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给自己一个绝对单独的机会,穿过心灵最深处那一扇厚重的门,抵达那方清静的神地。开启这扇门,再将自己关闭在门内。这时的情感不需要多余的酝酿,也不需要把思想放飞到九重天上去追云逐日般地捕获灵感。只需要盘膝坐着,闭上沾惹太多尘世的眼睛,要让大脑里的飞絮落花各安其位,同时,不让一丝情感泄露出去,减淡它芳存的浓稠,不让一缕外界刺目的光亮来惊扰这一方独存的幽静。身披一件深情的忧郁外衣,把自己安放在这特定的情境里,不敢有任何轻易疏忽。只有这样才会放心地叫来那个叫兰的女孩,以及那盆兰花与我神会一晌。
谨言慎行地说这些,象是要道破天机去满足那些好奇的眼神,是不是会给人留下夸饰与娇情的印象。我只顾我,这是我的需要。想这些事时就是不想沾粘上一丝纤尘的污点,不想带有现时的情绪,损坏这完美绝尘的画面。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出来,象是捧着盛典的火种,带着信仰的庄严神情,看去——
是不是名字中有兰这个字眼,她就开始学着喜欢上兰花,还是因为兰的独特品格让她亲昵兰花的清颜。不得而知。总之,每回想到兰,我的心里就有一种长久期待的幸福悄悄降临,超越时空的生命本体狂喜于实现抱紧倩影时的满足。那种深情款款,那种浅洄萦絮,那种纡徐轻语,哪一回不是偷偷把我灌醉。
兰花,温柔婉约、清雅脱俗的代名词,我何曾想到它会与我这个俗人牵连在一起,不再放手。何曾想到那清芬的气息会久存于我的心里,悠久绵长至今。九畹齐栽品独优,最宜簪助美人头。兰是你,你便是那兰。兰,这个字由心至口,舌尖顶着齿尖,需要深情满怀轻轻地缓缓地吐出带着一口兰香的气息——兰。觉得齿流香,唇温情。真的很令人着迷。
那是一个春天向晚的黄昏,单位四点下班,四点半食堂开饭。吃过晚饭,习惯在这时坐在床沿边拉一段二胡曲,记得是《二泉映月》。也不是刻意所为,只是学二胡时就从这首曲子练起。听这样的曲调,似乎有无限缜绵的忧愁,曲间悠扬,不自觉地东西摇晃,一副很沉醉其里的样子。看到了那铺着青石板的雨巷,蓝的有点凄冷的光线,那个在世俗冷漠面前颠抖走来的眼盲艺人。但那段时光应该是我觉得是生命赋予我最为鲜亮最为快乐日子。现在觉得自己应该很可怜,最值得拿来欣赏的幸福日子也仅是那么几年时间。之后留给我的便是一种颠沛不安定的生活。
那年,我才毕业,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内心满是陆放翁做地方官的“传呼快马迎新月,却上轻舆趁晚凉”的风流豪放。但我依旧是一个草民,这种新鲜度总会在平常的日子里消蚀了它的鲜纯,我并没有落迫在寂寞里。算不得寄情表达,可以说成是玩味。这纯粹的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没事寻事,没愁说愁。在这小小地境里,在春色盈怀的春日黄昏,天色都被这琴音无端地抹上了几许的凄凉。二胡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单身宿舍楼上下恐怕无一处可幸免这样的袭扰。听得懂这琴音的人并不多,否则我这门应该被敲得山响。
我所听到是轻轻的敲门声。打开门,娉娉婷婷的兰站在我的门外,见到我时,她那一低头的温柔被我窥见。兰很漂亮,眉目清秀,面润如玉,是看上去让人怜爱的那一类女孩。我与兰同住在这幢楼,我住四层,她则住三层,窗户紧临。办公地点又在同一楼层。我在办公室工作,她在计划经营科。我以为兰是来向我兴师问罪的。她应该会问我为什么总在黄昏弄出这种不和谐的响动来。兰却只字未提这些。
兰手上正捧着一盆兰花。这花花草草世界,我又能知道多少?小时候看过家里种的蝴蝶兰,大叶片,蓝色的花颜,除此之外,对兰花的了解只限于书本上记叙的那些,并没有看到过兰手里的这种植物,第一意识,这是一盆草。浅绿的叶片,白色的叶边。
兰告诉我这是一盆兰花,放在我的房间里寄养。简单的理由,她从事经营工作,经常要出差,没有时间来侍候兰花。兰手里这盆兰花,花盆清洗干净,象是要擦出光亮,又放在一只玲珑可爱的吊篮里。未得我的应允,兰寻到我窗户前的挂扣,把兰花悬挂起来。我说,你可别挂在哪里,我有时是要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风景,你看窗外是雪松,再远一些的地方是大片的菜地,更远处是一座绿意葱茏的小山,你弄这个东西挂在这里,会阻挡我的视线。兰说,不会的,那是你的心理作用。这兰花这样娇小,怎么也不会把你的视线占满。你的视线完全可以穿过兰花,就当它也是你眼里的一片风景好了。这女孩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而其实她的这些话都是精心预备好的台词,只是我当时怎么也不可能往深处想。
