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号称走南闯北,曾经,北上最远到过黑龙江林海无边的塔河,南下最远来过花城广州,但其实走过的城市并不太多,屈指算过,二十几个而已。我最大的梦想是环游世界、周游列国,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往事,早就烟消云散了。有一首歌曾经唱过有时间的时候没有钱,有钱了以后又没了时间。至今,我活了大半辈子,还在朝九晚五、兢兢业业,属于既没时间更没钱、上有老下有小的“中间”力量,所以,我早就把自己的梦想大幅度降低了标准:有机会,能多转转中国的城市也就不错了。
生在一个海阔天高、疆域辽阔的国度就是好,除了眼睛敞亮、心里踏实,还有着不少生活上的便利,这可以用两名外来人士的经历为证。一是多年前,一位台湾同胞,坐着还没提速的火车在大陆旅行,几天几夜的行程,让生长在小岛的他,从此领略了祖国山河的宽旷与巍峨,让他乐不思返。二是近日有一天读本地日报,说一位韩国朋友来到这个小城的超市,看到南疆北国汇聚一堂的瓜果和食品琳琅满目,便说是真正见识了物产丰饶的大国风范。看过这些才明白,再富裕的人,如果一直生活在“小地方”,也是怪可怜的。
改革开放三十年,中国是真的发展了,城市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光彩夺目,住宅小区雕栏玉砌、美不胜收,中心广场富丽堂皇、风景如画。可要是每个城市都是一样的面孔、一样的容颜,满大街的洋式快餐,满大街的连锁品牌,却又不可避免地千篇一律、呆板雷同。我什么专家都不是,当然无能细说,但作为一个“以食为天”的凡夫俗子,却也发现中国的城市也还有各式各样、纷然杂陈的特色饮食,它们该是现阶段中国城市最好的名片,是一个城市区别于其他城市最让人刻骨铭心的独特记忆。
关于中国,有句最经典的话叫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如果把“物博”理解成品种的丰富,其实是不错的。关于味道,中国也有句最经典的话叫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尽管我以为并非特别确切,但领会精神,也不能说一点不靠谱。
现在的四川和重庆,划归在中国的西部,提起它们,麻辣的感觉就会首先映入脑海,进入口腔,别的倒是要慢慢浮现的。印象里,长江沿线地处中部的那几个省份的同胞,都是以嗜辣著称的,所以才会有江西人不怕辣、湖南人辣不怕、四川人怕不辣的新经典,这三句话相互对比,逐渐深入,尤其是说出了四川人拿辣椒当饭吃,没有辣椒不能活的酷劲,让我这个出生在重庆曾经的四川人心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其实,川渝人可不是仅仅拿辣椒当饭吃,他们从来就是把花椒和辣椒搅在一起的,使原产于中南美洲的辣椒和原产于中国的花椒,在川菜里成了形影不离的亲兄弟,并随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名扬四海。于是,麻辣烫就不仅仅是一个菜的名字,看见它,你就会想起川菜里红红的辣油、袅袅的香气和吃客们满头的热汗及那种又怕又爱的情怀。
东北是一片有着太多故事的地方,而莽莽林海、漫漫雪原,则是它留给我的最初印象。一曲《太阳岛上》,曾让哈尔滨这座黑土地上最美丽的城市名声远扬,于是,夏天的哈尔滨便成为我的期盼。去哈尔滨正是在二十岁那年的夏天,那个年代的哈尔滨还没有如今遍地开花的川菜和粤菜,有的只是形糙色重味道浓的东北菜。别看东北菜线条粗,不拘泥于细节,却绝对是很好很实惠的大众菜,让人向往。尤其是在洋楼林立、充满异国风情的城市中心,坐在一群穿着得体、举止优雅的哈尔滨人中间,我虽说嘴里吃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北家常菜,鼻子里却似乎嗅到了满城飘逸的大列吧淡淡的麦香和奶油那种特有的甜蜜,洋气也便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味道。
