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节牌坊下的沉思

一

在我国的许多地方都可以看到到牌坊，或者说牌坊已经成了旅游的景点之一。

徽州的牌坊之多门类之全，大概可以称得上中国之最。牌坊在中国形式多样，或简约或繁缛，或雄伟或低矮，或精美或古朴的牌坊，若按种类大致可以分为功德牌坊、忠正牌坊、功名牌坊、孝子牌坊、贞节牌坊、仁义慈善牌坊、陵墓祠庙牌坊、名胜古迹牌坊等。这些牌坊主要起着褒奖溢美、炫耀标榜、纪念追思、装饰点缀等作用。但它传达给后人更多的意义只有四个字：歌功颂德。的确，我们没有见过人们将一桩耻辱制成块牌坊，予以针砭和警示。因此，我们没有见过潘金莲的牌坊，也没见过秦桧的牌坊。如此看来，牌坊除了奖掖标榜之外，还是中国古代的一项重要面子工程。只是贞节牌坊实在害苦了古代的妇女们，它是中国儒家文化扎入不幸女人心灵上的一颗镶着宝石的金钉，又给活着的不幸女人戴上了一具沉重的精神桎梏。

二

牌坊这种精神纪念碑是儒家文化的产物。它的出现是中国传统文化、或者说儒家文化渐进的结果。如果撇开儒家文化，那我们可追溯到8000多年中国最早的宁夏大麦地岩画，当时先人们是把狩猎的场景，或是捕获到的猎获物刻画在岩石上，以表明他们的心中的喜悦和满足之情；再后来用石碑和摩崖石刻来表功颂绩更是比比皆是。这些表彰的形式一路走来，到了明清就显得沉重了。人们将表功的石刻和建筑进行了萃取，改造成了程式化的符号，在功能上更贴近生活，那能够经受风霜雪雨侵袭的汉白玉或是花岗岩的牌坊，正是这种精神形式的继承。而牌坊的外在形式继承，则是源于周初至春秋，诗经《陈风?衡门》中就有：“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两根柱子架一根横梁的结构，旧称“衡门”，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它牌坊外形上的老祖宗。　

由于牌坊搭建对地理要求不高，所以干脆让这种精神和物质落地生根，并在街坊和村落里炫耀。

三

第一个想出来以建牌坊来表功德的人已经无从考据，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天才的灵感。大概是被表彰的当事人还还够不上建庙宇的资格，所以说牌坊是庙宇的简约化，又是雄伟殿堂的门面。明清以来得以定形的牌坊，明显带着明清朝歇山和斗拱的建筑风格，而且有的牌坊还重阁歇山，体现了楼宇殿堂恢弘的风度。　

第一个想出牌坊的人，又是十分具有经济头脑。建牌坊比建筑庙宇和殿堂要简单得多，可以节省大量的建材和土地。简单一点的牌坊，只需将刻上表彰文字的几根木材矗起后横竖地装配一下，便可以用物质的形式，将精神屹立起来。而牌坊一般都骑立在路上，既不影响行人，又能以最醒目，最显要的位置，让人们被迫接受它对灵魂默默的教化。

四

自西汉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中国历代帝皇基本上是尊孔的，儒家思想成了规范国人精神和道德的标准。孔子的“三纲五常”　成为了人们日常的行为规范，当然孔子还为妇女量身定做了“三从四德”枷锁，而贞节牌坊正是从“四德”其中的“妇德”衍生而来的。

要想获得贞节牌坊，其实非常不易。立贞节牌坊须经当地官府查证核实后逐级呈报，最后由皇帝审查恩准，或由皇帝直接封赠，方能建造。即使允许建造，建造什么规格的牌坊，也有严格的等级限制，所以在当时来说，如果能获得皇帝降旨建造牌坊，那对这个人、这个家族乃至这个地方来说，都是一种至高无上、无与伦比的殊荣。

