没有了，满嘴的清香，人也逐渐兴奋起来。朱队长让倒掉剩茶，又抓上大半杯的新茶冲泡。我们知道喝酽茶是刮油的。难怪山里人难得有胖子，敢情是习惯喝浓茶的缘故。这一晚我们是过足了茶瘾了。回去后大半夜的睡不着。接着感到头昏恶心，心里烦躁，以为感冒了。第二天到公社卫生院去看，医生问明情况后笑着说，你们是醉茶了。喝茶也醉人？和喝酒一样，喝茶、抽烟过了量就会中毒，俗称醉茶、醉烟。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学会了喝茶，但从不喝浓茶，因为醉怕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