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现在的快乐的感觉应该是什么。
我们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出生的人,童年时期觉得不要老吃稀饭不要老咽青菜就是快乐的事情了。记得有一回,母亲吩咐我把晚饭的稀粥烧薄一些再薄一些,结果我因为贪玩早早把稀粥烧好了,等到开锅时发现稀粥竟然变成稠粥了,母亲立刻用筷子在我的后脑勺上狠狠一击。那餐粥几乎是我童年时代最好吃的粥了,因为吃不上第二碗,饥饿的感觉让我每一次回想起来都是新鲜刺激的。现在的人用不着为吃饭发愁的,他们已经不喜欢吃饭了,饭已经转移到肯德基,转移到牛排馆,转移到彼岸咖啡厅里去了。所以他们没有在家吃饭的快乐,而在高贵场合里吃饭又不大容易经常得到,就像一个远大的理想在童年时期还处在可望不可即的阶段,或者已经步入少年青年时代,像你,我的学生,大学里的小伙子,为着这个渺茫的理想有些衣带渐宽了。你坐在我春节的餐桌边,看着满桌子的菜,不想动一下筷子。我惊慌地站在你的后面,自责菜烧得不合你的胃口;我也无奈地站在你的后面,考虑着怎样让你饿上两三顿你才会对亲爱的乡下蔬菜有点好感。可是,你就要走的,你到这里来,很多因素来自你的父母,他们觉得和我交往,会对你将来找工作有好处的,而我其实是一只蚍蜉,管自己的肚子也还是有点疲倦的。
勉强地结束你的吃饭问题,我们开始聊点什么。你说很讨厌读书,很厌很厌了,这个大学充其量,不过如此,根本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我是没有考上大学的,所以老觉得大学是美丽无比可爱无比的,经常在田间劳动时、工厂打工时陷进对大学生活的憧憬之中。不必说高大茂密的森森树林,曲折优雅的水上木桥;也不必说鳞次栉比的教学楼布局,一盏盏设置在各条人行道上的简单却很有学识味道的路灯,单是一张张青春勃发的大学生脸蛋,就让我产生无限的向往之情。我是天生喜欢新奇的事物,谁不喜新厌旧呢?可是我的学生,你,小伙子对我的向往嗤之以鼻:哼,还没有我高中时代漂亮呢。那么,老师,总比高中的渊博吧?有气质吧?他竟然更为藐视,口出不逊,顺便还将我称赞一回:上课还没有你好呢。那时你是少年郎,肚子里没有多少货色,所以对我的口才佩服吧?如今你满腹经纶,对老师的要求就更高了一些吧?不是,你很决然地说。大学课堂上都是沉睡的学生,或者一大片瞌睡虫,或者流涎做白日梦的。那是你们晨昏颠倒的缘故吧?不是的,你又决然地回答,并且很急切地说,你怎么就不相信大学老师并不怎样呢?我当然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你的青筋暴起,比如,你喘喘气又说,比如,一个学期下来,我们的班主任还叫不出我的名字,任课老师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讲过一句与课堂无关的话,我们的寝室里发生了什么事件,比如有人堕胎了,老师们没有一个是知道的。而你,初中老师,我们的所作所为能够隐瞒得天衣无缝吗?你知道我的生日,你知道我给哪个女孩写过情书,你知道我的父母做什么的,你会在我没有雨伞的时候给我一把伞回家,等等。一句话,大学老师是陌生人,是赚取课金的工人罢了。听你愤世嫉俗地发牢骚,我理出了头绪,悲哀地想:是我们初中老师,高中老师,更有小学老师过多地呵护,使你不习惯大学老师的教育方式了,我们有错。
我很想为大学老师挽回点尊严,你的话题却转移到教育制度上来。这个角度我是很喜欢谈论的,也觉得自己的言论应该具有典型性的。我们中国的教育是有些违背自然人性的,在心理年龄尚轻的初中时代就开始学习艰深的知识了,而西方国家在高中才开始启蒙;当我们把艰深的知识学得差不多的时候,进入了大学时代,于是很大一批学生丧失了学习的兴趣。而大学老师对学生是普遍仁慈的,凡是交了钱的,迟早给你学分的,无须担忧,只要不犯天大的事情,毕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跟中国人为官的原则一样,只要不犯天大的事情,你的官位只升不降的,非常幸福的事情,无怪乎外国人评价在中国最好最好的职业就是——做官。你对我的说法有些认同,谁不想在大学驱除初中时代高中时代留下来的作业阴影呢?谁不想在大学为初中时代高中时代留下来的腰酸背痛进行疗伤呢?