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说地平线上升起的第一道曙光最美，黄昏的沙滩上疾行的丹顶鹤最美，大草原上弛骋的梅花鹿最美，那么在淮安，最美而古老当是青连岗文化。

我来到了一次青连村。春天像做了一个冬季的梦，梦醒了，梦里的柳烟繁花就在你的眼前。不远处的田野若隐若现，朦朦胧胧，丽影婀娜。恍惚间，仿佛置身于云雾飘渺的仙境，徜徉其中，顿觉神清气爽。

田野静静地装扮起了自己，小草连招呼都不打就偷偷地探出头来，急着要看看这欢闹的世界，很似多情美丽的村姑，浑身带着一种妩媚的诱惑使人陶醉。

青连岗，中国考古学史上颇具神圣色彩的坐标。自清中叶始，随着欧洲殖民主义兴起，部分外国人的文化殖民心理也随之膨胀，他们视远东大陆为一个没有文化根底的地域，中国文明的发源地在中亚与中亚以西的欧洲大陆，远东文明是从西方传播到中国，然后又流传到四周各国的。

此后持中国文明西来说者层出不穷，其共同特点是否认中国文明的远古，不相信远古的中国人会创造出辉煌的文明。

青连岗文化从而纠正了瑞典学者安特生“粗陶器要比着色陶器早”的错误结论，充实填补了关于“中国文化原始”的问题，为中国考古学发展的科学化和规范化树起了一座里程碑式的坐标。

二

“青莲岗、一名东岗，在北岗东里许，地名土城，岗颠松三株，远近识之，数百年物也”(《续纂山阳县志》卷十四)。青莲岗是因为“早年在岗上有一所青莲寺，寺旁有水名夕霞汪，以盛长莲花著称”(《考古学报》1955第九册)，因而以寺得名为“青莲岗”。岗上有一个村庄，即青莲村，村子南边有一块地方，土色灰黑，纵横面积约2000平方米，黑土就是新石器时代遗址的文化层，除有机物焚化或腐化后的堆积物外，还有化石、陶制器具等，包含着极为丰富的文化遗物——远在五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在这里辛勤劳动，繁衍生息，并形成了江淮流域最早的原始文化——青莲岗文化。它是新石器时代的一个分支，属于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过渡的阶段，它分布极广，“因首先发现于江苏淮安青莲岗而得名。据测定，青莲岗文化遗址距今约5360年”(郭沫若《中国史稿》)。

青莲岗遗址，位于淮安市楚州区城东北35公里的宋集乡青莲村，向北4公里临废黄河。1951年被华东文物工作队发现，1951年至1958年南京博物院进行过四次调查和一次发掘。1958年正式予以命名，但把它同北阴阳营遗存视为一体，认为是受龙山文化影响较深而同时又有成分的文化。60年代，二涧村遗址和大村遗址的发掘，充实了青莲岗文化的内容，明确了这种文化是早于龙山文化并具地方特点很强的文化。

青莲岗文化的分布范围颇广，不仅遍及江苏各地，而且在安徽的泊岗、浙江杭州老和山、河南的信阳、湖北的黄岗、山东的中部、南部、上海市郊区都有类似的文化层发现，面积达二十万平方公里左右，仅江苏境内就有八十处这种文化的遗址。青莲岗文化在淮阴、宿迁地区已发现九处，其中淮安市境内有青莲岗、颜家码头、茭陵、西韩庄四处，另外在宿豫、泗阳、泗洪、涟水、淮阴等县也均有发现。

三

青莲岗文化氏族部落同其他文化氏族部落一样，他们选择了这个“临近水源的岗阜安排住地”(郭沫若《中国史稿》)。

在青连岗遗址中集中放置的猪的下颌骨、牛牙床、鹿角和骨刺鱼镖以及陶网坠，说明渔猎和采集经济，作为人们谋取生活的一种补充手段，这时仍继续进行并有着不同程度的发展。在青莲岗的发掘物中还发现了炭化后的籼稻粒，说明当时生活在这里的青莲岗文化氏族部落已将草木丛生的沼泽地带，开垦成水田，栽种水稻，从而创造了一种新的主要生活资料。