知道广州,当然是从秦牧的散文《花城》,当然,还有电影《羊城暗哨》。而我去广州,则是在离开重庆20年之后的那个冬天。从千里冰封的北国降落花城,一个与凛冽和凄清截然不同的冬天扑面而来,温润而绮丽,让我一下子就爱上了这座城市。尽管正宗的粤菜和早茶清新味美,精致雅丽,但我还是觉得,广州旖旎的南国风光所蕴含的独特韵味,更让我沉醉流连。
一眨眼,我已在秦皇岛生活了三十年,第一次看海也就在这长大成人的地方。站在惊涛拍岸的沙滩,一股湿漉漉的海腥气就会如潮水一般将你包围,沁人心脾。1898年才开埠的秦皇岛,除了海鲜,实在说不上有什么特色美食。曾经,我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秦皇岛渔港,周边,是大大小小贩卖海鲜的摊位,周围,是摩肩接踵购买的市民,一派熙熙攘攘的生活图景,阻塞交通惹人烦恼,而热热闹闹又让人怀念。我不知道别人眼里的海鲜是什么样子,我实在觉得,那些寻常百姓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随手买上几斤的海鲜,才是生活中最美的滋味。
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其实是一些流水帐。而我想起来罗列这些流水帐的原因,是今年春节在北京,第一次喝过了一碗豆汁儿。当然,要说现如今北京的味道,远不是一碗豆汁儿可以概括的,但豆汁儿却是老北京的特殊风味儿,提起它,原籍北京的我,总会有一缕缕情思缠绕心头。
了解豆汁儿,是很早以前从梁实秋先生的散文集《雅舍谈吃》。生于北京的老先生强调说:豆汁下面一定要加一个儿字,就好像说鸡蛋的时候,鸡子下面一定要加一个儿字。真是见字如闻其音。老先生还告诉我们:豆汁儿之妙,一在酸,酸中带馊腐的怪味。二在烫,只能吸溜吸溜地喝,不能大口猛灌。三在咸菜的辣,辣得舌尖发麻。越辣越喝,越喝越烫,最后是满头大汗。却原来,这老北京的特色小吃,还让我咂摸出了一种重庆的醪糟和火锅的神韵。
但年轻时到底有一种心浮气躁,加之每一次去北京都是行色匆匆,我便从没有喝一次豆汁儿的欲望,也便一直与豆汁儿擦肩而过。而促使我痛下决心去喝一碗豆汁儿的,则是叶广芩的中篇小说《豆汁记》。
《豆汁记》里老北京的陈年往事悠远绵长,清静平和。豆汁儿的味道淳厚浓郁,韵味无穷。尽管在我眼里,豆汁儿还是缺少了一份同样“酸腐”的醪糟的清冽和爽滑,我能够习惯却也说不上喜欢,但它所散发漾染出来的那种返璞归真、令许多人刻骨铭心的文化魅力,却从此氤氲在我的记忆,令人感怀。
如今的城市真好,八大菜系里面有的或者没有的各色美食,早已在神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里和谐共处,不分彼此,让你足不出城就可以遍尝天下美味,不会再有莼鲈之思。我没去过新疆,但去过北京牛街的新疆饭店。没到过江南,却尝遍了落户本地的城隍庙小吃。但我以为,要想品味一个城市真正的味道,还是一定要亲身坐在那个城市,在一片嘁嘁喳喳或叽里咕噜的乡音中,凝神聚力,大快朵颐。贾平凹说过:人见到的少就想得多。而想得多的人难免就会胡思乱想:爱一个人,首先是喜欢她的味道,爱一个城市好像也是如此。说起来,东西南北中,酸甜苦辣咸,合起来,其实都是中国的味道。生在这样一个物华天宝,总是让人胃口大开的国度,欣逢盛世,作为中国人,我们幸运,我们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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