我不知在那个时代，是从一而终的妇女少，还是国库银两有限，还是地方政府的人性萌发，不愿上报贞节的事迹，怕害了后来的寡妇们的幸福，不然，我想在中国土地上的贞节牌坊，也许会像招牌一样的多。

五

当年那些穿行在牌坊下的女人，有没有抬头认真地看过这些虎视眈眈的贞节牌坊，尤其是不幸的女人们在丧夫之痛后，面对贞节牌坊有没有想过往后漫长岁月，在空房中度过的是冀盼的快乐还是痛苦的折磨。那些从贞节牌坊这下面经过的老人们，有没有人在女婿还健在的时候，希望自己的女儿最好也能得到这块牌坊？有没有那个父母希望自己的儿子早些离开人世，而希望媳妇能获得一块贞节牌坊。用扭曲的人性去充塞一种荣耀是残酷的，所以我想持否定态度的一定是压倒性的，尽管一块贞节牌坊会成为人们的大肆美谈，然深植在人性深处的情理，是人们心照不暄的默契。

我想，在所有的牌坊种类中，贞节牌坊应该是人们再不愿获得的。

我想起孔子曾经驳回了叶公所赞扬那的个揭发父亲偷羊的儿子，老夫子理直气壮地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作为享有“万世师表”之美誉的中国儒学的创始人，他的每一句话都影响着古代国人的行为和政治走向，但我们还没见到过因为圣人的这句话，而为隐瞒父亲劣迹的儿子，被皇家或当地政府立牌坊表彰的。人性深处的情理反映在表面有时非常截然不同，情理并不能代替代法理，法理又替代不了情理，其中的孰重孰轻，体现在深处反映一种人性的弱点，体现在表面反映了的是一种价值观。

六　

说到贞节牌坊，自然让人联想到中国古代的娼妓制度。大概贞节观念是和娼妓制度相应而生的。一个王朝在大力提倡贞节的同时，他的后宫三千佳丽和六宫粉黛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不仅如此，且还设立的供男人挥霍淫乐的制度。帝皇们一面用朱笔御赐着贞节牌坊，以此弘扬着女人的道德贞操，教化民风，一面又逛着窑子，恣意撕碎着妇女的贞操。我们没有见到过帝皇们为他们拥有的佳丽树立贞节牌坊的记载，而明清两朝的一些帝皇得花柳病的记录，却有案可查。

比起帝皇们，一些饱读诗书儒生士大夫便坦率得多，他们在看重着这块含金量大的贞节牌坊的同时，又在秦淮河畔推出了惊世绝俗的“秦淮八艳”，并弄出来了许多的风流韵事。更有甚者，“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为了其中“一艳”的陈圆圆，便毅然决然地引领清兵火速进入北京，不仅加速了明王朝的灭亡，也攻破了李自成的“大顺”政权。

男人们失意了痛苦了，会去寻找女人作安慰，男人发达了荣耀了，会去找女人作为炫耀；男人们失败了，国家倾覆了，女人又成了替罪羊。妲已如是，杨玉环如是，李师师如是，女人是一个政权一个男人开脱罪状的最好遮羞布。从这个角来说，能守节的女人是男人的成功。

七

在贞节牌坊下，我十分留意女性游客。我看到许多经过牌坊的女性在指点着贞节牌坊，虽然不知她们在说什么，只是她们表情十分轻松，又谈笑悠闲，全然看不到一个过去女人的牌坊对她们心灵的影响。我不知这位牌坊女人的灵魂，对从它下面走过的现代妇女所持的态度有何感想。

物欲可以摧毁精神，精神也可以摧毁物欲，这迥异的两个方面，从过去重复到现在，并会继续延续到未来。重复历史是人的不幸，牢记历史是为了不再重复不幸。

一块贞节牌坊成了人们的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了人们在精力与钱财有余时的游览的景观，是女人们的幸福，也是历史的成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