青莲岗文化遗址发掘的遗物，还表明了我们的祖先“吸收了其他地区不同文化的优点，创造了自己独特的文化。他们过着定居生活”(《考古学报)1955第九册)，早就辛勤劳动、繁衍、生息在神州大地上。

青连岗土地不仅生长着庄稼，还生长着语言，生长出乡情俚俗，还有童话、民谣，生长出爱情，甚或痛苦和仇恨。青连岗语言无须寻找、无须翻译，它就在你的脚下振响。在自然界振响。土地的语言来自地表深层，来自地球心脏。在大自然界，万千生命在蓬勃生长，不同物种在纵声欢唱。在语言词典里，联接着人类的血脉。血脉尽了，青连岗也就结束了生命。你在不经意的遨游中会惊喜地发现，青连岗语言有无穷的诠释力，不断诠释着人类血脉的生成和延续。

人类在青连岗世代安居，生息，劳作，繁衍后代；人与青连岗血脉相连，人的一生不可能离开青连岗半步。即便你善于奔跑、跳跃；勇于乘帆远航；或是利用人造的铁翅翼翱翔蓝天……但你总归要双脚落地，回到母亲的身边。有一股比重力加速度还快疾的乡愁会紧紧攫住你的心灵，有一种比母子连心的力量还厚实的伟力会推动你踉跄回归的步幅！

青连岗啊……她忠厚，温良，平和，广袤无垠又近在咫尺。她是布衣的一部分，是粮仓的四柱和屋宇的根基。她沉默寡言，但慷慨无疆。仿佛年迈的祖母，又像双乳丰实生育不倦的年轻母亲，只要勤于播种，总会有所收获。青连岗从不虚伪骗人，从不背信弃义。

刘猛将军庙里青连岗语言。在楚州城东门外，原来有个八蜡庙，供奉灭蝗有功的刘猛塑像。据传说，刘猛是当时的安东(今涟水)知县。在大闹蝗灾的一年，刘猛带领很多民众以竹帚、钉耙作为灭蝗工具，从安东一直追灭至淮安，由于一路指挥灭蝗，劳累过度，到了淮安境内体力不支，吐血不止而死，淮安人民为了纪念这位灭蝗而献出了生命的知县，在淮安东门外为他建造了一座庙宇叫“八蜡庙”，供奉他的塑像，并在像的额头上嵌了一个泥塑大煌蝻，标志着他灭蝗有功。后来人们又称他为“蝗蝻王”。

关天培将军献身虎门是青连岗语言。淮安府山阳县关天培，为巩固祖国南方海防，为根除鸦片祸害，为捍卫青连岗的主权，1841年2月26日，率部在虎门与英国侵略者激战时壮烈牺牲，写下了中国近代史上反侵略斗争的光辉篇章。

八十二烈士是青连岗语言。随着日寇隆隆炮声，人们心底里吟出的一首歌。绿色芦苇遮不住，唤起抗日儿女千千万……1941年4月26日，新四军第三师第八旅第二十四团一营二连在淮安茭陵大胡庄与日伪军激战终日，除一人幸免外，82名指战员壮烈牺牲。

1943年3月16日，日军第17师团驻江苏省淮阴、涟水步骑兵3000余人，分十一路突然合击在淮阴县六塘河沿岸一带的淮海抗日根据地党政领导机关，企图一举摧毁。为掩护领导机关和主力部队转移，新四军第3师第7旅第19团第2营第4连主动在刘老庄阻击敌人。18日，第4连与敌1000余人（全系日军，无伪军）激战，先后打退敌五次冲锋，毙伤日军170余人。该连82人全部殉国……

