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母亲的手掠过褶皱的时间波痕，它指着远处的一棵树，树上的一只鸟，扑剌剌地正飞向天空。母亲的手其实是与天空的蔚蓝平行，与鸟的飞翔构成阳光穿梭的五彩缤纷。在那时，我确是有意注视母亲一只手滑动的轨迹，似乎有些伤感。因为我看到手不再有少年时代的光润和鲜活。随后，我推开窗子，看见一簇簇的小草从春天里钻了出来，时间在一片新绿，热烈歌唱。母亲的手缓慢地拍去我肩上的几片叶子。瞳孔中便有了传承不绝的色彩，关于生命或时间。

在春天的一个下午，我看着阳光蕴染的远山，想起了一个人。其实过程很简单，当时我是对着面前的电脑处理手头的公务，柔和的光线飞舞，使我获得干净的思维。忽然间想起了昨晚读过《史记?吴太伯世家第一》这篇文章，然后搜索着记忆碎片，多年前读过台湾诗人杨牧的作品《延陵季子挂剑》蓦然凸显：

你我曾在烈日下枯坐

一对濒危的荷菱：那是北游前

最令我悲伤的夏的胁迫

也是江南女子纤弱的歌声啊

以针的微痛和线的缝合

令我宝剑出鞘

立下南旋赠与的承诺……

谁知北地胭脂，齐鲁衣冠

诵诗三百竞使我变成

一个迟迟不返的儒者

然后在诗人的慷慨与悲壮中想起了一个人。我想在这春日清朗的美好中，对着诗歌，沿着《史记》中延陵季子一生的轨迹，能想起是件很美丽的事。时间似乎截留了过去与未来，只在现在的旋涡中辗转起伏。

其实关于时间，很多时候是公平的，在现在的时候，做着现在的事，想着现在的情或美丽。过去的已然过去，遥远或咫尺的未来，它已在时空的变易中自然随波逐流，无需把握。争流争流！在变的大时空中，不确定的远方在想象之外逐渐清晰，在怀想美好中，因为我们无法驾御，所以不需选择。

在属于下午时光的一段春天，我想起《史记》、延陵季子，儒者，与一个人。那些动人轻灵的诗句，象花朵散落在时光的长河上，我的嘴角挂满笑容。在一段或长或短时间的横截面，象一点的四方扩散，不同的人或事，重复或变易的进行，恍惚间一切都有了必然或偶然的联系。

有一段时间是属于我的，尤其在春天，连千年顽石都会思考的时候。

也在春天，一个等车的时刻。表姐迎面走来。她还是唤着我童年时代的乳名：苹果。这么多亲人只有她牢牢宿命般记住我这个称呼，也许连我都开始忘了。怎么不到姐家坐坐。忙哪，忙哪！我忙不迭地回着她的话，一只脚踏上公共汽车。匆忙间回头望了眼，表姐盛开在春天里的笑容，想着她沿着时光穿梭而来的称呼，深深浅浅，伴着记忆，不忍触摸。那些往事，在春天里萌动，尽管我们开始知道时光逐步让一生衰老。

一生中，有些事，甚至只是个小动作，在当时，只是觉得它自然而然的进行，在时间的冲刷后，在某个时段，或许当时无意识想起了什么；或许起风的时候，沿着落叶缤纷的小路走过；或许对着一场电影，一本书，一首音乐而沉思。过去的时光便无缘由地突然温馨而感动地布满，只是当时已惘然。

在时间的内核，我们不知道它包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然怎会有昼夜更替，日落月升，树叶黄了又枯，你我会在回首间相视而笑。

庄周梦蝶，仲尼川上逝水如斯，老聃眼中万物并作，吾以观复，佛陀云驰月运，舟行岸移。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纵横驰骋的时空，一切意象、譬喻直接或婉转切入空濛主题，唯空，唯无，非空。非无。无处不在，无所不在。仅有这些前圣的足痕，其实已够一生的奔波。

呵呵！儒者，儒者断腕于你渐深的

墓林，此后非侠非儒

这宝剑的青光或将辉煌你我于

寂寞的秋夜

你死于怀人，我病为渔樵

那疲倦的划桨人就是

曾经傲慢过，敦厚过的我

在春天，我沿着时光，想起这些诗句，然后，想着该拾起人生中一些不该淡忘的情怀，其实，你我都曾有过。也是因为时间使它淡漠；后来想到了拾取。或者病为渔樵，也有一山的清绿与春天。一江的寒雪与红梅掩映的来时路。

在春天，我的思维是片段式的，它像电影蒙太奇手法的层层展现。除了画面还是画面。

在春天里，我想起春天不久之前的冬天，一个老人离开了我。因为冬天寒冷，所以我没有哭泣，后来，叫我“苹果”的表姐用眼睛狠狠瞪了我一下，我忽然间泪如雨下。老人在那时遥远地离开了我们，她是我奶奶，也许此刻她在时间的另一层界面，不知道我会想起在童年她给我那么多伤感的回忆。其实她在我面前只哭过一次，重病中，一只干枯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一只手，那个时候，世界由客套进入亲情，然后我看到她的泪水，在冬天里绝无仅有地流过一次。或者也仅仅只是为我后来的哭泣设下伏笔。

在春天里，我本不该想起这些惆怅的往事，因为一开始，我触摸了绿色，而欣喜，是时间使我有些悲伤。正如看着一个人的一只笔，故事由满目韶华，慢慢转入年华老去，很简单，我不想多言语。一切就是这样，生活就是这样。没有理由！

在春天里，我学会缓慢地叙述，在叙述中逐步想起这些，并完成这篇文章的骨架与血肉。或许你觉得我有些唠落叨叨，可是，没关系，写过的东西也会慢慢淡忘，正如你永远无法将甚至一刹那的时间据为己有，读过的书也会渐渐地发黄。一切都在淡忘中，重新饱满。

只要记住春天来了，在满山的绿色中，偶尔想起冬天的雪，你我曾经相视而笑的情怀，或者仅有这些，一生就有了美好的缘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