我问她,这是什么品种兰花。兰说,这是吊兰,现在还没有藤蔓牵出来,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看到,会长出长长的藤,上面还会长出一簇簇象花一样的叶。我说,原来也不开花呀,我记得有这样的诗句,突岩深缝妙香稠。这不开花的兰养了没什么意思,拿走拿走。兰笑着说,养兰是一种心境,俗人那解此,看叶胜看花。嗬,变相地嘲笑我是一个俗人。我说,我这人觉得养自己都麻烦,怎么又要给我找这个麻烦。兰说,这吊兰只要每天洒上一点点的水,就可以了,养它可能比养你容易多了。记住,只需要一点点的水,你可不要浇太多的水,会把它淹死的。
兰离开我的房间时,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盆已经在我的窗前安家的兰花,这大概是她的心爱之物,她好象是要把心事交待给兰花,还有什么不便言明的意思非要用眼神去托付。这些女孩子的心思都细如针尖,我是无法得其要领,窥得一斑。
以后,兰会经常来我这里,都是以看兰花的名义,弄得我都有点在嫉妒这盆兰花。客种东轩遗我香。我分不清我与兰谁是主谁是客。
我的写字台放在窗前,我每天晚上会在这张写字台上赶写材料至很晚,我的生活内容几乎都是从事文字的堆砌工作。那时单位里并没有电脑,我都是用笔写,一篇计划,一篇总结,一篇领导的讲演稿,繁杂冗长且无聊透顶。脖颈僵硬手腕麻木时,只要一抬眼,这盆兰花就会撞入我的视线,伸手便可以拨弄它的叶子,就象是抚触玉人的面庞,我会送给兰花一个笑脸。仰面躺在床上,这盆兰花又轻易地牵引我的视线去关注它,它象是永远也不知倦,监视着我的一切行动,然后再去向兰汇报。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虽无蜂蝶寻香而来,又有什么关系?这兰花已然给我带来小情小趣的享受,我甚而觉得窗前的那个位置就应该是属于它的,如果兰某天索要这盆兰花,我定会有种失意的感觉。
看兰花就会想到住在我楼下的兰,此刻,兰是不是会惦念着她的兰花呢?虽说日子周而复始,平淡无奇。但是有兰花的相伴,却似有一知己在身旁。还有兰的不时来访兰花,有种说不出口的幸福期待。终于感觉到无花的吊兰芳香需要用心品,而不是闻。这种气息无色无味,却时时被穿透被浸染。
我有时会突发怪想,依稀感觉到这兰花原是生长在山岚上,栖居在深谷里,来自于枯褐色的石罅间。带着吹嘘的春风,带着清翳早晨温情的曦光。兰那天是穿着一袭白色的裙装,去深山林壑里专为我采来这兰花。是担心我被突袭的寂寞淹没吗?兰用心良苦,我当时只是莽撞地接受兰的兰花,却辜负了兰的深情。
正如兰所说的那样,这吊兰已经抽出几丝藤蔓,垂吊下来,并长出类似于花的叶子。一小簇一小簇的,叶向上生长,又绝不再长大。形象极为可爱。多少次,兰与我靠得很近,一起观赏兰花许久,我们的脸有时会同时贴近那藤蔓上的兰叶细细观瞧,闻到的清香是兰身上散发出来的,也象是兰花的,我分辨不清。
有一次我去外地学习,一去就是十多天,进门后猛然发现这兰花的叶尖有点枯黄,盆里的泥土裂开口子。心里有点着慌,感觉不好向兰交待。如果兰花没了,兰还会找到来我这里的借口吗?兰来了,心疼地说,你走时,应该把它交给我来养,你看,它多可怜,它是有灵性的,也需要人陪着。我还笑话兰太多愁善感,象个孩子。兰无语。
我从单位辞职,手捧着这盆兰,归还于兰。站在兰的门前,就象当年兰站在我的门前送我兰花时一样的情景。兰说,你不把它一起带走吗?我说,我还不知道自己下一站会在哪里,等我安定下来,再回来取。兰接过兰花,眼里掠过一丝黯淡的忧光。其实忧郁的岂止是兰呢?我也忧郁着呢,我当时正在急急找寻着自己前方的路,这一找寻就是多年。多年过去,如今只能想着兰与兰花。山中旭日林中鸟,衔出相思二月天。我这样的想该不会是相思吧?
时常会站在高楼之上,看着楼下如蚁一般行走的人形。他们都在赶往哪里?想去做什么事呢?在你们的生活里有没有一个兰与一盆兰花呢?人只有在放眼的时候,才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纤微,才可能把自己看个透彻。没有会知兰的心意,没有回去取回那盆兰花。只是在这时才明白兰之意,而当时却是惘然。兰与她的兰象是优昙一样存在于我生命里只那几年,便永恒定格。对于我来说,兰与兰花,就象是泰戈尔剧本里的契玦腊的美丽,是从神道那通融之后赊来的,要归还的。而我那几年算得上快乐的时光也是从神道那得来的怜悯,后来也被逼着全部归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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