青连岗是人类进程的目击者。在中华民族的教科书里，每一页都沉重，都是浓缩的历史。每一页都浸着泥土的气味，散发着泥土的芳香。

青连岗有天堂般的笑声，渐渐随风逝去。躺在柔软如棉的土地上，深深地吸一口，如甘露似的空气，顿觉煮熟的嫩玉米一样的清新。闻着祖先的气息，感觉自己种子般被播种在土壤里。青连岗用男子汉胡须的手，在轻轻抚摸，而阳光则穿透土壤，用女性的唇亲吻着你。在这里，你真的变成了一粒种子，在倾听青连岗对你的喃喃细语。立刻，你会有一种沉沉入睡的感觉，你的心在加速跳动，此刻你和青连岗土地融入了一起，有一种生根发芽的体验。

四

抬着远望，青连村新开挖的一条条排灌渠上，建起了座座灌溉“立交”；新建成的一条条田间道路，农机可以纵横循环行驶；经整治的低产田，田成方、树成行、路成网、排灌配套，麦苗茁壮……

这可以说是宋集农业的缩影，楚州农业的缩影。如今是全球化城市化时代，在我们的国家，数以亿计农民耕作的田野，吃力地供养着越来越庞大的城市。农业，在经济学家的论述中，是效益最低，在gdp统计中越来越被轻视的一个产业。在那些高端的论坛中，在专家们演示的电子图表中，是那根最短的数据柱，是那根爬升最乏力的曲线。但我的眼前确实出现了生机勃勃的大地。这片土地还被一方政府重视，那么深厚肥力滋养茁壮的庄稼，生长人类的食粮。

我突然想起在超市的那些瓜菜，干净、整齐，就像钞票一样。它们也是瓜菜，但它们对于享用者来说是一些没有过程的结果，就像没有爱情的婚姻，没有学习的毕业，于是能塞饱你的肚子却不能进入你的大脑，无法填注你感情的空空荡荡。难怪都市里的不少孩子都不识瓜菜了，鸡蛋似乎是冰箱生出来的，白菜似乎是超级市场里长出来的，看见松树就说是“圣诞树”，看见鸭子就说是“唐老鸭”。在一个工业化和商品化的时代，人们正在越来越远离土地上的过程。这真是让人遗憾。

我相信利奥波德所说：“人们在不拥有一个农场的情况下，会有两种精神上的危险。一个是以为畅饮来自杂货铺，另一个是认为热量来自火炉。”这个声音是一个美国人在半个世纪前发出来的，而如今我们这个资源贫乏的国家，那么多精英却只热衷地以牺牲农业浪费资源推进城市化。

看着眼前的青连岗，让人增加了几分安全感。道理很简单，中国的土地不可能满布工厂。中国人自己不再农耕的时候，这个世界是承受不了十几亿人的粮食的。

什么是生命呢?什么是人呢?人不能吃钢铁和水泥，更不能吃钞票，而只能通过植物和动物构成的食品，只能通过土地上的种植与养殖，与大自然进行能量的交流和置换。这就是最基本的生存，就是农业的意义，是人们在任何时候都只能以土地为母的原因。英文中culture指文化与文明，也指种植和养殖，显示出农业在往日文化与文明中的至尊身份和核心地位。

青连岗总是从一棵草开始。从一粒黄金谷粒上，土地要站起来！黄土高原和茫茫平原要像一位老迈的父亲一样站起来！带着巍峨的庄严神色，荷着一柄千古大锄和朴素如诗的乡谣。土地呵（为什么古典名著《西游记》里的土地神总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乡村老头呢？　）！

一代代人被死亡席卷，一代代人成为死神那冷酷巨掌拍击下的灰烬和齑粉。而青连岗巍然不动，青连岗会让被飓风连根拔起的大树重新变成希望的种子，青连岗也会使遭受雷殛的心灵盟发蓓蕾。