所以,没有多少人傻瓜到把每天作业认真完成及时上交的地步,所以,有大量的难兄难弟背负着红灯笼走到下个学期。我就背了九盏——我的学生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别人也这样?为数不太多吧?我担忧地问。你说,你发现了,几乎没有人不作弊的,作弊的人不会挂红灯,你就是想保持住这份童心而挂红灯的,你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倒霉。能够在如此丑恶的风气面前保持一种信念,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可是,在你老师和同学眼里不是成了差生吗?是呀,一点不错,我是差生,极差极差的学生。你很忧伤。
这样的谈论让我沉重,我希望转移角度,过年过节的,我应该把欢乐带给客人。于是,我挑起了我认为十分甜蜜的话头——你的女朋友。你的女朋友从你嘴里知道我之后,经常会向我打听你以前的事情,我也很乐意美好的你被这个善良的女孩子重视,并且希望你们将来如果分手也不会给对方带去过为激烈的伤害,能够把爱情转化为友情来牵挂来祝福。不料你似乎一点也不快乐。你难道没有被爱情激发起来的奋斗感吗?我怀疑地问你。没有,爱情也没有意思,何况我和她相隔太远,何况她又出国的打算,而我是穷人。你这样冷淡地回答,似乎已经参透了那种十分世俗的关于物质爱情的真实。我却认为,还没有经历社会的大学生是不可能那么世俗的,总有一些纯粹性灵的东西能够震撼精神的。当结果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游戏,你还会快乐吗?你对我这样说。至少这个过程能够让你觉得不一般,觉得自己被她肯定了,觉得自己有意义,是不是?没有意义,我被大学的空气渲染了,我是这么渺小懦弱的人,等着的遇见的都是伤害。你的喉咙里发出一点苦涩的声音,你又说出让我惊悚的话:有时,我真想自杀。如果连爱情都不能使一个人觉得生命的意义,还有什么能够让人勇敢而有理由地活下去呢?我没有什么话来规劝,我知道自己所有的话都是苍白的,那些名人的奋斗史我在很早以前就跟他讲过了,几乎贯穿了他的初中和高中时代,可是他依然这样消极!
我忽然明白了他父母为什么一定要叫他来拜年,他们把希望全寄托在我的身上了!
我是一个心理不健全的人,老师,我准备开学的时候看一下心理医生,你对我说。不,你没有疾病!我断然否定,虽然知道你确实存在心理上的困扰,但是我希望你不把自己当作患者。我思索了片刻,觉得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你快乐一点。我对你说,我的电脑知识少得可怜,教教我网聊吧。好的。你的回答果然像我预料的一样痛快。其实,我的qq邮箱都已经不止一只了。我装作十分无知的样子,虚心地听你讲解。你兴致盎然,不仅教我如何申请qq,还顺便又拓展了教授的范围,如何使用搜索引擎,如何重装电脑程序,如何下载音乐下载课件,如何制作空间。当你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时,你生命的样子就呈现出来了。为了发挥你在电脑上的才能,你把我的电脑重新安装,重新设置。真的,此时的电脑经过你的改造,焕然一新,我觉得十分开心。你看着我开心的样子,终于笑起来,还是我教你时候的那种无羁的笑。
当你离开我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我给你买好返程的车票,感激地说:谢谢你,小伙子,明年来时,不要忘记给我的电脑革新一次啊,我等着你。你开心地说:原来我还是有用的,回校把课程补考及格,明年一定来看你。
看着小伙子坐车离开了我脚下的这片土地,我想着:如果我们的父母我们的老师,在孩子从小的时候就不断地让他承担有用者的角色,那么他的一生就一定是快乐无比的。我的这个大学生为什么在大学里越来越消极呢?因为凡是一个只会读书而不会其他的人,在那个大舞台上是很容易被人忽略的,他本来想以成绩差来引起老师的注意,结果反而遭来更多的打击,使他自暴自弃,就成了一个心理不健康的患者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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