五

数千年来，人类对土地的敬畏，如同对神明的敬畏一样。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任何民族都奉若神明。人的肉体生于斯，人的精神也发乎斯。人类世世代代歌咏她，爱戴她，崇敬她，没有任何财富能超越土地的价值。对土地的眷恋，是人类生命中最重要的原始情结。这情结反映在艺术中，如维克多?雨果的斐扬底纳花园，如托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如莫泊桑的塞纳河，如马尔克斯的马贡多，如托马斯?哈代的埃格敦荒原，以及屠格涅夫的俄罗斯丛林等等。就像我们谈到人物的秉性一样，土地也罩在神秘的面纱之下，保持着最为神圣，最为肃穆的庄严。土地和人所具有的神秘关联，使生长于斯的艺术焕发出奇情异彩。

粗看起来，艺术家同农民一样，他们都在土地上生长，从土地上收获。不同的是艺术家收获着精神，而农民收获着粮食。从某种意义上说，无论大豆还是雕塑，都是构成人类生命不可或缺的两大元素：物质和精神。

青连岗最伟大之处是无私的给予。诚实的劳动是向她表达爱意的唯一方式。同时，对她的诉说是世界上最朴素最神圣的情感——传说、典籍、寺庙、村庄、故人的墓地和青铜雕像上的花环……总有一种神明般的声音占据着人们饥渴的心房，总有一声呼唤保留了最初的感动——那是炊烟般的母唤儿归的声音，在薄暮时分熟识的小路尽头，袅——袅——环——绕。

“润土盈盈似血红”，而今的人类，青连岗哺育的人类，是否更应该珍惜青连岗恩赐的一切呢?中国这颗璀璨的明珠，这条升腾的巨龙，离不开这肥厚的土地养育。中国人以土为本，对土地的重视程度也是超越了任何一个民族的。

春秋战国时期，晋国的公子重耳在逃难的途中，向劳作于田间的老农讨些食物。老农一见他像个贵族公子的模样，就对他没有好感，随手捡起地上的一个土块递予他，重耳正要发怒，他的随从狐偃说道：“土地,是江山社稷的象征，百姓送给我们泥土，这是好兆头啊!得土意味着得国呀!”重耳听罢，立即恭敬地接过了土块。是的，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热爱青连岗，热爱这片养育我们的土地!　

还记得《西游记》的一句话吗？当唐玄奘即将辞别唐王前去西方求取真经时，唐王在玄奘的辞酒中特地放了本国的沙土，并意味深长地对其说道:“宁爱故国一抔土，莫恋他乡万两金!”

中国国民党前主[xi]连战应中国共[chan*]党总书记胡锦涛的邀请，率台湾国民党参观访问团，于2005年4月26日到5月3日对大陆进行参观访问。因为连战是自1949年在内战中败给共[chan*]党以来第一位来访的国民党领导人，国共两党领导人相隔近60年再次握手，意义深远，因此备受世人关注。连战带着内人、子女率参观团其他成员在参观西安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时，博物馆吴馆长赠送给连战主[xi]一抔土。

连战祖母的坟墓在西安，他带着家人到西安给祖母祭祀。连战出生在西安，衣胞还留在西安，在秦地。台湾自古就属中国，台湾人与大陆人都是炎黄子孙，同宗同祖，同出一脉。现在送连战一抔秦土，让连战及其家人记住自己的根在西安，是中国人，也同时提醒国民党人以及所有的台湾同胞，大家都是炎黄子孙。大陆13亿人没有忘记他们，在盼望着他们早日归来啊！

听吧，这也是青连岗语言。青连岗在静静地诉说着，默默传递着她对中华民族独特的关怀。青连岗的语言是渊远流长，永不衰老的，是最珍贵的东西。四处游荡的游子们，只要嗅闻到故土那温暖而熟悉的气息，就会感到似乎是有一抹最明媚的阳光射进了冰凉的心底!

的确，没有什么比青连岗更加重要的了，青连岗是一个国家最宝贵的财富，人人都应该珍惜她，热爱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